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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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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这只是一道隐蔽的长廊,两盏精致的壁灯燃烧着银色火焰欢迎来者。但当我们踏入这长廊后,便知道此地的非凡之处——两侧石壁光滑冰冷,中和了洞穴中湿热的瘴气,使得此地舒爽干燥起来。大胆的珠儿触摸石壁,竟然没有摸到一丝缝隙。

    穿过幽深的长廊,宏大的长方形前厅出现了。一如黑塔人往常的气质,这间大厅严肃、刻板、精致而带有强烈的压迫之感。我们哑口无言,不由自主的便被吸引到大厅中央。大厅铺着青黑色的地砖,如镜子般冷冷的映着来者的影子;两侧的墙根摆着精致的烛灯,只有半数蜡烛仍微弱的燃烧着银色烛火。大厅中央,四面巨大漆黑的石壁上,黑塔人用他们异常精致且永不褪色的笔触描绘着旧日之影。

    这四面巨型壁画通篇在描述一件事物,一件黑塔族群中至高无上的事物——血统。而这也是黑塔人恐怖的千年和平的根基,也是这恐怖族裔灭亡的原因。一切源于血统,也终于血统。

    第一面石壁讲述了一切的起源。在漆黑的汪洋中,一颗银色的光源浮现天空,同时,黑色的人从黑水中诞生,环抱光源。泥土、杂质、黑色人形的尸体被光源吸附,形成了一块完整的世界,宽广的足以将海洋遮蔽的空中大陆。

    当它四分五裂之后,世界出现了不同的层面。我一眼便看到了白岛世界,虽然那四个岛群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但它完全贴合白岛的模样:北方是庞大的突兰岛群,东方是隔海相望的珥拾岛群,南方是暴风肆虐的夺冷岛群,而西方是支离破碎的苏兰朵岛群。白岛世界只是黑塔人世界观中的渺小一角,是无数世界中的一面。那黑色的灵魂由此出发,穿过一道道门,落脚至此。

    下一面壁画则开始讲述黑塔人在白岛繁衍生息的历史。第一位血源宗同他的姐妹繁衍后代,出现了七支优良血脉和六支畸形血脉。在血源宗五百年的寿命间,他的子孙后代繁衍壮大,虽然畸形血脉随之增多,然而族内通婚仍然保持了血源宗血脉的纯正。壁画上的黑色人形扩大成了一片汪洋,如同最初血源宗诞生的那片黑色海洋。

    毫无疑问,在人数稀少的种族内实行的族内通婚导致了可怕的后果。下一面壁画,我们看到了诡异的形状:多肢或少肢的畸形,背负巨瘤的可怜婴儿,以及无法控制血脉力量而被吞噬成为一滩黑水的牺牲品……越来越多的不幸降临于这个族裔,优良的血脉损毁至三支,而黑塔人口一度减少至四万余人。

    因此,这个祭坛出现了。

    仅剩的三支优良血脉寄希望于渺茫的造物者抱有血脉的延续,无论某支族裔有多么强大,命运是他们永远无法抗衡的事物。每每被巨轮碾过,幸存者学会的便是祈祷和哀求。

    每当产妇生产之前,这对来自优良血脉的夫妇都会来到此地祈祷。或许是神明有意,也或许只是概率上的幸运,优良血脉最终得以延续,而黑塔人也同意了平民阶层同外族通婚,黑塔人再次壮大。

    第三幅壁画讲述了一位真正拥有优良血脉的血源宗如何控制黑塔。当他还是黑色的婴孩时就被尊为希望,在年幼时便懂得了属于这个族裔的力量为何物。当他披上长袍,成长为真正的血源宗时,他面前跪拜的是子民、岛屿和庞大的蟒蛇般的生物。

    “核中之蛇……”珠儿说。

    “核中之蛇,噬灵者,深渊大蟒……有许多这样或那样的称呼,它们是黑塔人恐怖的仆从,同岛鲸一样,曾为黑塔人驱使,成为恐怖的梦魇。”姜加说,“血源宗的纯正血脉可以驱使这些恐怖之物为仆。同时,他也可以操纵一座岛舰。”

    “黑塔语中,岛舰被称作‘塔刹斯’,由五位血源宗血脉者控制,也即是五位领主。突兰塔刹斯、珥拾塔刹斯、西兰塔刹斯和夺冷塔刹斯控制了四大岛群,中央则驻守着央流塔刹斯。”

    我们继续前行。在最后一块壁画中,我们看到了谋杀,关于漆黑人形的谋杀。显然,这谋杀发生于优良血统之内。壁画最左侧,一位孩童杀掉了另一个孩童,血源宗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当死者的灵魂腾起,凶手却张开双臂大口将它吸入。自此之后,谋杀或许不能称之为谋杀,无论凶手抑或即将死去的牺牲品,他们虔诚而平静的接受命运。

    “血让。”姜加说。

    “这个残暴荒唐的种族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而这力量有着无法理解的邪恶特点。当黑塔人历史上第一位弑兄者杀了自己的弟弟后,黑塔人便知道了关于他们血脉力量的另一个转移方式——谋杀强取。”

    “若你的血脉没能提供给你驱使噬灵者的力量,你只需杀掉一个有此血脉力量的优良血统者,吸收他的血脉;如果你的血脉无法让你控制岛舰,那就杀掉一个可以控制岛舰的黑塔人。在这个秘密被揭露的初期,谋杀和内乱持续了很久,第一位血源宗镇压后定下了血让的律法。”

    “‘选定之人需血让血脉于选定之血源宗。’第一位血源宗这样说。因此,乱伦、谋杀、奴役黑暗之物,构成了这个种族的恐怖模样。”

    壁画之后,一个方方正正的狭窄出口通向一条长桥。我们从黑色大厅中离开,来到了祭坛,这处更加无尽而空荡的黑暗中。

    我从没有想象过这个地下祭坛所处的空间会这样空旷,或许从体积和面积来看,它比不上珥拾海域的海墓那样庞大,然而这处空间带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恐惧。整个山脉被掏空了,抬头是不见穹顶的黑暗,低头是不见鸿底的未知,眺望远方,也不能看到一丝光、一丝轮廓。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已置身宇宙初始,星辰无法逃匿出这黑暗,时间也尚未开始。

    在这令人错乱的空间中,我们脚下的白色石桥如同最后一丝苟活的光幽幽通向深处,终点便是祭坛本体——它竟如此渺小而寒酸。我没有看到桥柱,也没有看到其他支撑或固定它的结构,不由双腿发软。珠儿一定也是害怕的,她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嘴唇。但是她跨出了第一步,试图离那处渺小的祭坛更近一些。

    姜加说:“那就走吧。”

    我们四人踩着丝线般的桥,踏入汪洋似的黑暗。这里没有风,我却仍然感觉有股无形气流要将我推向深渊。我甚至不敢靠近两侧的栏杆,只敢从道路中央慢慢前进,最后只得将全部精力放在珠儿的背影上,我们牵着手相互鼓劲,可惜传达给对方的都是颤抖和冷汗。

    这段平静的路程让人心脏狂跳,好在终于抵达终点。这处白色的正方形平台上空无一物,并没有圆形的祭坛抑或血祭的骸骨,甚至也没有期待中的血源宗长棺。在黑塔人统治天空的五百年间,每一对血源宗夫妇都会独自穿过黑暗来到这里,虔诚的跪下来,翻开属于这支族裔的经文,默默祈祷。

    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一层往日灰尘,一本敞开的、已经腐败的经书,和我们这几个无知的探险家,便是此地此时的所有。

    “就是这里。”姜加平静的说,“此次遗迹的终点,黑塔人的祭坛。”

    他们望着我,我缓缓走向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得在布满灰尘的祭坛中尴尬的耸耸肩膀,自己都为这个举动发笑。

    这个答案我们早就清楚——那就是我根本没法唤醒任何一处遗迹。我环顾四周,说:“这里没有血源宗的棺材。”

    “这里本来是有的,但被白岛人投入了深渊。”姜加指指祭坛外的黑暗,“人们猜测那棺材砸碎了。”

    我们沉默片晌,水施打破了沉默:“什么都没发生。”

    “你期望发生什么呢?”姜加问。

    “以为会发生一些难以理解的现象。”

    珠儿拿出了一朵已经折好的黑色纸花,放到了经书旁边,如同她在海墓所做的那样祭奠她的父母,希望他们的灵魂可以看到梦寐以求的场景。

    “既然和上次一样,我们就快走吧。”我催促道。我实在害怕这恐怖的深空。

    姜加点点头。突然间水施抽出了刀,我们紧张起来,以为珥拾银灵的舞女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想要杀了我们。

    “有声音。”她说。

    这无疑是最恐怖的消息。我们望向唯一的入口,隐约间,匆忙的脚步声从那里传来。我们断定若有人,他们必定会从桥的尽头出现,因此当真正的恐怖从脚下的深渊突然腾起时,我们四个人陷入了震惊和慌张。

    强烈的震动和声响从深渊中爆发出来,穹顶和四周的岩石滚落,尘土翻腾漫灌这处广阔山体。温热的腐臭气息一波波袭来,我们回头望去,只见一条如同巨蟒般的古兽扭曲着身形,张开了畸形的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