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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州城外,残梦山庄。
冷阳看着那破败的院墙,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残梦山庄,又是残梦山庄。
“几欲壶觞惊心梦,且将铁血饮残阳”,再豪迈的诗句,也不能将这断壁残垣恢复分毫,昔日的天下第一庄,如今也不过是废墟一片罢了。
愈是阅尽风霜,冷阳便感慨于这世事的变化无常,不止这天下第一庄,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天狼宫覆灭,山统崛起,四大世家都动荡不安,又遑论这小小的江湖之人呢?
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冷阳心里惦记的,仍是南宫恨我。
他明白,南宫恨我为了自己所做的牺牲。就在游若丝抓住他手腕的那一瞬间,他便明白了。
游若丝甫一抓住他的脉门,他本想挣脱,可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半身浑然使不上半分的力气,六煞的反噬极是凶猛,冷阳只觉手臂一阵剧痛,不由得叫出了声来。
再看游若丝的表情,并没有那初见时的诡异与狰狞,却反有一丝的平静与安详。
冷阳正觉诧异,但手臂上手少阳三焦经处,有一股奇冷无比的劲力,随着清冷渊、天井直向阳池而去。
冷阳运起真气,想将这六煞的反噬强压下去,但他的真气犹如涓涓细流,而六煞的劲力却好似汪洋大海,将他的真气转瞬吞噬殆尽。
冷阳真气将竭,却突然感觉脉门处阳池与内关两个穴道被注入了两道真气,这两道真气虽不是浑厚绵延,却是霸道非常,竟然强行与那六煞反噬的劲力抗衡起来。
冷阳心下一惊,仔细看时,却见游若丝的额头沁出了点点汗水,冷阳顿时明白游若丝竟是在为自己疗伤。
唐玉儿与夏冰婵一时不敢靠近,唐玉儿见两人半晌没有丝毫动作,便捡起了一块石头,蹑手蹑脚的向那游若丝身后走去。
游若丝却好似并不知情一般,仍如泥塑木雕一般紧紧抓着冷阳的手腕,唐玉儿见游若丝毫无反应,手中的石头高高举了起来。
夏冰婵与游若丝相处了几天,却觉得游若丝不是那大奸大恶之徒,连忙上前拉住了唐玉儿的手臂,低声道:“玉儿,先……先别动手。”
唐玉儿指着一动不动的游若丝,嗔道:“小姐,他都这个样子,还不趁机把他除掉,一会儿他能动了,还不把我们几个都杀了!”
夏冰婵摇了摇头,神情甚是决绝。
唐玉儿见夏冰婵不允,跺了跺脚,一把甩开了夏冰婵的胳臂,手里的石头又举了起来。
冷阳看得清楚,咬紧牙关,低声道:“住……住手,他……他在帮我。”
唐玉儿一愣,夏冰婵急急将那块石头夺了下来,扔到了一旁,唐玉儿向冷阳细细看去,却见冷阳那条手臂好似粗了一圈,皮肉之下两道真气肉眼可见一般扭曲到了一起。
唐玉儿正在那里啧啧称奇,冷阳内心却是叫苦不迭。
六煞的反噬之力在他手臂各个穴道之内,形成了一个个无形的屏障,因此冷阳的手臂难以正常运劲,游若丝的真气却好似一根根钢针,不停的在他的穴道内横冲直闯,剧痛一阵阵袭来,让他苦不堪言。
冷阳只有拼尽全力,以自己的真气极力扩充着自己的穴道,才能稍微缓和此时的痛楚。可方才怕唐玉儿伤到游若丝,冷阳张口说话,真气一泄,手臂穴道顿时犹如针刺。
游若丝心里也是暗暗一惊,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冷阳这六煞的反噬居然会如此的凶狠。
唐玉儿到他的身后,他确是完全不知情。
此时的他,早就是凶险万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游若丝本以为,鬼印决的神妙在于,伤得愈重,功力愈高,因此,以鬼印决的真气打通冷阳被六煞封住的穴道,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
可那六煞的劲力简直是无穷无尽,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也只能把鬼印决的真气游离在冷阳手臂的穴道左近,难以再进分毫。
游若丝的双眼滴下了血泪,不停的催动着鬼印决的真气,但越是催动真气,六煞的反噬就更强劲,游若丝抬眼一看,冷阳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双目恍惚。
游若丝更不敢收回鬼印决的真气,此时已如箭在弦上,一旦收回,六煞的反噬更会伤及自身,两人恐怕无一幸免。
游若丝若想全身而退,只有立即杀了冷阳。
杀了冷阳,六煞的劲力便会消弭于无形,他便不会受伤。
可他绝不会这么做。
不是因为他的良心不允许他这样做,他的良心,早就被父亲与弟弟杀死了。
是因为那个人。
楚天云。
当他看到那布条的时候,他便知道,是楚天云来找他了。
那一团雾状的涂黑,便是楚天云的讯息。
布条上那些文字,便是西域的文字,也只有游若丝才会看得明白。
游若丝早就感觉楚天云同他一样,都是血莲后人,也只有血莲后人,才会知道鬼印决失控之后的凶险。
游若丝拿起布条看的时候,发觉布上所书,甚是简单:
游姑娘,恨我即是天云,同为血莲,自不会同门相戗。现有七年前惨剧之线索,恨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只愿求仁得仁,但夏姑娘等人无人照料,小友受伤反噬,愿游姑娘可以护其去残梦山庄,若恨我生还,必与姑娘相见。
当他知道南宫恨我就是楚天云的时候,他心里仅存的一点怀疑也已经烟消云散。
蜃公子与鬼蛟绝不是楚天云所杀。
一个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轻薄”于己的人,又怎么会轻易伤害别人?
既然楚天云口中的“小友”便是冷阳,冷阳又是因为自己而受到了那六煞的反噬,那就由我来救治于他!
所以,游若丝即便是如此的境地,仍在苦苦的咬牙坚持。
他也不相信,自己的鬼印决,会输给天狼宫的六煞!
“鬼印决,又不是鬼祟之意,有什么难听的。”他的师父嗔怪的说道。
在游若丝的印象中,他的师父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模样,可眼神里却是有着说不出的忧郁。
“鬼印决的武功,乃是鬼神莫测,其真气如飞鸿印雪,化自身气血为鬼神之态,以印我血莲之神妙。”
他的师父一旦说起武功,那便是表情严肃,不许游若丝有丝毫的懈怠。
但他也曾好奇的问过师父,“血莲”又是怎么回事,为何连他也要被称为血莲后人。
他的师父只是叹了口气,似乎在回想久远的事。
“我们天山派,经历的那一战,实在是太惨了,双方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巴玛宫门口的白莲浮雕,我们这些幸存下来苟活的人,就是血莲后人,你既然已经拜入了我的门下,自然就是血莲后人了。”
“那……为什么不报仇?”
师父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仅剩的一条右腿。
“杀来杀去又有什么用,我教你也不是希望你去报仇,这江湖上的血腥太多了。你是习武的奇才,我不过是不希望天山绝学’鬼印决’,失传在这世上罢了。”
“这个鬼印决……这么厉害?”
师父哈哈一笑,道:“看好了!”
话音未落,游若丝只见师父的双目赤红,血泪不停的滴落下来,在他的腰间慢慢凝结成雾。
游若丝定睛细瞧,却见那血雾逐渐幻化成了血管经络的模样,在看时,居然变成了一条左腿。
游若丝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却见师父用那条赤红色的腿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几步。
那条血雾状的腿就如同有着实体一般,支撑着师父的全身,几步之后,他的师父又走回到了椅子上,瘫软了身子,大口的喘着粗气。
“怎么样,鬼印决练到第九重,便可以化虚为实,你说,厉不厉害?”
看着师父那有如孩童一般的双眼,游若丝闭上了合不拢的嘴巴,结结巴巴的说:“这……这么厉……厉害……”
师父的双眼看向了西方,沉声道:“鬼印决与其他武功不同的是,习得鬼印决的人,受伤越重,功力越深,只是一旦被鬼印决控制了你自己,便会沦为鬼印决的奴隶,到时候,便是鬼印决在使用你,而不是你在使用鬼印决。”
游若丝听得似懂非懂,只是知道这门武功甚是高深,不由得又问道:“师父,那你这么厉害,你的腿又是……又是怎么没的?”
他的师父也不生气,笑着摆了摆手,道:“别问那些没有用的,你只需记住,天山派的难牟神掌、鬼印决、森阳剑法与神玄机这四大绝学,究其一种,便可纵横于江湖,我一个老友通晓难牟掌与森阳剑,掌门则是冠绝古今,通晓了三门绝学,只可惜两人……如今都不在了。以后你若遇到有缘之人,便将这鬼印决传下去吧。”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好好修习你的鬼印决,不要去想别的,记住,别被武功迷了心智。”
游若丝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当时也并未全然了解师父所言的用意,直到遇到楚天云,险些被鬼印决控制,才知道师父所言之意。
他虽明了鬼印决的凶险,却也因此将鬼印决修至大成,此时的他,可以血气护身,真正练成了神鬼之姿。
可这天山绝学,神鬼之姿,竟也冲不透那六煞的反噬!
游若丝的血泪开始凝结起来,不止在自身的周围,就连冷阳的双臂上,也开始浮现出淡红色的血雾。
楚天云,当年的情,今让我今日还了你吧!
冷阳本已神情恍惚,双臂的剧痛都好似不那样强烈了一般,突然,却感觉那六煞的劲力如同大坝决堤一般,急急向游若丝涌了过去。
冷阳一惊,双臂的剧痛登时减轻了不少,心智也自是恢复如常。冷阳担心六煞之气伤害到游若丝,正要运起内力,却听得游若丝低声道:“不要……运气!”
冷阳一愣,不知游若丝何意,却也不敢再强运真气,只觉得六煞的反噬不再那么强烈,竟已转入到游若丝的体内。
转瞬间,六煞之气一泄,鬼印决的真气此消彼长,布满了冷阳的双臂之上,冷阳只觉得双臂隐隐发胀,却是极为受用。
血雾越聚越浓,已将两人的身影吞噬不见,在血雾的包裹中,冷阳只觉身上每个毛孔都渗入了血雾,双臂的剧痛消失不见,内力更感充盈。
那团血雾好似有着生命一般,不停变幻着形状,唐玉儿与夏冰婵看得惊心动魄,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半步。
过了一盏茶的时分,那团血雾好似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硬生生的爆裂开来,游若丝向后退了几步,竟站立不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冷阳则是瞪大了双眼,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游若丝哈哈大笑,那声音听起来却甚是嘶哑,游若丝不也管自己的狼狈之状,对冷阳低声道:“小子,跪下!”
唐玉儿与夏冰婵不明所以,却见冷阳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双膝跪地,拜在了游若丝的身前。
冷阳道:“小子谢过前辈……”
冷阳话未说完,游若丝便打断了冷阳的话,闷哼了一声,道:“臭小子,前辈?你现在要叫我师父!”
冷阳一愣,游若丝虚弱的向他招了招手,示意冷阳过来,冷阳起身走到游若丝的身边,扶起了游若丝,只觉得游若丝周身滚烫,却一丝气力也无。
游若丝有气无力的站了起来,沉声道:“你受的反噬之伤,太过厉害,不过我已把我身上鬼印决的真气,大半注到了你的体内,以消那反噬之劲。现如今,你身怀鬼印决,已经算是血莲的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