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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绩寻柳炳文无望,又去找申洋。申洋的态度稍好些,让全绩入了主簿院,二者会于正堂。
“冶功,临城里之事就到此为止吧,你抓捕贺英豪立了大功,州府必有重赏,入州府为吏也不在话下。”申洋表现的也是一脸失落,他可花大力气拉下何书元一人,但无法与整个绍兴官场作对,毕竟申洋的底子也不干净,再查下去检举他的人可不在少数。
“主簿,绩不为州府厚看,贺英豪的账目你我皆有备,此时拦下丁也峰,将贺英豪押送至老知府处,事情仍有转机啊。”全绩知道申洋为此事也付出了不少,他不信申洋可随手放任。
“冶功,有些事真不是秉公二字可以处理的,一入官场,左右牵扯,某即便有此心,也无力啊。”
申洋也曾想过拼一把,但热血过后是无尽的后怕,他寒窗十余年博了一份功名,真不敢因一时风头,断送一世前程。
“绩明白了,告辞。”
全绩不再多言,以申洋的态度来看,他说再多都无用了。
继,全绩返回押司院,全有德见状上前安慰全绩:“五郎,官长之事非我等吏员所及,且放宽心,毕竟你还有一份擒贺杰的功劳。”
“父亲真以为绩喜这功劳?”全绩在旁人面前作佯装,但在父亲面前直言说厌恶:“烂根不除,锈而渐大,这家国何为乎?”
全有德第一次见全绩如此愤慨,与平素判若两人,全有德此刻也明白了全绩的决心:“五郎,要不为父去寻你舅父,看一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全有德自然是以儿子第一位,这押司之职当不当也无妨,最起码他要给儿子表出正面榜样,全力支持他,不计后果。
“舅父言轻,起不了大作为。”全绩说话间双拳攥紧,目色决绝:“父亲,绩要携账目去一趟卧龙山。”
柳炳文怕,申洋惧,但全绩没什么好忌惮,一个主理押司而己,不引清流入泉,这浊水永沉泥沙,全绩愿做一试。
“为父陪你去。”全有德也被全绩的信念所感染。
“绩一人去即可,父亲且留在衙中吧。”全绩当即拒绝,以布包好账目,大步出门。
全有德望着全绩的背影,神情略显担忧,他知道儿子现在要做一件置身死于度外的事情,一个押司想扳倒会稽官场众人,听起来都可笑,那做的人又该怀何等心情呢?
午时左右,州府衙门前。
“汝是何人?”小吏拦门寻问。
“会稽押司全绩,有事求见汪使君。”全绩笔直立在台阶前,今日的他不失气节。
“等着。”小吏入门通禀。
一刻左右,小吏引全绩入正堂,终见知府汪纲。
“拜见使君。”
“全押司,你寻本府所为何事?”汪纲坐于堂上高台,整个人的气势与平素大有差异,威严且肃穆。
“回使君,绩来州府有一事请教使君。”全绩持礼开口,做的妥当。
“讲。”汪纲现在看全绩又与以前大不相同,全绩与汪沁情意渐热,这小子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孙女婿,汪纲自然要对他更严肃些,更苛刻些。
“敢问使君,林木已朽,是伐之而后植,还是任其败烂,延祸其他健木?”全绩拱手再问。
“噢,自是要伐之以绝后患,但你一蒿草为何管腐木之事?”汪纲瞬时便明白了,全绩今日是来越级告状的。
“满林皆朽木,无一出头鸟,绩本蒿草,也乞愿林中肃清,还一朗朗乾坤。”全绩在赌汪纲的品行,他相信老知府是个秉公人儿。
“满林?你可有实证?”汪纲对贺英豪的事只是有所关注,他的为政重心还是在海防上,如今全绩给他带来了这个重大线索,让汪纲不得不重新审视整个事件。
“使君,请看。”
全绩将账目递至案上,这也是全绩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向望的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官场,一个天下为公的官场,若让他与之同流合污,保持静默,全绩万般做不到。
汪纲打开账目卷宗一一细观,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这些人都是平素将家国天下挂在嘴边的实权者,但一卷黄纸,潦草几字便把他们打回了原形。
“贺英豪人呢?”许久汪纲合上账目,满脸愤慨的问道。
“被何通判提来了州衙。”全绩不特指某一人的行径,也不想针对谁,白纸黑字,证人证言一一俱在,只看汪纲是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贤者。
“好,此事本府去即日处置,你且先回去吧。”汪纲双目微闭,思虑如何妥善行事。
“使君,若有必要的话,绩愿为证人,临城里之事没有人比绩更清楚,这样使君行事也更为方便。”全绩毛遂自荐,做势斗争到底。
“回去吧,今日的事也不要向外人提起,等本府一切处理妥当,再寻你商议。”
全绩想破罐子破摔,汪纲绝不能这么做,也许是他在全绩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亦或全绩与汪沁的这层关系,汪纲绝不想断送全绩的前程。
“是,绩先行告退。”全绩做了该做之事,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同日,汪纲亲自下令将贺杰、吴玉一众人提出州府大牢,送至别出关押,同时斥责了何书元的越权行为,仅仅半天时间,整个绍兴官场谣言四起,都想知道汪纲到底掌握了哪些证据。
翌日,柳炳文听从丁也峰的建议,罢免了全绩主理押司之位,将其打发到县府牢狱为节级。
又两日,胡壬杰又以牢狱伙食的疏漏将全绩再贬为牢卒子,而全有德也被降为了手分,秦义再次成为会稽的主理押司。
一月之内的连降并没有让全绩恼怒,反倒是日日高兴喜悦,这也说明了汪纲在大力整治绍兴官场,这些偏风压力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此日,全绩依旧值夜。
时见牢中长椅,全绩穿着一身卒衣,脚上打着裹布,肩上压着水火棍,与狱中同僚闲做交谈。
“五郎,我等要去夜市,你可同去?”狱卒对全绩还是较为尊敬,毕竟全绩是当过押司的人物。
“尔等去吧,某一人值夜便可。”全绩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即便不出错也有大把的人想要修理他,他哪敢擅离职守。
“好,那我等回来时给你带些吃食。”牢卒说罢,三五成群出了牢门。
全绩见状,倒了一碗凉茶汤,自饮闲思,他这一月的境遇就是一言难尽,口口声声叫他贤弟的柳知县与大力赞扬他的申主簿似乎都成了隐形人儿,整个县衙的主导变成了丁也峰与胡壬杰。
约过半个时辰,守门卒走入牢中:“五郎,有人寻你。”
“好,那咱俩换个位置,某去守门。”
全绩以为是全有德或刘翠来给他送饭,大步出了牢狱,刚到门前便见一席淡青裙的汪沁站在台阶前。
“全牢头,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哦。”汪沁轻盈步伐跳上台阶,随口调侃着全绩。
“哈,某亲自挑选的,是不是有几份怪侠风采。”全绩说起了那日与汪沁一同听过的猎奇文章。
“看来你不需旁人安慰。”汪沁几日前曾向祖父抱怨过全绩如今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但汪纲只回了一句这是最好结果,若全绩出堂作证,世间恶人有的是,弄不好全绩有性命之忧。
“旁人的安抚自是不需要,某向来心宽,不过小服妖的安抚,某爱听的紧。”全绩说话间坐在台阶处,目眺远街。
“全绩,翁翁说这件事很难办到,他只能尽力而为,若实在不行,便报上朝廷,由官家处置。”汪沁立在全绩身侧,牢房中传来的恶臭味道让她连连皱眉。
“哈,小服妖,某有时候觉得做官还是无趣呀。”汪纲传的这句话让全绩有一些心冷,报上朝廷那就必须经过史相之手,何书元又是史相门生,只怕此事会石沉大海。
“你莫要自责,这事很难的,翁翁说需要千百个全绩才能扭转大宋如今的风气,翁翁很看重你。”汪沁说的越发小声,俏脸也生了微红,似乎在暗指其他事。
“老知府谬赞了,大宋要多些老知府这种守国基石才有用。”
文人掌国,气节为重,这本该是赵宋最大的优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懦弱守成,懈怠贪腐开始横行,大宋文士深深的陷入了这个泥潭之中,即便有一二璀璨,也会被大势冲刷得黯淡无光,譬如申洋,也许在五六年前他会义无反顾的抗争到底,但现在变成了芸芸蛀虫中的一员。
“小服妖,你说某不管这破烂摊子,带你远走高飞如何?寻一湖泽,结庐垂钓,观那千山暮雪,行那竹杖芒鞋,那怕日月倒转,也求个自在舒畅。”全绩说话间抬手握住汪沁的柔夷,说的十分自然。
汪沁则浑身一颤,脸颊绯红,这是全绩第一次牵她的手,对全绩说了哪些话她似乎都听不见,但她也不反抗,乖巧的坐在全绩身旁,伴他走过此刻失落……
同月,由于涉案人数之广,汪纲整顿绍兴官场以失败告终,只能将此事禀明朝廷,请求官家圣裁,为此汪纲同附了一份乞俸祠的奏章,章文中言明对绍兴官场的失望,以及自己老迈无力处理政事的自嘲。
快马入临安府,恰巧也赶上了一事。
临安府,又名杭州,绍兴元年高宗升杭州为临安城,定为行在,开启赵宋的第二篇章,自此临安擢格为大宋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人口也一度超越了南渡前的汴梁。
大宋皇宫坐落于临安城南,世人尊称为大内,大内有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以及宫后苑组成,建地规模宏大,富丽堂皇,宫羽楼阁比邻数百,高墙红瓦皆是威严所在。
话回内廷选德殿,此处是官家与众大臣平常议事的地方,今日殿内又起了热闹。
大殿尊高台,龙椅落座一人,年五十五,高大额,薄须山羊胡,丹凤眼,独坐台上富贵逼人,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赵扩,临安府钱塘县人氏,光宗与李皇后的次子,大宋第十三位帝王,由韩侘胄与高宗吴皇后扶持上位,今在位已二十八年,为人虚心好学,勤俭节约,善纳谏言,由其统治下的宋王朝趋于平定祥和,人口户籍达到了南渡以来的峰值,算是一位忠厚仁义之主。
“宣旨吧!”赵官家近年来精力显弱,临朝议事的时辰也大幅度缩短,不过今日他的状态不错,甚至有几分喜悦之色。
“是,官家。”一内侍持黄卷向前踏了两步,殿中众人皆作拱手低头。
“朕自临极以来……,今幸有赵竑替朕分忧,朕甚喜,擢其为检校少保,封济国公之位。
另立赵与莒为沂王嗣子,赐名赵贵诚,授秉义郎。”
“官家圣明。”
殿下立三人,分是史弥远、赵竑与赵贵诚。
赵大对自己这个新名字十分满意,沂王赵抦无后,先是选宗亲赵均为嗣,后改名为赵贵和,景献大子赵询病逝之后,赵贵和被赵扩收为养子,赐皇子身份,也就是现在的赵竑,而赵大此刻所走的路就是赵竑之前的足迹,变相说明赵贵诚也有了与赵竑一争储君的身份。
当然这件事中最不高兴的就是赵竑,他不明白官家为何要相信史弥远随意找来的乡下宗亲,现在他有了深刻的危机感。
二人身后也站着一位接近花甲的老者,慈眉善目,大耳多福,犹如一乡邻老汉。
史弥远,字同叔,号小溪,别号静斋,明州鄞县人氏,尚书左仆射史浩三子,淳熙十四年进士,开禧北伐失败后,与杨皇后密谋杀了韩侘胄,自此开启了独霸大宋朝堂的权相生涯,尔来一十四年,深受官家信任。
“恭喜官家,即立皇嗣,又寻得沂王嗣子,日后有二子辅佐处理政事,官家也可轻松些。”史弥远慢悠悠的说道。
“多赖史卿相助啊,贵诚为人有礼,言谈得体,深得朕心。”赵扩对史弥远的依赖已经深入方方面面,即便朝堂中有大把人抨击其为奸佞,但也不可否认老相的能力尤在。
“官家,史相如此殷勤,当得重赏啊。”赵竑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句。
“嗯,朕自有安排。”赵扩最不喜欢赵竑就是这一点,藏不住半点心思,事事喜怒流于表面,这根本不是为君者的表象。随即赵扩又另转话题:“同叔,朕近日听闻了一件怪事,你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能入官家之耳的想必都是趣事,老臣喜听的紧啊。”史弥远立于朝堂这么多年,说些轻松话不会引起赵扩的反感。
“绍兴府前几日报上了一件事,是有关占城妇人的,汪老知府与何书元都来了书信,双方的说词差距甚大,同叔可拿去一观。”赵扩随意摆手,内侍将两份奏本送到史弥远手中,赵扩同时为史弥远赐坐,让他静下心来慢慢看。
史弥远观卷,赵扩又看向赵大:“贵诚,你也是绍兴人,可知临城里这个地方?”
赵大拱手即答:“回官家,侄儿确定听过这个地方,是从全家兄长口中听说那里民风凋敝,与外界少有联系。”
“全家兄长?嘶!可是叫全绩?”赵扩起了兴趣,他在汪纲的奏本上看过这个名字。
“正是全绩全冶功,侄儿离乡时他已任会稽的主理押司,侄儿这位兄长有些干才,常能给侄儿惊喜。”赵大不知道官家从何处听到全绩的姓名,但还是尽力在有限范围内为他着彩。
“噢,这么说来也是一位好儿郎?他年几何呀?”
“过了五月十四,也十九岁了。”
“为何不读书考功名?偏偏去做什么押司?”赵扩问了大多数人都会问的问题。
“这……全家兄长前几年有些浑噩,染了些不良习气,而后一朝醒悟,从甲头做起,不到两年,便有如此成就。”赵贵诚隐藏了全绩身着墨衣之事,这是一个不小的污点。
“哈哈哈,胥吏升迁以资历为主,全绩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押司,的确有些手段啊。”赵扩随口赞扬了一句,许是爱屋及乌吧。
之后,史弥远合上奏本,起身说道:“官家,还是让这些占城妇人留在大宋吧。”
“朕也是此意。”赵扩没有精力与占城交战,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想掩盖了此事:“那老知府说的绍兴府官员贪污受贿之事该如何处置?”
赵扩平静的看着史弥远,他知道何书元是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倒要看看史弥远如何抉择。
“汪仲举有经国之才,且为人正直,老臣也愿相信他的奏本,何书元饱受皇恩,却不思进取,理应受到惩处。”史弥远心中也有一条准绳,像汪纲一类的老臣子官家是十分器重的,他不会去污蔑官家千辛万苦留下来的干才。
“嗯,同叔派人去处置吧。汪老知府不会骗朕的。”
赵扩恢复了和颜悦色,之后又与赵竑、赵贵诚聊起了宗族之事,从太宗一直扯到如今,感念赵宋天下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