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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旧事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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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阿尔法萨那干哑的疯笑回荡在死寂的洞穴祭坛中。

    “黑塔人。”她喃喃重复道,“黑塔人……你让我……你让我有些混乱,摸不着头脑,孩子。”她对姜加说,“你和你的族裔,并不是传说,是吗?”

    姜加没有回答,他缓缓放下手,所有不可一世的噬灵者仍然挺立身体,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侧信主将缠绕着他的幼蛇拽掉,并不在乎肌肉早已从皮肤中翻露出来。他一瘸一拐的爬过蛇海,爬向他和他的教徒们日夜苦思的黑塔之主,那个理应统治白岛的族裔。他将身体贴地,痛苦的抽泣。

    “您终于来了,您终于出现了……”他恐怖的苦笑愈发扭曲,“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牺牲都有它的价值,若这是您的旨意与意愿,”他抬起身子,张开双手,“若您设立磨难考验我们,一切都是值得的,我见到了神。”

    “您又需要让我做什么?即使献祭我自己我也毫不在乎,您要打开那四扇大门?您要将至高的塔刹斯召唤至此?这混乱的世界和诸岛啊……您将为它带来秩序与和平吗?”

    姜加拿起黑色的钢钉,刺入了侧信主的头颅。

    姜加说:“我需要你们消失。”

    侧信主睁大眼睛,盯着姜加。那双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显露出了异常复杂的情感——是满足,他或许最终仍然认为自己满足了主人的需求;是恐惧,对于死亡本身和死亡之后的世界,人类生而畏惧。

    他缓缓栽倒在地。

    姜加走出黑池,替我和珠儿松了绑,扶我们站起来。之后,他又跨过蛇群,将阿尔法萨扶了起来。她捏捏姜加的脸,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你真的是黑塔人?你真的是水做的?”

    姜加一言不发,招呼我们跟上他。我和珠儿惊恐麻木的爬起身来,颤颤巍巍的跟上黑塔人,远不如阿尔法萨坦然平静。他带我们从祭坛的另一侧坑道离开了蛇窟,避开了祭坛外仍在等待结果的虚弱教徒。这里十分平缓,空气也略微清新起来。

    “波鸦山脉下的世界很庞大。”姜加打破了沉默,“在离开残者之家后,我曾有一段时间一直隐藏在这里。”

    “姜加。”我说,“事已至此,说说你的故事吧。”

    他并未回答我。转过一个弯,湿润的水汽和沁人心脾的清爽空气迎面而来,是瀑布。在这处更加宽广的洞穴中,一道水流湍急的瀑布落入岩壁下的清潭之中。两侧绿植繁茂,偶有飞鸟,最令我惊喜的是光,虽然没能找到光源,然而清淡的光芒以足够照亮此地。

    沿着上坡路,我们走了很久。我隐约意识到在南突兰遇到的一系列事件都可以被串起来,它们一定与姜加有关。虽然许多事情在脑袋里不停翻滚,但这仍然是种放松——在清新的山洞里散散步,远好过可怕的噬灵者和献祭。

    “不知不觉,我们又回到了地面。”姜加指着远处,“那里有一处缺口,我们从那里出去,那是波鸦山脉的西南方。”

    这里不再有任何危险的气息,我们围着瀑布前进,步履放松的走过最后一段路程。在一处篝火堆前,姜加坐了下来,随手扒翻开一侧的石头堆,拿出了打火石和枯草,点燃了篝火。

    我们席地而坐,姜加终于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每次离开波鸦山,我都会在这里休息。一处瀑布和一丝光亮是再好不过的奖赏,尤其是经历了波鸦山底这压抑的黑暗之后。”

    “我的记忆始于一条溪流旁的小村落,自然,我是被无知的村民抱走的。伴随我的是一具破裂的水晶棺。”他看看我和珠儿,“就同我们在海墓所见的那种棺材一样。我想所有被遗留在白岛的血源宗都躺在这样的水晶棺材里。波鸦山脉下的阴影中同样存在这样一具棺材,只是我们看不到罢了。”

    “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收养了我,水晶棺则被村民贩卖。很快,关于我和水晶棺的故事传向了村落之外,随着商人和旅者传向了更远的地方。在我三四岁时,一伙冷石教徒来到了那个村落,用十五大盾收购了我。我想他们长途跋涉来到此地,一定是听到了那个传闻。”

    “之后,我被带到了残者之家,方尊城。”

    “残者之家……”他冷嘲道,“充满了虚伪善良的肮脏牢狱,是冷石教徒为了发现黑塔后裔而建立的基地。冷石教徒相信这世上仍然遗落着黑塔后裔,借由黑塔人的力量保持着生命和血脉。他们用他们的方法和准则寻找那些可能拥有血脉的孩子。”姜加对我说,“所有被他们选中的孩子都经受了折磨,因为这是让血液觉醒的手段之一。”

    “在黑血没有觉醒的十二年间,我们所经受的就是暗无天日的折磨。悲惨的孩子们被父母抛弃,丢到这恐怖的地窖,与镣铐、皮鞭、刑具和死亡为伴。我们这些孩子,在每次虐待后都血肉模糊的抱在一起。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一年。”

    “在某一天,大信主阿喜瓦珠,被我钉在大宅墙壁上的那位,”姜加痛快的承认了他是凶手,“在波鸦山脉内发现了黑血,黑塔人的血。我想这是因为黑塔人常年在波鸦山的祭坛中用血祈愿,这不会消亡的黑血汇聚成了一小汪血池。”

    “阿喜瓦珠用这黑血发明了新的唤醒方法。”姜加犹豫片刻,“饮用。”

    “你们看到了普通人接触黑血的下场。”他平静的看着目瞪口呆的我们,“是死亡,腐蚀和毁灭。大信主将一丝黑血兑入白水喂给我们,因为那黑血漂浮在水中央,如同凝结的一粒油脂,我们这些孩子称之为油粒水。”

    “日积月累,饮用者发生了变化。持续饮用黑血近半年后,我第一次梦见了自己变成了大海,梦见了血一样的黄昏,黑色的地平线很远,怎么也走不到。当有一天,我发觉自己可以融化自己的小指时,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但我并没有告诉大信主,因为我知道这群教徒将会用更多的方法折磨你。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将黑塔人奉为神明还是工具。然而关于血脉的事情似乎并不能隐藏,这血液越来越不安分,显出了恐怖的力量——我身上的疤痕竟然开始消失了,疼痛也并不能让我尖叫。当我愤怒时,血管内仿佛开始燃烧——或许你们不能想象的到那种感觉。”

    “冻月第一场大雪之后,许多孩子消失了。搬到了更深的地窖中。起初教徒还经常下楼送饭,但没过多久,他们将通向楼下的大门死死锁住。每个夜晚,我们在睡觉时总能听到微弱的挠门声和喘息声。”

    “于是在某个夜晚,我打开了那扇门。”

    我们已经多少猜到了答案。

    “是第一批对黑血有了反应的孩子。”姜加试图平静的说,“我见到他们时,甚至没看出他们是人。他们……像是蝗虫一般趴在地上,缓缓爬向我,用已经融化了的眼睛,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我,早已没有了记忆和感情。”

    我盯着姜加,想要替他流泪。我想起了那处地窖,那处让我尖叫的布满孩童尸体的地窖。姜加,他便是在那里长大的,那些早已风干的尸体都是曾同他相依为命的伙伴。

    他没有继续描述。

    “之后,我开始了复仇。”

    “关于那个幽灵的传闻,的确是真的。但有两点错误:第一,我没有放火,是阿喜瓦珠指示教徒放了火,为的是销毁证据,然而火灾并没能烧毁地窖,灭火的游击队也没能发现地窖,于是阿喜瓦珠将一切封存起来,绝口不提。其二,我并未离开方尊城,而是在火灾后回到了残者之家的地窖,从密道逃向了波鸦山,一如侧信主所做的那样。在波鸦山度过了两个月后,我终于因为缺少食物离开了这里,最后在冰原上昏倒了。”

    “老乔救了我。当时他仍是闪刀商会的雇员,正在南北突兰停火线附近执行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任务。”他说,“离开闪刀商会后,他带我回到了在苏兰朵的居所。第二年,他买下了那座漂流岛,我才随之安定下来。”

    一切故事都接上了。

    所幸瀑布很嘈杂,林叶也随着偶尔迷失的风沙沙作响,这段回忆不至于只剩苍白沉默。

    “所以你知道怎么打开黑塔的门,是吗?”珠儿问。

    “不,血源宗的能力各有不同,我没有办法打开黑门。”姜加回答道,“而且我也并不想打开那四扇大门。”

    他犹豫一会,向我道歉:“抱歉,其实我曾想杀了你。”

    我哑口无言,姜加解释道:“我之所以接受珠儿的委托,是因为我可以近距离观察你到底能不能打开那扇门。如果你能,我就在必要的时候杀了你。”

    “在海墓时,是我唤醒的非血肉体。”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是愤怒的。因为我仍记得那恐怖的非血肉体差点就刺穿我,幸亏追杀而至的驻虫者和它扭打在一起。

    “是的,驻虫者反而救了你一命。”姜加说,“不仅仅是唤醒非血肉体,通知珥拾东岛的人也是我,而不是米苏。她知道是我唤醒的非血肉体,提醒我不要冲动,至少看看你有没有开启黑塔大门的能力。”

    “所以米苏知道你是黑塔人?”珠儿问。

    “米苏和老乔都知道,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现在,你们也知道了。”

    “既然你是黑塔人,为何不想让我开启那大门呢?”我问。

    “因为我知道黑塔再临并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好。”姜加盯着我,黑色的眼睛有些闪动,“因为我知道黑塔只会带来战争,带来伤害,带来虚幻的秩序与和平。那会让你的朋友、亲人、一切值得你依赖和保护的人一个个死去,我知道那有多恐怖。”

    “我并不在乎我的血脉和族裔。”他并不犹豫,“我只在乎眼前拥有的平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