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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自信地回答:“因为他为人忠实,不愿连累那三十九名无辜少女。”
她母亲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执着茶杯,额间皱起,又是一阵思量,然后缓缓开口:“你之所言,倒是与我掌握的差不多。”
“母亲……”她诧然地望着面前人,害怕地嗫嚅道:“这么说,你早就……”
她母亲仍板着一张脸,眼神凌利,厉声道:“可我只查到同苏那一层,正在怀疑,他何必铤而走险,倒是及时,你就来了。”
“母亲,一定要小心冯无病。”她望着其母的眼睛,诚挚地说道。
她母亲点点头,神情已趋于沉稳安定,饮了一口木渴汁,旋即将杯子搁下,回头望向她的肚子,柔声问:“真的有了?”
她笑着承认:“嗯,莫太医亲手把的,调养了这么多年,总算有动静了。”
她母亲听罢,眯起双眼,撩开宽大的袍袖,从腕子上退下一条碧玺手串,含笑着递给她,并交代:“菩萨要拜,经要念,我这一生,怕是不能为你积攒善业了,你要学会自救。”
“母亲莫说这话,”她紧握着体温犹在的手串,动容又有些伤感地说:“再不会有谁,比你待我更好了,至少,你从来都是真心的。”
她母亲却一哂传开,笑着立直身子,盯着她的双眼道:“你倒是比你哥哥强些,他只看见了我的剥夺,却从不在乎我的给予,你将来不要像我,要作一个好母亲。”
“……”她实在不敢接话。
五月初一。
她命人将躺椅支在门前过道上,想借着好日头好好晒一晒心中的霉气。
昨夜晚霞瑰丽,胶附天边许久,夜幕才完整地笼下来。
冯无病在楠华宫被金信卫当场击杀,三十九名少女安然无恙,严闻叙因功抵过,全身而退。
一切都已结束。
失去小冯无病,失去了木渴,换来洛同苏一命。
虽然有失公道,但至少,她的孩子有父有母,将在安宁的生活与锦衣玉食中长大。她最初的所求已得以圆满,此刻,心满意足。
头顶忽而一暗,一抬眼,恰是她正在思念的人来了。
骆同苏单手使开洒金扇子,撑出一片阴影,为她遮挡住强光。
“这么晒,不怕中暑吗?”他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和煦又感情浓烈。
她牵过他的大手,放在自己肚皮上,调皮地笑开:“是他想晒。”
骆同苏愉快的一笑,眼里流转的蜜意,甜的像蜂蜜里头掺了冰糖。
“咱们的孩子,可不要像你一样任性才好。”他又道。
她晒着五月的烈日,拉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突然变得语重心长,交代:“侯爷,明日家宴事多,我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你今晚哪都别去了,就留在房里陪我梳理宴请事宜好吗?”
骆同苏毫不犹豫地答应她道:“好。”
虽说能伤害他的人,如今全都不在了,可今夜,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过了今夜,一切风波即定。
一切风波,就看今夜了。
严守约定,骆同苏果然没有出门,与她一起静静地躺在细纱帐内,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闲话。
她明明已经很困了,却仍勉强撑持着,始终不肯睡,也不敢睡。
直到子时的更声庄重地透窗而来,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转首,骆同苏已然轻鼾绵迭,她紧紧与之十指相扣,又捱了一阵,才安心地闭上双眼……
翌日醒来,天色犹早,骆同苏仍安静地睡着,背对着她,面朝房内。
她蹑手蹑脚地贴着床边下床,生怕有所惊动。
然后揭帐而起,下地找鞋。
云暖本站在妆台边候命,听到声音,立马凑上前伺候她穿鞋。
此间,她听见这丫头一直喃喃有声,不禁好奇地问讯道:“你一大早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云暖脸上的光淡淡地全消了,眼神忽然变得破碎又迷茫,半晌,才谨慎地颤声道:“回夫人,咱们屋里好像遭贼了。”
“贼?”她目光一闪,奇怪地问:“丢了什么?”
云暖心虚地压着脸庞,吱唔半晌,才缩着身子答复:“是,是夫人最爱的碧玉簪不见了。奴婢明知那是侯爷与夫人的定情信物,一向看得紧紧的。前日里,明明把它锁在匣子里了,昨日没留心,今日竟然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你说什么?”心头猛烈地一震,一道强烈的不安紧紧攥住她的心房。
快步来到妆台边,她左右上下一通乱翻,果然不见了那支碧玉簪,只好再度向云暖确认,“什么时候不见的?”
“奴婢该死!”云暖一时害怕,腾地一下跪在地上,愧疚地痛哭起来:“是奴婢没看管好东西,夫人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早已失神,手心、脸颊全在发烫,心崩得好紧,好像一支将要离弦的强箭。
“所以……第一次是猴子,第二次是玉簪……原来丢的并不是木渴!那木渴去哪了……她到底去哪儿了?”
脚下一道踉跄,她差点扑倒在地,好在云暖及时搀住了她,满脸要紧地关怀道:“夫人,你没摔着吧?”
“起开!”她却将其一搡,又昏头昏脑、半跌半跑地来到床边。
一揭帐,伸手一够,探了探同床人的鼻息,果然……已久薨多时……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努力了这么多次,还是留不住你!”尚未大亮的屋内,她阵阵恸喊,声嘶力竭。
云暖快步跑上来抱紧她,“夫人当心,切莫动了胎气!”
她一手护在腹间,本是芝焚蕙叹、惙怛伤悴之际,可一想到这人总不会平白无故地猝死在她身边,必定有个原因才对。不免强行振作一番,诘问身边泣涕如雨的云暖:“侯爷昨夜可曾出去过?”
云暖点头哽咽道:“那是,子时之后的事了。”
“不会吧?”她惊奇地瞪大眼睛,“子时我仍醒着,与侯爷还在一起。”
云暖抽了好大一口气,努力镇定心绪,这才解释:“昨夜更夫该死,喝了两壶烂酒,竟敲错了时辰,一共敲了两回子时。第二回时,奴婢听见侯爷跟前的小厮前来通报,说是书房的客人久候,唤侯爷尽早过去,侯爷一听,立马起身走了。”
“书房?”她眼睛一震,又急不可耐地追问:“那……侯爷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云暖搔搔头,为难道:“这奴婢就记不清了……只记得侯爷回来这里时,似乎饮了许多的酒,一路紧紧捂着口鼻,走路跌跌倒倒,须得小厮扶着,才能行步。奴婢还听见他沿路都在叹息,一个劲地在向谁抱歉……夫人!夫人!来人——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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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昏暗的鲁阳殿内,惊鹿声再度响开。
“成了。”座上之人淡淡发话,语气间不胜满意。
边上传来质疑的声音:“一只呆猴,一枚青簪,第三次,你要了什么?”
“一段记忆。”
“什么样的记忆?”
“有关于她是如何找上我的记忆。”
“哦?”质疑犹在,可其人紧崩的情绪变为放松,声音因此重获魅力,接着问道:“那有何用?”
“对我而言,的确无用,但对县主而言,却截然不同。”
“有何不同?”
座上之人轻轻一哂,手中一百零八颗脂玉念珠开始转动,沉吟片刻,才娓娓道:“当太阳再次照到满秀院时,县主便会醒来。醒来后,她会彻底忘记这场交易,忘记她曾进入过我为她织造的三层幻境里。记忆更迭,她唯一能想起的,便是所有离她而去的人,都不值得她挽留。”
边上那人继续发问:“用幻术遮掩真相,拥抱一个虚假的结果,真的就能解脱吗?”
“很难说,当初她找上门时,我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了,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术法,能敌过阎王的拘票,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减缓她一夜之间同时失去爱宠、挚友、发小与亲夫的痛楚。饶是如此,她还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可见人在至痛之际,最容易丧失理智。”
边上那人的声音与呼吸一同坠入房内永无止境的黑暗中。
好大一会儿,一声叹息,如同潜伏在草叶背面的萤火虫,风乍然拂来,才现出婉约的光亮。
“你费尽脑力心力,为言琦县主编织出宏大如斯的三层幻境,说到底,只是为了偿还那个人吧?”
念珠不再数动,换来一声轻笑。
昏暗中,座上人承认道:“确实是。要是他还活着,再过九个月,我就可以当舅母了。可惜呀,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