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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是第一次知道。”李集思虑过后只剩苦笑:“我只是在想,你与我交手的这一年,实在是算得上手下留情。”
行刺暗算,挑拨离间,嘲讽鄙夷,这一年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他可不算少用,可每回都在言书手下安然无恙的过了,如今想来,还真是叫人欲哭无泪。
比起这个,更叫李集疑惑的还有一事,自从入了祁国后,言书对自己似乎太过缺少防备了,但凡有什么举动,总爱乐此不疲事无巨细的告诉自己。
自然,最终的目标还是为了拖自己下水。
想通这点的李集看起来分外沮丧,连嘴唇上的血色都一道散的干干净净,认命一般的朝着屋子外头的暮雨伸手道:“姑娘,劳烦您扶我回去,不知怎么的,头晕的厉害。”
因为一心想着逃离战场,竟连暮雨的可怖属性都抛诸脑后了。
奈何,事与愿违,在没有得到言书的明确指令前,往日里热情的暮雨姑娘并没有挪动玉足一步,甚至连眼神都吝啬于抛给自己一个,十足的无视架势。
李集抬起的手臂僵直在空中,好一会儿才尴尬收回,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顺拐着端起茶品了一口。
好在这莫名的气氛维持不过一瞬,在许渐吉低眉顺目的进来后自然而然的消减了。
“主子。”还是那副晒焉了的模样。
言书看他过来,将白布重又放了下来:“莹儿死了,你想法子装扮装扮,再安排人好生葬了。”
本是无根的可怜姑娘,连死都没个好下场,言书自认铁石心肠,明明可以不用这样极端的方法,可他偏生就用了,从他踏入宰相府那一刻开始,苏莹儿的人生注定踏入了死局。
“是。”许渐吉看了一眼白布,并没有在意那诡异的凹槽,只是中规中矩道:“苏姑娘死得其所,主子节哀顺变。”
言书没接这客套,只又盯了一会儿:“她本是无依无靠,身边也没个父母亲人,如今叛出宰相府,那朗坊大约也不会再反口承认她如夫人的身份,若是再送回去,十之八九会被弃尸荒野,或遭野狗啃食。我虽不仁,却也不愿看她身首异处后还要横受其辱。好歹,你找些人,送送她吧。”
于情于理,这是言书能够给她的最后体面。
李集坐在那儿,冷眼看着,将言书说的一词一句都毫无遗漏的听了进去。
都说只有易地而处,才能感同身受,作为没有亲历过仆从生涯的言家家仆后人,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主仆有别,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言书处置苏莹儿的方式,实在是太符合一个主子对奴才的态度了,或者他会不忍,会有些许内疚不安,可真到了那种时候,还是会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放任苏莹儿去死。
这些天生的强权者,呵,所有的怜悯和同情都廉价的近乎可笑。
自记事起,李集就被家人乡邻奉为神童,每日所学都是家传的诗书乐礼,十指不沾阳春水,衣食住行都有下人伺候,虽不是过分富足,却也算得康乐之家。
也许就是因为这份习以为常的安乐,导致他始终无法接受自家世代都是言家家仆的事实。
就像死在眼前的苏莹儿一样,他们李家原就是言家布在暗处的棋子,若是平安无事,他们就能伪装成正常的百姓人家,无惊无险的过完一生,可要是主家遇到不测……
李集苦笑,原来垫脚石的命运一早就是注定了的,自己能侥幸从族灭的梦魇中脱身而出,也不过就是言家怜悯后给予的一点恩惠而已。
李集道:“言公子,你特意留了我在这儿,又拉着许大夫演了这么一出,究竟是何意图?难不成到了现在,你还指望我会对言家感激涕零不成?可惜了,你们施与恩惠的是虞城山下守墓的李家公子李集,而不是如今升任亲君卫总领的李枫。这场命定的戏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是吗?”言书回首看他,清澈的眼里完完整整的倒影出了李集充满怒气的脸:“既如此,你又何必追着我讨要那些棺椁的下落?一个抛弃过往的人还有必要追着自家祖宗的遗体跑吗?”
话已至此,去或留言书都不勉强,朝着才刚纹丝不动的暮雨道:“你且扶李枫公子下去,与许大夫一道好好照顾着,待他好些了,由他自便。”
说罢,真就回了自己屋子,连余光都没有再多给李集一个。
元夕跟在后头,学着那目不斜视的模样,施施然的走了,但凡言书不愿多看的人,他自来都是同仇敌忾的一道漠视。
玉璃今儿心情不好,他一早就看出来了,连他都能识相的闭嘴不去惹他心烦,偏这李集不识抬举,张口闭口的讨人厌。
若非料定言书不乐意,单看李集几次三番挑衅滋事,这狗命早不知被自己取了多少回了。
眼看着两人走的干脆,李集呆坐在那儿,一时不知应该作何感想。
这些年他隐姓埋名的活着,背了祖恩另投他人宗祠,各中心酸又岂是他人能够了解的?
李家出事时,他已经足够年长,也足够记清自己的身份和身上背负的血债。
很多时候,他都会暗恨这灭门的时间太过恶毒,退一万步来说,若他和李家真逃不过这一节,至少时机上头能对他仁慈些。
或者早一些,那样他就不用清楚铭记自己的身世,自然而然的融进言家为自己安排的新家族里头,而不是怀揣着非我族类的忐忑,哪怕别人再用心尽力也无法真心觉得自己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或者晚一些,等他足够强大,强到能够凭己身之力力挽狂澜,而不是年少失了父母族人,注定无处安身。
“可恶!”泡着大红袍的青花瓷盏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跟大理石碰撞后毫无悬念的粉身碎骨,深褐色的茶汤淋淋漓漓的泼了一地,看起来狼狈而无辜。
暮雨立在一旁,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强迫着李集起身或如何,只是静静地站着,等着他将一腔无处发泄的怒气全都散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