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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0日下午,第三次案情分析会在三楼的小会议室召开。
任烟生因为陈德莱和陈岑的事情心情不佳。他也是一名父亲,理解陈德莱的难处,儿子虽然坑爹,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仔,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坐视不理。一边是正义,一边是情谊,任烟生取舍艰难,虽然心中的天平正在向正义的那一端倾斜,却也很难果毅抉择。
在会议刚开始的时候,任烟生话语寥寥,只安静听着侦查员张哲和小涛的工作汇报,糟糕的情绪持续了近三分钟,直到第二组侦查员对监控录像的筛查结果作出汇报时,他才逐渐恢复状态。
洪见宁:“林若琪与周凡在一个星期前已经分居,林若琪平时住在公司。通过对林若琪的模特公司近一个月的访客名单的排查,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吕珂润没有去过林若琪的公司,他们见面的地点在林若琪的车里,林若琪将车停在了公司斜对角的洗车行的门前。”
文佳:“吕珂润曾与洗车行的员工发生过争执,员工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对他的评价非常差。我们将吕珂润的照片递给这名员工辨认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吕珂润。随后,我和宁哥调取了洗车行门前的监控录像,视频大队的同事查到在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林若琪与吕珂润一共见面21次,单单在2月29号和3月1号,也就是案发前的这两天就见了13次面,吕珂润在车里待半个钟头后走出,两手空空。而林若琪,见完面就回公司。至于她和吕珂润在车里聊了什么,不得而知。”
吕珂润与林若琪,无论是年龄、成长环境还是经济水平,相差的都不仅仅是一点点,社会地位过于悬殊,完全算不上林若琪的朋友。既然两个人在短时间内频繁见面,尤其在孔丽梅遇害之前,平均每隔几小时就见一次,实属不合行为逻辑,只要一根线捋不直,这中间就一定有问题。
任烟生:“3月1号这天,从林若琪离开公司,到返回公司的这段时间,周凡在哪里?在做什么?”
洪见宁:“周凡在公司给员工开会,会议从下午2点开始,2点22分结束。”
任烟生:“中途有没有离开过?”
洪见宁:“没有。”
任烟生点头。“第二组那边有没有新发现?”他对毛浅禾和李洋问道。
李洋与毛浅禾相视一笑,“看来孔丽梅案的最关键线索被我们俩找到了。老大,这次小禾和视频大队是主要功臣,由她来做汇报吧。”
正如李洋所说,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筛查,毛浅禾终于在近一个月的全部监控录像中查找到了孔丽梅案至关重要的线索。
她将笔记本打开,“在与林若琪分居之前,周凡的生活很简单,出行轨迹不复杂,每天三点一线,公司、家、演出现场,每晚准时回家。分居后,周凡的夜生活开始丰富多彩,楼下的光阴酒吧是他每晚都会去的地方。任队,与你之前的推断完全一致,吕珂润与周凡十分熟络。在2月28、29号和3月1、2号这几天,周凡每天晚上11点左右都会带着吕珂润出入酒吧,玩到次日凌晨两、三点才离开。”
任烟生蹙眉,“孔丽梅的遇害时间就在3月1号的晚上,当晚吕珂润也去酒吧了?”
毛浅禾:“没错,周凡和吕珂润在酒吧里玩到凌晨3点才离开。监控录像中的几帧影像将吕珂润之前的口供彻底推翻,他有99.999%的概率是孔丽梅案的凶手。”
洪见宁不解其意,“可是,吕珂润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啊,如何杀人?”
毛浅禾:“在红叶网吧里打游戏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吕珂润,是由另一名男孩假扮的。”
洪见宁:“真正的吕珂润在哪里?”
毛浅禾:“在我的U盘里。”
洪见宁:“嚯,这小子,真够狡猾的,竟然能想到这里。子欲养而亲不在,不知道吕珂润听到这句话时会作何感想。算了,他不可能有感想的,像他这样的孩子,连心都没有。”
文佳捋顺着思路,说道:“可是,从光阴酒吧的监控中拷贝到的这些影像只能说明吕珂润向我们提供了虚假口供,并不能证明他在孔丽梅遇害前回过家啊。”
毛浅禾:“可以。在2号早上8点多,我们到达桃园小区,当时的地面是潮湿的,也就是说在案发的前一晚海潭市曾下过一场雨。我在案情分析会开始之前查了前几天的天气,1号的那场雨的降落时间在晚上10点33分,2号凌晨2点09分时雨才停下。既然吕珂润没有从小区的大门进入,就有很大的概率是翻墙进来的,我们肯定可以在桃园小区的围栏和高墙上面提取到他那沾有泥土和雨水的足印,雨水会冲掉证据,也会留下证据。”
任烟生给予赞赏,“后生可畏,小禾这一次做得非常好,孔丽梅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基本可以锁定了,张哲、小涛,你们到时和技术大队再去一趟桃园小区,做足迹的提取工作。”
接下来是凌瀚涛案。
凌瀚涛是孔丽梅和吕珂润眼中的“包袱”,孔丽梅已死,从道义上说,吕珂润对凌瀚涛有照顾的义务,所以,在现阶段不能排除他为了卸掉这个“包袱”而杀害凌瀚涛的可能性。
一个人能否干成一件大事,和他的年龄、阅历、原生家庭都有着一定的关系。吕珂润是未成年,这些年一直在孔丽梅的过分溺爱下成长,社会经验尚浅,简而言之,他就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所以,在杀害凌瀚涛的这件事情上,他有很大的概率会再一次使用障眼法,毕竟,在杀害孔丽梅后,他为自己找到的不在场证明确实迷惑了警方。
任烟生推断,在凌瀚涛中毒身亡之前,吕珂润之所以一直待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让警局里的人做他的不在场证人,证实他在凌瀚涛死亡之前没有去过养老院,从而全然洗去嫌疑。
塔崩,吸入后会毒发身亡,但如果始终都不打开封存专用的密封盖,毒气便不会挥发。
当晚,第二大队复勘现场。
中心现场外一直有专人看守。住在凌瀚涛隔壁的李大爷已经被儿子接回家。侦查员们在警戒带外穿戴好一次性口罩、手套和鞋套后进入现场,任烟生走在最后。
李洋进入现场后,碎碎说着,“真是奇怪,送毒的这个人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似的。老大,你说凶手会不会使用了遥控飞机或者其他的高科技手段将毒物运进来的?”
任烟生:“陌生人送给你一块糖,你会吃吗?”
李洋:“不会,我惜命,怕有毒。”
毛浅禾走在任烟生的身侧,说道:“利姐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在凌瀚涛房间的窗台上找到了一根属于凌泳沂的头发,放头发的人单纯为了嫁祸,吕珂润和林若琪的嫌疑非常大。可是,凌瀚涛与孔丽梅不同,他是凌泳沂的亲生父亲,通过她每月将两万块的生活费送到养老院的这一做法就知道凌泳沂对凌瀚涛十分孝顺,几乎不存在憎恶父亲的可能性。吕珂润和林若琪的这步棋走得很怪,这种做法很难骗过别人的眼睛。”
任烟生:“吕珂润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事事听从别人的安排,他这次的合作对象未必是林若琪。与他合作的这个人或许正是因为考虑到了你方才说的这个原因,所以才故意引导吕珂润将凌泳沂的头发留在现场,让我们直接发现这一处不合逻辑的假象,继而从吕珂润和林若琪这里查起。”
毛浅禾:“这个人是……周凡?”
任烟生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说道:“小禾,我们现在不妨换一种思路去推理案情。假如凌瀚涛没有死,对谁来说是最大的麻烦?”
毛浅禾:“凌泳沂,她和吕珂润不一样,对父亲有赡养义务。除了凌泳沂以外,如果凌瀚涛还在世的话,对周凡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因为有凌泳沂的这层关系在,他无法坐视不理。虽然周凡现在还没有与林若琪离婚,但也还是会继续管这件事的,而且会从一而终。至于吕珂润,从他现在走的这几步去分析,我觉得他是一棵墙头草,既在周凡这里混,又在林若琪那面混,向来没有底线。”
任烟生的想法与她的近乎相同。他在凌瀚涛生前睡过的床铺的左侧停下脚步,顺着打开的窗户望向养老院的小花坛。三月,报春花开得正盛,一丛一簇,在鲜亮叶片的辅衬下犹如孩童的芭蕾舞裙,轻盈柔美,浅曳生姿。他站在窗前思忖着,将那扇小窗关上,又打开,良久,走到墙边,对着墙壁暗自出神,一种推测在脑海中忽闪而过。
任烟生走到墙边,将那幅三人油画全家福拿下来。“小禾,你过来看。”他对毛浅禾说道。
毛浅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安康养老院于2008年建成,十二年的时间里没有经过任何的粉饰和装修,凌瀚涛房间的墙壁已有些发黄,唯独全家福后面的那一处位置是白颜色的。毛浅禾仔细看了几次才发现异样,在挂有油画全家福的位置的下方出现了一道长约8厘米的浅淡擦痕,非常新鲜,看起来是在最近的几天才擦蹭上的。
这幅油画全家福被人移动过。
李洋和文佳也凑过来,看过后,说道:“嚯,老大,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么不明显的异常之处都被你发现了,估计连移动这幅画的人都没有留意到这处痕迹。”
任烟生对痕迹表面的附着物进行提取后,说道:“塔崩,常温常压下为液体,易溶于水,若是与经过稀释的水彩混合,再涂抹于画作之上,毒性也是可以挥发的。凌泳沂很有可能在几天前还画过一幅油画作品,投毒的人在那幅新画上面做了手脚,确定凌瀚涛中毒身亡后,将那幅新的油画作品顺着打开的窗户移出现场,再关上窗户,换上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幅没有掺毒的油画作品。不排除养老院内有人与他里应外合的可能性。”
毛浅禾:“凌瀚涛的窗外是一处监控死角,为了保护入住人员的隐私,这里没有安装监控探头。运送掺毒画作的这个人正是因为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敢顺着窗户将那幅经过了层层包裹的画作运进来,凌瀚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画作收下。3月6日的早上,凌瀚涛毒发身亡,在这之后,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目的是将这幅掺毒的画作移走。这个人看到了凌瀚涛尸体的可怖样子,很慌张,只想尽快做完这些事,结果忙中出乱,不小心在移动画作的过程中留下了这道不太明显的擦痕。”
李洋:“我理解老大和小禾的意思了。总而言之,把掺有塔崩的油画作品顺着窗户送进来的这个人有很大的概率是凌瀚涛与凌泳沂的熟人,不然的话,他没有机会拿到新画作。送进来容易,但是,运出去很难。凌瀚涛的房间外装有监控探头,监控可以拍下走廊内的全部情形,这个人要如何做才能稳妥的将画作运出去、并且不被监控探头拍下来呢?”
毛浅禾的心里已有答案。与任烟生对视了一下,说道:“学长,其实将那幅新画作送进来的人和把画作运出去的人不一定是同一人。你仔细想一下,谁最有可能在我们到达现场之前,大大方方的走进案发现场,事后却最不容易被怀疑呢?”
迷雾拨开。李洋豁然开朗,“是报案人。”
当日晚间7点28分,安康养老院的护工赵红被警方带至审讯室。
讯问刚开始时,面对几名侦查员,她非常淡定,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镇定模样,将3月6日早上替人做事的完整过程和盘托出。
她的陈述过于琐碎。任烟生耐心听完,说道:“赵红,我现在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被你运出去的那幅油画作品已经事先被人混入了神经类毒素塔崩,这种毒剂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让人丧命。”
赵红顿时慌了神,不过,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共同犯罪既遂,“什么?那幅油画有毒?我不知道啊,任队长,我是真的毫不知情。在3月6号的早上7点多钟,副院长叮嘱我提前把防毒面罩、湿毛巾和一次性鞋套、手套塞进衣服里。上午9点左右,我准备好以后,趁着进凌瀚涛房间查看的机会摘下了挂在房间墙上的那幅油画,然后扔到窗户外面、关上窗户,再在房间里找到原来的那幅油画作品,挂上去,做完后拨打110报警。至于后续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任烟生挑起眉毛,“你倒是很有保护意识,连防毒面罩都提前准备下了。副院长安排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完全没有起疑心吗?”
赵红急得直跺脚,分辩道:“副院长承诺事后会给我五百块钱,我就是一个打工的,不能和钱过不去啊,他让我做啥我就做啥了。任队长,那就是一幅油画全家福而已,怪好看的,咋能有毒呢?塔崩是啥子毒?是罂粟?还是冰毒?”……
随后,侦查员对安康养老院的副院长朱海潮进行了讯问。
他与赵红一样,坚称自己是不知情的,“这不关我的事。在3月6号的凌晨,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让我派一名护工去凌瀚涛的房间里取一幅画,画作运出窗户后,由我将画作烧毁,对方承诺事后会将五万块的酬金打到我的银行卡上。这是一个天大的馅饼,我没有理由不接啊。任队长,我只是一个递东西的,凌瀚涛的死真的不关我的事。”
任烟生审视着他,“被你捡走的那幅画,你在哪里烧毁的?”
朱海潮:“在养老院食堂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打电话的那个人说,一定要彻底烧毁,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任烟生:“护工的防毒面罩是谁送来的?”
朱海潮:“我也不清楚,门卫说6号的凌晨就被人放在了养老院的门口,在这之后没多久我就接到了那个电话。”
任烟生:“与你通话的人是男是女?把对方的手机号码告诉我们。”
朱海潮照做,并说道:“那声音经过了处理,半男半女的,辨不出来。”
由于养老院副院长提供给侦查员的号码没有经过实名认证,一时间还查不到机主的详细信息,不过,手机目前处于开启的状态。技侦大队通过对这个未知号码的追踪定位,确定了机主当前的所在位置。
在桃园小区附近的一家小旅店的其中一间隔断房里,吕珂润的身体悬挂在晾衣杆上。
任烟生和李洋合力将他抱下。万幸的是,他还有微弱呼吸,不过意识已经不够清晰。毛浅禾拨打了急救电话。几分钟后,吕珂润被到达现场的救护人员送到了附近医院接受救治。
一封用红色的信封装着的信件被人放在了房间门的下方。
“我自首。孔丽梅是我杀死的,因为她总是埋怨我不上进、不学习,被我一气之下刺了一刀,当天晚上丢进冰柜了。凌瀚涛也是我杀死的,不想给他成为我的包袱的机会。用二甲氨基氰膦酸乙酯,毒物、正压式全面具都是周凡的太太林若琪提供的,如何放毒、防毒、运出画作也是林若琪教我的,她让我将这种神经类毒剂掺进凌泳沂刚完成的画作中,再让养老院的护工借着查看房内情况的机会把那幅掺有塔崩的油画顺着打开的窗户运出去。在2020年3月4号的早上8点03分,我对那幅画做完了毒物的防护工作后,送去了凌瀚涛那里。至于他是什么时候把那幅画打开的,我不清楚。该说的话只有这些。”
毛浅禾:“吕珂润连初中都没有读过,竟然连‘正压式的全面具’这样的专业术语都提到了,并且能记得住塔崩的全称。如果说这封信是他本人写的,我不大相信。”
李洋:“这封信连作案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精确到分钟,如果真的是吕珂润本人写的,那我只能说他绝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杀人犯。还有,信中特意强调了一下‘周凡的太太林若琪’,看起来生怕我们找错了人似的。”
洪见宁:“其实,各位可以想得简单些。吕珂润是一个思想简单的人,会有这样的行为不足为奇。或许他已经知道自己被警方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不得不写下这封自首信。”
毛浅禾:“退一万步讲,假如这封信确实由吕珂润写下,为了让警方看到,也应该将信放在房间的显眼处。然而,这封信在房门下方出现了,我可以打包票,肯定不是吕珂润写的,并且写信的这个人已经知道我们会查到这里,故意用红色的信封装这封信。”
任烟生对几人说道:“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被大家忽略了。由吕珂润将塔崩掺进凌泳沂的画作中的这一推测基本已经得到了证实,既然是他放的毒,那么,他是如何得到这幅画作的?以二人目前的关系来看,凌泳沂基本不可能将刚刚画好的作品交到吕珂润的手中。”
文佳:“难道是吕珂润偷的?”
毛浅禾:“如果画作由凌泳沂交给周凡,周凡再将画作交给吕珂润,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任烟生点头,将信件交给她,“先带回去,送到技术室,与吕珂润的字迹作比对。如果这封信不是他写的,那么,写信的这个人极有可能早已经清悉了两桩命案的全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