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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的询问工作由毛浅禾、张哲和小涛完成,毛浅禾任主审,张哲陪审,小涛负责笔录工作。任烟生在监控室外观看完整的询问过程。
杨朔是一名全职太太。面对警方的询问,她不遮不掩的表达了对方果的不满。
据杨朔交代,在9月1日的英语课上,因为女儿的单元小测成绩不理想,方果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教科书在她的头上打了一下,女儿难过得哭了,晚上回家后向她诉说了苦楚。杨朔很生气,当晚在班级的微信群里将方果大骂一通,并在次日的早上去英语办公室大闹一场,要求方果向女儿道歉。方果不愿意惹麻烦,便道歉了。岂料,杨朔做完这些还没有罢休,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每天都去第九中学的贴吧里逛一会,只要看到“方果”二字,一定会在下方留言,再骂几句,直到9月16日上午方果的尸体被凶手从天台上推下去,她的辱骂行动才停止。
至于另一名教师关瑶,杨朔与她的矛盾发生在9月7日,导火索是关瑶直言拒绝杨朔的女儿走艺术生这条路,理由是美术天赋欠缺,并劝其认真学好文化课。在杨朔看来,关瑶说出的话严重打击了女儿的自尊心,态度傲慢,太过伤人,对不起女儿对她的尊敬和信任。所以,杨朔为了泄愤,在9月8日的晚上在学校对面的文具店里买了一瓶墨水,打算用墨水毁掉关瑶放在天台上的画作,在攀爬室外应急梯子的过程中,一点墨水从瓶盖里渗出,墨汁沾在了指头上。
毛浅禾:“我们在室外的应急梯子上提取到了你的指纹。9月8日那天,你在天台上做了什么?把整个过程都说一说。”
杨朔:“我摸黑找到了关瑶的写生作品,在那上面踹了几脚,又随手从堆在天台上的建筑材料里抓了几把腻子和砂土,用背包里的纯净水和成泥抹在了她的作品上。后来,我在一袋东西里面摸到了一撮像头发一样的东西,根丝分明,有点湿,有些黏,还有点滑,那触感不太好,像鼻涕,而且有点臭,所以我没有再翻找,顺着应急梯子下来了。”
毛浅禾眉头一皱,“你说的那袋东西放在了什么位置?”
杨朔:“天台的旮旯上,椅子的对面。那只袋子的口扎得不太紧,留出一点空间,正好能塞进一只手,我以为里面装着的东西只有砂土和木屑,所以才把手伸进去。”
毛浅禾:“袋子里面除了砂土和木屑还有什么?你后来有没有仔细看?”
杨朔:“其实我那时确实想朝里面瞄一眼的,但当时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天已经黑了,我看不清楚,也没带手电筒,所以就没去细看。”
张哲在一旁说道:“幸好你那天没有看清楚,如果你看到了,恐怕要连做几晚的噩梦。”
杨朔并未理解他的话中之意,仍为自己辩解道:“警官,方果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承认很讨厌她,但还不至于杀死她。至于关瑶,她现在好好的,如果我真的想对她做些什么,她现在一定不会安稳的站在讲台上授课。”
在这之后,为证清白,杨朔向警方提供了9月2日下午2点09分的购物小票,在方果遇害的那段时间,她正在商场采购化妆品,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世茂庄园完成杀人计划。
一小时后,信息被查实,学生家长杨朔彻底排除了作案嫌疑。
建筑材料摆在校园天台的西北侧,12袋并排摆放。根据学生家长杨朔交代的细节,任烟生推断,在9月8日的晚上袋子里面装的很有可能就是方果的尸体,凶手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用砂土和木屑遮掩。
凶手运尸的时间并不是在铁门打开的9月10日,而是更早的时间。
这是一处重大发现。在此之前,根据校方提供的信息,侦查员的工作重心仍然以9月10日至16日这段时间出现在天台附近的人员为主要调查对象,今日,学生家长将侦查员不知道的情况说出,调查的重点自然也需要随之改变,一切从头开始。
天台上的一景一物重新出现在任烟生的脑海中,他将所放物品进行了一次归类。物品与人和事件一样,有些东西的出现从表面上看似乎很合理,实则不然,甚至会形成较为强大的对立面,引人误入歧途。
12袋建筑材料和大号的红色塑料桶属于一类,为防水工程所用,由工人从9月10日开始分批次运至天台上。椅子、桌子和画板、涮笔筒属于一类,为关瑶和学生们使用,由老师和学生运至天台。一袋小红旗自成一类,红旗很轻,一个人就可以运上天台。唯独这五件用大号木箱装置的约三米高的根雕作品,与它们放在一处,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不和谐,准确说来,很突兀。
技术员王利做事很细致,在进行现场勘查的过程中对出现在天台上的每一件物品都进行了多角度的拍摄。任烟生将一沓现场照片拿在手里,找到装有根雕的大号木箱的那几张照片,细看着,终于从写在木箱最下端的一行小字上找到了答案。
“九中,9.8,钱进物流,天台,13912345678。”
在次日早上的案情分析会上,任烟生提出问题:方果的体重将近140斤,而凶手的体重最多110斤。如何在铁门关闭的情况下将尸体运进天台?
关上一扇门,必要打开一扇窗。因为惯性思维,文佳、洪见宁和余下的几名侦查员都提出了凶手有可能会通过室外的应急梯子将尸体运到天台上的可能性,毕竟,校园里没有第三处通往天台的入口。
任烟生:“凶手背着一具比自己还要沉的尸体走在很陡的应急梯子上,过程的艰难暂且不提,假如他在运尸的途中被巡逻的校园保安发现,无异于自投罗网。”
李洋:“我仍然认为凶手是从铁门进去的,虽然手里有铁门钥匙的那五个人的指纹和DNA没有与物证检材的比对一致,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作案嫌疑。运尸,未必靠自己,可以雇人,帮忙运尸的这个人并不在我们之前的调查范围内,所以这个人完全可以拿着这五人中的一人给他的铁门钥匙,堂而皇之的混在学生中将尸体运上天台。”
任烟生:“存在雇人运尸的可能性,如何运尸却是一个大问题。如果想混在学生中运尸,就必须在课间进行这件事,但是,无论是将尸体装在工具中,还是扶着尸体上去,都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躲开众人的目光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李洋:“这倒是,但目前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至少我想不到第三种可能性。把方果的尸体运到天台上,意味着凶手一定要走上天台才行。只有两种途径可以到达天台,一个是走铁门,另一个是走室外的应急梯子。”
毛浅禾在其他侦查员讨论的时候,一直在笔记纸上推理线索,“根雕”两个字被她画上了圆圈,并在圆圈的外面打上了对号,她没有急着将想法说出,静听几人的分析。
文佳:“不过,话说回来,方果的尸体在9月16日的上午才被凶手推下去,假设凶手在8号就已经将尸体运上天台,那么,在这中间的8天时间里,凶手待在天台以外的地方,不担心有人发现这具尸体吗?凶手不可能百分百的预测到手里有铁门钥匙的那五个人在这8天的时间里的所有行动。”
洪见宁:“运尸、推下尸体,两个动作,两次才能完成,做一次就已经很冒险了。”
李洋:“除非尸体会飞,不然怎么可能不用人力进入天台呢?”
任烟生放下茶杯,“大马猴的这句调侃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凶手不会飞,装有根雕的木箱子却可以飞起来,如果把方果的尸体放进木箱里,尸体也会飞。”说到这里,他对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毛浅禾问道:“小禾,你有什么想法?”
毛浅禾将正在转动着的圆珠笔放下,“我认为,凶手有可能在运尸的过程中使用了吊车。”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向了她。一方面是因为认同,这确实是现阶段最能说得通的一种可能性。另一方面,纯属好奇,大家很想知道她是如何思考到这里的。
任烟生点头,“小禾,说下去。”
毛浅禾:“是放在天台上的那几件用大号木箱装着的三米高的根雕引起了我的注意。根雕大多由福建福州的闽侯上街发往全国各地,这几年来,随着网络电子商务的高速发展,根雕爱好者逐年增长,通过网络就可以订购到各种特色的根雕作品。运输根雕大多使用私人物流,从制作地发货,直接送到买家手中,一条龙服务。由于根雕的怕刮怕蹭的特殊属性,卖家会在运输的过程中在根雕的外侧包上一层很厚的保护罩,并用木箱装置,再使用吊车直接送达买家要求的位置上。我的大哥就是一名根雕爱好者,他在世的时候曾在朋友的帮助下从福州订购了一件楠木根雕,物流公司用吊车将根雕送到了二楼的书房。负责运输的师傅说,为了确保整个过程中不出现意外,靠谱的卖家都会使用吊车将根雕送到买家手中,人力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其实,在案情分析会开始之前,任烟生的心里就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运尸过程。毛浅禾的关注点正是他着重留意的地方,不过,他观察得比毛浅禾更细致,“小禾分析得很正确,抽丝剥茧,能将注意力放到这里,对新人来讲还是很不错的。方果案有可能有两位犯罪嫌疑人,一人行凶,一人运尸,也有可能只有一位犯罪嫌疑人。接下来只要我们找到那辆运输根雕的吊车,许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随后,毛浅禾将电话打给第九中学的后勤主任耿新程,得到的答案是,在9月8日的晚上11点左右确实有一辆吊车驶入校园,运输的是王校长从福州订购的五件根雕作品。送货师傅是钱进物流海潭市分公司派出的,工作完成后,他又去天台上对根雕做了一次护理。
毛浅禾:“当时只有送货师傅一个人上了天台吗?你们有没有在一旁看着?”
耿新程:“没有。8号那天运送根雕的车来得很晚,快12点了才到,职工们都下班了。那时候在场的人只有我、司机和他,他上天台的时候我正在给司机结算工钱。”
毛浅禾拨通了写在木箱上的手机号码。接电话的人是钱进物流海潭市分公司的负责人,她承认在9月8日运送过几件根雕作品到第九中学,并提供了负责运输的师傅的联络方式。
警方通过手机号码可以查到很多信息,机主的姓名、现住址、单位等等,如果手机处于开启的状态,也能对机主此时所在的位置进行定位追踪。
机主名叫胡程,1995年出生,海潭籍,现住址为海潭市郁金小区1栋1单元101室,无业。
任烟生拿出海诺理财公司向警方提供的9月2日去世茂庄园度假的人员的名单,发现胡程的名字正在其中。目前,以警方掌握的信息推测,胡程很有可能就是“迟到的屠夫”,是方果案的犯罪嫌疑人。
就在这时,门外的侦查员将任烟生办公室的门打开,“任队长,屠夫又发新帖子了。”
这一次,帖子里的内容只有六个字。
“关瑶,轮到你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110指挥报案中心接到群众报警,第九中学的美术教师关瑶不见了。
技侦支队第一时间对新帖发送的地点进行定位追踪。任烟生对接下来的工作任务做出安排。李洋、文佳、洪见宁、小涛、张哲、谭林,每两人一组,分别对郁金小区、前进物流公司和胡程常去的红叶网吧进行二十四小时蹲守。
任烟生、毛浅禾和另一名女侦查员赶往第九中学。
关瑶的家属已经在半小时前到达学校。
报案人是高一年级组的组长。据她交代,在今天早上7点左右,美术教师本应该出现在会议室里参加学期研讨工作的,但是关瑶始终也没有到场,直到“迟到的屠夫”发出新帖,教职员工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报警。
通过对案发前教学楼内的监控的调取,侦查员对关瑶在失联之前的行动轨迹进行了还原。
在今天早上6点02分,关瑶身着黑色的正装走进教学楼,与几名穿着校服的学生打了招呼后走进办公室。38秒钟后,关瑶走出办公室,朝洗手间走去。早上6点21分,关瑶换上运动服下楼。由于教学楼外没有安装监控,6点21分后的情景无法得到还原。
任烟生推断,犯罪嫌疑人胡程已经在第九中学多次踩点,清楚哪里有监控,哪里没有。
很快,从技侦支队传来消息,在今天早上8点01分,胡程使用一部魅华手机发送了帖子。刚刚,技侦人员在距离第九中学5公里远的春熙路的河沟里打捞到了这部魅华手机,SIM卡已经被拔掉。
关瑶的家属聚在教师办公室里正在等待消息,毛浅禾在做安抚工作。技侦支队提供的信息在焦急的家属面前等同于查无所获,甚至更糟,为他们又添一波愁闷。
关瑶的外公突然站起来,举起拐杖就朝自己身旁的毛浅禾打过去,愤然斥责道:“无能的警察,一群废物!在方果遇害后,你们警方就应该第一时间保护好我的外孙女,如果你们那时候能认真一些的话,今天瑶瑶也不至于在大白天就平白无故的消失。”
毛浅禾从小就是被父母和两位哥哥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呼风唤雨,从来没有受过今日这样的委屈。猝不及防的吃痛,她捂住额头,紧咬嘴唇,硬生生的憋住了眼泪。
任烟生正在办公室外指挥工作,听见这声闷响和呵斥声,疾步走进来,只一眼便猜到方才发生了何事,眉头皱起。他将毛浅禾护在身后,语气并不友好的对关瑶的外公说道:“老人家,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还是要提醒您,我们的侦查员从头至尾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的查找关瑶老师的下落。还有我身后的这名年轻女警,她自始至终都在做着分内之事,纵然面对您的凌厉,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懒怠,她的年纪比关瑶老师还小呢。关瑶外公,您知道袭警的后果是什么吗?我今天完全可以以妨碍公务罪和故意伤害罪起诉您。”
关瑶的外公依然骂骂咧咧。
关瑶的母亲赶紧过来道歉,“任队长,我爸的心里着急,你见谅,我代他向这位女警察说一声‘对不起’。”
毛浅禾没去计较,只道:“我理解您的心情。”
任烟生未再多说,将毛浅禾调出,换了一名女侦查员进来。
关瑶的母亲扶住自己的父亲,“爸,您别责怪警察了,他们已经尽职尽责了,是瑶瑶她爸提出拒绝警方的保护的,与任队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关镇民坐在窗下,对太太和岳父方才的话不作任何的理会,将窗户打开,似乎这时候唯有新鲜的空气才能过滤掉传进耳朵的烦闷噪音。
关瑶的母亲个子不高,要仰起脸才能看到任烟生眼睛,她言辞恳切地说道:“任队长,辛苦你了,求求你一定替我们找回女儿。如果绑匪要赎金,我们家也付得起,他要多少,我们就给多少,只要他能把活着的女儿还给我们,让我们一家子团聚。”
刚调进来的女侦查员适时说道:“家属,您放心,关瑶老师一定可以平安归来。”
关镇民从窗边站起,对太太抱怨道:“行了,你说完就得了,怎么那么多废话?哭唧唧,啰哩叭嗦的。警方办案有自己的程序,你还是安静些吧。”
关瑶的母亲对他一通指责,“应该闭嘴的人是你。全赖你,当初执意要瑶瑶留在学校教课,如果她按照我和爸爸的要求早点辞职,如今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关镇民已经不耐烦,“我能预知明天吗?你说的话全是废话。”
关瑶的外公举起拐杖朝他的头上砸去,“我女儿的话怎么就是‘废话’了?你有什么话语权?忘了当初是如何走进我们家的吗?如果当年没有我们家,你能爬上现在的位置吗?”
关镇民忍着怒气,“随你们怎么说吧。”
说完这句话,他摔门离开。关瑶的母亲追出去。关瑶的外公气得破口大骂,也跟了出去。
任烟生方才一直在旁边看着几人争吵,没有劝架,也没有制止。人在气急之下会说出不好听的话,所言即所想,许多埋藏在心底的最真实想法会在这一刻被一股气逼出来。
任烟生对站在一旁的女侦查员说道:“提取窗户手柄处的指纹,马上送到技术室,与缝在方果下腹部的那把水果刀刀柄处的指纹作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