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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和珠儿被押送出城了。
炽热的中央大伏团依旧继续着平静的生活,没有一丝风声和传闻从那座大祠中逃出来,如同姜加一样,被押入了黑衣大祠地下深处的暗牢。
米苏坐在港口的铁链上等待我们。她没有化妆,穿着一件稍大的土黄色夹克,手里把玩着蒸汽艇的钥匙,面无表情的盯着护送队伍。
“是那矮子叫我来的。”她的声音有些哑,“自以为柔情的蠢货,我可不希望用这种方式记住他。”
我们上了飞艇,有三座夺冷人的战舰同时启航,将我们驱离了夺冷。
这一路没有炮火,也没有忙碌的商船。天气十分晴朗,云彩顺着西风奔向天边。傍晚,火烧云集聚成海,将天空和岛屿燃的沸腾。
我们没有说话。
珠儿身前堆满了纸团,她哭得最伤心,到现在仍在断断续续的啜泣。米苏试图安慰我们,但她很快便意识到她连自己都开解不了,于是一言不发的开船。
而我,只觉得一切恍惚如梦。
傍晚,我们停靠在一座中转岛屿。没人有下船的意思。
“来吧,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米苏说。
“那家伙什么都没对我说。”珠儿喃喃道。
我和米苏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冬天的南方诸岛依然温暖,夜市也只能在这样的暖夜得以存续。战争影响到了这里,但仅仅局限于某些物资的供应变得紧张,香蕉的短缺曾经让当地居民沮丧了好一阵。
我们找到一家安静的近港酒吧,在离吧台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侍者和客人们兴奋的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两座漂流岛,几乎没有注意到我们。
等侍者匆匆将我们点的晚餐端上桌时,珠儿已平静许多。米苏向我们讲述了姜加和她的最后两次通信。
“在方茨大主遇刺后,姜加便联系我了。”米苏回忆道,“他用快鸟给我送了一封信,希望我在清月中旬在夺冷附近等待你们。彼时他有两个想法。”
“第一,继续探索遗迹。他知道夺冷人的固执,因此决心再一次用潜入的方法登陆夺冷。但是他在信里又写道,探索遗迹既不能为你找到回家的路,又不能对黑门有任何影响,因此探索行动也许会就此中断。他的第二个想法就是保护你们,直到这场战争结束。这个世界唯一不会被战争染指之地大概就是绝对中立的八藩区和闭塞的夺冷岛群,他本来想留在八藩区,但感到这里越来越不安全了,因此希望离开这里。”
夜市更加热闹了,但并不喧杂。米苏接着说:“现在你们都知道了他的身份,有些话也可以说的更明白了。”
“他一直处于某种纠结之中。作为最后一个黑塔人,他的血液里渴望着他的族裔和故乡,然而作为一个白岛人,他惧怕黑塔会带来灾厄。我不知道姜加到底知不知道如何开启大门,但至少他早于任何人成功的走到了每处遗迹面前。”
“他也比谁都清楚,夺冷人仍旧保持着对黑塔的恐惧。即便黑衣宗主知道开门人根本不会影响遗迹,也仍然要将你终生监禁。”米苏点点头,我的心凉了半截,“是的,夺冷人准备将你囚禁至死。”
“所以你被劫走后,姜加就知道他该做些什么了——承担责任。他这位黑塔人或许比一位无辜的外乡人更有理由被囚禁起来。”
“他真是太自负了。”珠儿喝了一口酒,“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安排妥当,因此从来不对我们说说他的想法。这次,他也只是告诉我他有办法可以让我们安全的从中央大伏团逃脱。”
我说:“但不论如何,那个女孩儿醒了。那个囚禁在水晶棺中的血源宗醒了。难道真的是我做了什么吗?”
“那女孩儿醒了?”珠儿十分惊讶,“你亲眼见到了?”
我点点头。
“姜加也知道那血源宗醒了,这是他在信里写的另一件事。”米苏揉了揉浓密杂乱的发丝,“我想黑塔人是可以感受到彼此的苏醒的,他说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一个黑色的人影在黑色的河流中坐了起来,他们之中有人醒来了。”
“姜加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血脉导致的。即便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对遗迹做过任何事,但现在还是有一位血源宗苏醒了。因此姜加担忧是自己某些无意的行为唤醒了她。”
“所以他自投罗网。”珠儿摇摇头,露出不解的苦笑,“蠢货。”
我们吃完饭后便离开了这座中转岛。傍晚,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三三两两进入酒吧。悠闲的村庄亮起淡黄色的灯,夜幕山色融为一体,让人找到这世界中命悬一线的安全感。翌日,我们改道向东。中午,米苏让我们随便吃点东西,因为傍晚时分我们就将到达目的地——米苏的豪华赌场,西豪场。
我们将搭乘这座航行在空海中的不夜城返回小牙岛。我记得初识米苏时,西豪场尚未投入营业,然而现在它已超过了醉人乡,成为了白岛内最庞大的赌场。
米苏的野心并不止于此,若她只想要一座赌场,并不需要将三座岛核驱动的庞大游轮连接在一起。她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城市,一座由赌场、餐厅和高级酒店组成的吸金城,并且这座城市要周游世界,永不停歇。若想实现这种异想天开的疯狂之梦,恐怕也只有在白岛可以做到了。
每一座组成西豪场的游轮,都是白岛内最庞大的。改装前,每一座游轮拥有二十层甲板,可搭乘六千名乘客。改造之后,三十四条吊桥和无数稳固结构将三座游轮连为一体,每座游轮改为十一层甲板。仅是驱动这样庞大的城市,就需要六个岛核。
领航船引导我们进入港口。蒸汽艇牵拉灯箱航线,同西豪场保持着同速航行。一座游轮突前,另外两座平行两翼,中后部形成的巨大空档被稳固结构和钢筋填满,设计成了中小型船只停靠的港口。大型游轮需先停靠于西豪场航线沿线的中转岛屿(中央大环流沿线已有三十七座,并且米苏还准备继续增加合作岛屿),再换乘中小型客船进入西豪场。
米苏将她的岛核小舰停在她的固定港口。一座钢筋城市展现在我们眼前,无数座缓缓移动的客梯和吊桥连接着错综复杂的道路,只有侍者才能清晰的找到最近出口。米苏按了一下墙边的响铃,一位侍者便匆匆跑来。
“你也找不到路?”珠儿问。
“是,这里太大了。”米苏承认。
侍者带领我们先乘坐电梯上了两层,之后又搭了两座浮桥。终于,一片亮光出现在港口尽头,我知道这座城市的真实容貌即将出现了。
即使我穷尽想象,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疯狂城市。踏入城市,我首先看到了通天塔,这座钢筋筑成,外包玻璃的透明赌场拔地而起,是西豪场的象征和中心。于此塔高层,人们可以看见整个西豪场的任何一处光景。璀璨的彩灯和象牙白色宫殿围拢通天塔,竟将一座赌场烘托成了令人晕眩的庄严圣所。
城市内的交通分为两种:地面近途交通依靠托兰戟厢车,若要跨城区则需搭乘轨道车,两种交通方式与三十四座吊桥成为了西豪场的筋骨和血脉。
米苏打发走了侍者,带我们登上了去往西城(也就是西游轮)的轨道车。我已不记得自己经过何种建筑,只隐约记得每一座都奇特而精妙,足以让你忘掉上一座。很快,我们进入了西游轮的船体内部,这里复古的贴上了做旧木条,两侧是幽深的沟渠。紧接着,西城区刺眼的映入眼中,轻轨车在一片纷乱的色彩和灯光中游历半座城区,缓缓停下。
“先解决晚餐吧。”米苏现在终于熟悉起了道路,“我一般只待在西城区和温泉乡,其他地方交给旁人打理。”
我们穿过喧闹的街道,来到一片造型奇特的玻璃建筑前。这间名为“柏鹿”的餐厅由十多个“玻璃柜”随意堆叠而成,因为结构的特殊无法悬挂吊灯,因此它采用了新奇而独特的方式照明——气球。大小各异的白色气球内含暖光,连成不规则的云团浮于每层餐厅的天花板。一层是暖黄色灯光,二层则变成了暧昧的淡粉色。朦胧的光群和玻璃发生了令人迷乱的光影奇效,让人一时难以分清内外
一走进这家餐厅,外面的喧嚣顿时消失,这让人不由得有些不适应。
“我们这些大嗓门海盗就是喜欢附庸风雅,补充一下品味。”米苏轻轻说道。
我和珠儿拿起菜单,打量周遭熙攘依旧的食客。我摇摇头,说:“我还以为战争开始了,这里会没什么人呢。”
“同你期望的冷清天差地别吧?”米苏平静的说,“的确是少了不少人,不过都是些普通人罢了,仍然有许多人,许多你无法想象的人彻底沉浸于此——战争?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远在天边的……一场戏罢了。”
“我并没有在批评他们,我的评判也不带褒贬。战争本就是无数个动词的集合,一个中性词,只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它代表着灾难,”米苏歪歪脑袋,“但对另一小部分人,它又意味着新的财富和机遇。”
珠儿她安静的靠在椅背上,盯着头顶成片的云朵:“的确,若没有利益,没有人会发动一场战争。”
侍者端来了菜,摆盘精致,但让人没什么食欲。
“如果只是为了给方茨大主复仇,这场战争早就该结束了。”米苏将她地那份生牛肉和生鸡蛋撒了糖拌匀,“现在呢?几乎整个世界的人都一股脑儿卷入其中。”
“就在这间柏鹿餐厅,我接待了几位投资人。一位是做军火生意的,一位是做岛核切割的,他们早就迫不及待的希望战争开始了。为了弥补良心的‘亏欠’,他们很高兴的投钱建了十多个救济所,还成立了照顾寡妇和遗腹子们的慈善金。”
之后,米苏不再谈论关于战争的事情,即使珠儿述说我们在八藩区所见到的一切惨像,米苏也只是习以为常的点点头。我们沉默的结束了晚餐,推开门,那些喧嚣又灌入耳朵,我从没对某种欢乐有过如此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