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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佑陵来到含饮轩,正是平岗县最好的酒楼。年关将至,店门前已经悬挂上了金红纱栀子灯,一进门便有小厮上前面露微笑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这句再熟悉不过的话语差点没把苏佑陵给逗笑出声来。
含饮轩规格自然不如悦来客栈,但主廊依旧有百步之距。旁边皆设花架,其中并无什么奇松异卉。但仍看得出每日都有人精心照料,植株长势旺茂。连那些雅间都有花竹掩映,各垂幕帘。看得出掌柜的必然是清新雅趣之人。
此时一楼大堂早已客满,但却不显嘈杂。来到这里的人,恐怕皆是被店内雅致装饰所感染,连带着都觉得自己要扮些文人士子的做派。哪怕是一边角落里坐着的四五个粗犷大汉相互交谈都有刻意压低声音之嫌。
苏佑陵看着彼时如同自己一般的小厮,面露微笑:“一份东颇肉,两份米饭,茶水就照着你们店里标准差不多即可,方便送到西街上的典福客栈二楼天字号。”
说着苏佑陵便准备去掏银子。那小厮见状连连摆手笑道:“客官一定是外地来的。咱们酒楼的规矩,吃食到了客官手里在付钱。若不好吃,不付钱都可,不出半个时辰一定给您送去。”
苏佑陵心中奇怪,还有这样开店的?便好奇的问:“那若是明明好吃,我偏说难吃如何?”
那小厮继续笑道:“那也不收钱,这都是掌柜订下的规矩,含饮轩从来都是诚信为本。”
苏佑陵听闻此不禁感叹:“你们掌柜的是高人啊。”
而后便有一道温和声音恍若清风在苏佑陵身后响起:“不敢当的起公子如此夸赞。”
那小厮对着苏佑陵后面的人连忙作揖:“见过掌柜的。”
苏佑陵忙转过头,只见一弱冠男子面如春风杨柳,儒雅翩翩。不同于一般贵公子在头上佩冠簪束,而是由得青丝如墨瀑垂洒。
外罩只有在世家子弟身上才能见着的八宝云纹青云杉,身着朗月蓝纱棉丝袄,腰悬绣梅嵌珠玉珏,脚蹬奇楠赤纹履。
苏佑陵心中暗自赞赏一番连忙作揖道:“在下姓苏名佑陵,信州人士,见过公子。”
那掌柜的公子面目自含笑意,使人没来由的会生得好感,见到苏佑陵作揖也赶忙还礼道:“原来是苏公子,某下免贵姓周,周锦彧,锦绣之锦,文言之彧。”
周锦彧人如其名,锦绣华采,气自怡人。
周姓之人报姓时说免贵并非是装模作样,而是当今大幸朝本便是周姓的天下,乾仁皇帝名叫作周瞻源,周自然而然也便是国姓。
苏佑陵闻听周锦彧自报完家门却是一时失神,立刻又反应过来再礼道:“原来公子是国姓之人,失礼失礼”
周锦彧笑着看向苏佑陵身后的小厮和气轻笑道:“吴圭,还不快去通知后厨赶紧准备苏公子的饭食?”
那小厮点头称是,便向后厨跑去。
吴圭谐音乌龟。
苏佑陵听的这小厮的名字有趣,会心一笑。
等到小厮走远,周锦彧才邀请苏佑陵到一间环境清幽的雅间坐下。自己则去柜前拿出茶具泡了一壶白雅银春替苏佑陵倒上复而与苏佑陵隔面而坐:“姓名一事,全凭父母之言,国姓不国姓的也就是碰巧赶上了而已,不是吗?”
周锦彧的声音很是柔和,但苏佑陵总觉着他话里有话。苏佑陵好奇眼前这位周公子年纪轻轻却坐拥如此好的一家门店,更好奇为什么他会对初次见面之人如此客气,即便作为一个喜好结交宾朋之人,也未免太过了些。
苏佑陵端起茶水小嘬一口,率先开口道:“周公子邀苏某来此所谓何事?”
周锦彧确是面色不变,放下茶水轻轻笑道:“只是觉着与苏公子神交已久,一见如故罢了。”
神交已久?一见如故?
苏佑陵开始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周公子。他的眼睛明澈,看似并无恶意。想来也是,如今若是某些人想杀他,简直轻而易举,但所幸他们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去派遣杀手去杀一个死人。
想到这点,苏佑陵微微心安,再者说眼前的人也不像是杀手不是?即便是退一万步而言,如今的自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想杀如今的他,当真不用如此复杂。
虽说苏佑陵并非不喜与初次见面之人过多言辞,但眼前的周锦彧显然是真的像是如他说的一样,或与苏佑陵神交已久。
一直说话也不觉口干舌燥,或问苏佑陵的经历背景,或说自己所见之奇闻趣事。苏佑陵只是连连笑着附和,对于他的问题也是尽量从简回答。
直至日薄西山,苏佑陵才得以找了个由头抽身返回客栈。
临别时,周锦彧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对苏佑陵说了一句话让苏佑陵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苏公子以为,昨晚是谁杀了林笙?”
林笙?
苏佑陵心中泛起疑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冯壬宝的二弟子叫做林笙,杨熙安曾对他说过。
可死的不是岳达?
周锦彧本便云遮雾绕并不寻常,听闻此话苏佑陵心中好奇更甚,于是便转过身问道:“周公子有何看法?”
那周锦彧摆了摆手:“哪里算是看法,一点拙见罢了。仇恨的滋生只需要一时,但原谅有时候却连一辈子都难,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白好了如此根骨天赋,苏公子,何苦来哉?”
苏佑陵皱了皱眉,听不出个所以然,话里有话是必然的,但他又为何说给自己听?
周锦彧依旧含笑晏晏,面露春风,再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丝毫恶意。
苏佑陵却再不敢有停留,双手抱拳便向店外走去。周锦彧像只狡黠的狐狸,苏佑陵知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关于自己的东西。但是既然没有出手杀他,那要么是周锦彧得到的信息还不够,或者是他并不想杀他。
是敌是友?
他分辨不来,也无从下手。
至少现在人家没有敌意,对他而言自然是幸事。
苏佑陵离开了含饮轩,只留下周锦彧望着窗外独自品茗。
吴圭从外面又端了一壶热茶送来,放到桌上正准备离去。
“吴叔,这周公子的性子,你觉得如何?”
吴圭转过身依旧是那副小厮的模样,只是开口说话的声音变得不如之前干脆响亮,有些嘶哑低沉。
“老奴不明白,家主说过公子不应该和那个人走的太近。”
周锦彧从竹雕帘旁桌案上轻轻拿起一把折扇,手指微张,只轻轻一抖,折扇便全部打开。
只见折扇上面画着山川水景,中间用墨笔扫出一个未封口的圈,圈中有一“苏”字。笔法大气滂沱,字体酣畅浑厚,显然是大家所书。
周锦彧半倚在椅上轻摇折扇,摇了摇头道“大姑也就罢了,小姑也是如此执拗,怎么他倒是个谨慎寡言的性子。”
吴圭板着脸,身形微微显得有些佝偻,听闻周锦彧说完才漠然开口:“他吃的苦,可比公子你吃的要多的多,这些年二小姐不好过,他更难。总是学了些人情处事的。”
周锦彧闻言竟是仰头长笑不止,直接端起整个茶壶一饮而尽,一头墨瀑随着他身形的转动千丝万缕尽悬空中婉转飘舞。洒脱狂傲四字,不过如此。
“爹爹总说自己的路自己走,苏家男儿当自强。可他至多只能算是我半个苏家之人,我动点手脚又何妨?”
吴圭点了点头:“公子注意分寸便是,不然家主又要关你进冠骸了。”
周锦彧似对“冠骸”二字多有忌讳,面色微变,但也并没有因此而打消自己的念头。只是慢慢走到窗边,吴圭见此对着那道背影轻轻作揖,并未打招呼便转身悄然离去。
有翩翩公子临窗而坐,目眺夕阳,手中端着一壶茶,饮茶却好似饮酒,只是双眼微微失神。
“笑姑姑,彧儿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您且安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