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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奇没有说谎,他真的不知道画家名叫孟涛。
可是说起来,他与画家相识比和四筒还早。
画家是酒馆常客中的常客,大概有两年的时间,他每天都会来酒馆,最多点上三瓶啤酒,有的时候只点一瓶,但是他会在酒馆坐很久。后来,他来的少了,但每周至少会来一次。
在酒馆的所有客人中,画家是戴奇印象最深刻的一个。
混得熟了之后,戴奇经常会请他一瓶酒,要说为什么印象深刻,可能就是他和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吧。
画家有一种左手洒脱、右手阴郁的气质,聊得嗨了举手投足潇洒畅意,情绪黯淡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阴沉无解。
有的时候,他恨不得告诉戴奇他生了一双翅膀,用用力他可以飞到九霄。有的时候,他苦闷的一张脸,分明就是写给了戴奇一句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赚到钱了。
看到眼前的一幕,戴奇也被震惊到了,怪不得陈姨会说三观都被毁了。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但是没有一个地方能看到地板,方便面袋子、零食袋子、饮料瓶子、酒瓶子、烟头、鞋、袜子、内裤、卫生纸给这里打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苍蝇像遇见温床一般透着快意般的嗡嗡乱飞,茶几上放着一个电煮锅,里面盛着不知道是三天前还是五天前的挂面。屋中仿佛一切都在发酵,发出一会来到臭水沟一会走进茅房的味道。
墙壁上贴满了纸张,都是一张张打印出来的黑白漫画,电脑被啤酒瓶盖包围着,每个瓶盖里捻着一个烟头。
“小戴,你瞧瞧我这好好的房子,让他住得和猪窝一样!你知不知道他的亲人呀,怎么可以一个人这样哦,说句不好听的,他闷死在这里都没人能发现!不管怎样,这房子我是不会再租给他了!真是煞人啊!”
床头柜上倒着两个白酒瓶,一瓶喝干了立在那里,另一瓶是倒着的,不知他喝了多少。画家把枕头踹在脚底,枕着自己的一双鞋,棕色的长舌帽放在鞋子的一边,露出明晃晃的谢顶,边缘的头发就像涂了橡皮泥一样又硬又挺。
两只手叠在一起,压在一面的脸颊下,手背已经被鞋底硌得一片大白。
“他醉得像一滩泥一样,怎么喊也不醒,可怎么办啊!”
“陈姨,要不您先回去,有什么要说的也得等他醒了酒,我在这看着。”
“真是什么人都有哦!不缺胳膊不少腿活成这个样子!”
“这大过节的,真是对不住了。”
“过不过节无所谓,我也不过这个节,我就是心疼我的房子!”
可就在这时,画家突然抽搐起来,像一条没了水的鱼在床上一弹一弹,他张大了嘴,筷子粗的哈喇子不断地向外留,眼睛瞪得鼓鼓,一眨也不眨。
不由分说,戴奇一步上前,背起画家夺门而出。
连着输了三瓶液,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画家才醒来。
“老戴,怎么是你?”他的声音像一台沙砾子的搅拌机。
“陈姨给我打电话,说你出了点状况,我就过来了。”
“你去过我那了?”画家突然有了点精神,还尝试着要坐起来。
戴奇摇了摇头,“没去,我直接从家来的医院。”
“那就……”画家怔了怔,“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青青的脸渐渐有了血色,戴奇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
“谢谢啊,老戴。”
“没事,以后少喝点。”
“医药费多少?”
“等来酒馆喝酒,一起结吧。”
画家笑了笑,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戴奇已经转出了房门。
回到小区的楼下,戴奇在车里坐了很久,他一支接一支抽着烟,陆雪房间的灯一直亮着。
戴奇的喉咙和鼻腔还很不适,在车里找到了扑尔敏,瓶子里只剩下两片了,吃了下去随后平了平座椅便睡去了。
可天刚蒙蒙亮,他又被敲车门的声音惊醒了,迷迷糊糊一看,陆雪一家站在车外,提着几件行李,俨然是要离开了。
戴奇不知要如何面对,可人们一上车,气氛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紧张。
“小奇,妈昨天的话说得太重了,跟你赔个不是。”
戴奇先是愣了一下,又赶忙说道:“是我们做得不好,让您二老操心了。”
“我们真是老了,一代人过一代人的日子,连这点都没想明白。”
陆大成接过说:“是啊,你和雪儿过你们的安生日子就是,我们确实有点唐突了。”
戴奇不敢多说话,余光瞥了一眼陆雪。
“开车吧,我们去机场。”
来时的车里很喧嚣,回去的时候一片静默。
后座还偶有一丝动静,副驾的陆雪却一路上怔怔盯着前方,一直到父母离开,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这让戴奇意识到,事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
或者说,又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圆一句谎话了。
回来的路上,陆雪依然沉默,转弯的时候,一个小白瓶子掉了下来,陆雪捡起来放了上去。
“就到这吧,我先不回去了。”
……
微信又响了起来,不过不再是之前大段大段的语音,而是几张男人的照片。
有的十指交叉抵着下巴,食指上两颗豆大的祖母绿格外显眼;有的是利落的短发,白衬衫衬出修长健康的身材;有的靠在一辆车前,略显随意的穿着,显出几分洒脱的气质。
“小奇,这几个姨妈都满意,但咱做事不应该这么铺铺盖盖的,婚姻这种事还是要找准一个往深了谈,你这么做,小妮她能不乱吗?”
虽然字句里戴奇还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这“嗔怪而又透着窃喜”的语气就好像同时中了三支彩票还骄矜地说怎么中了这么多一样,戴奇知道,他又被沈妮卖了。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一个个故事正在发生着,也许那里面丰富到自己无法想象。
戴奇越来越郁闷,不知从何时起,把烦躁过成了日常。
漫无目的开着车,偶尔能看到一场路边商演,台上的人奋力扭着跳着,台下却连拍个小视频的人都没有。还有的人在路边烧着炭,冒着滚滚的烟,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在往柜子里放着串串。
就这么随意走着看着,最后还是回到了酒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