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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正浓,亥时已过,邺城内只余下星星灯火,整条街上除了打更人时远时近的锣声以外,就只剩下了凄厉的风声。
一朵厚重的云随风飘来,遮挡住了洁白的月光。主街上快速穿过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生怕被人发现似的,沿着建筑物的阴影小心且快速的在巷子中穿梭前进着。
他一路绕到王宫后一个不知名的小门,直到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轻轻叩了叩。很快小门便打开了一条缝,侍从将他迎了进去,两人一路快走来到到了书房三希堂。
“舒大人,您可算来了,王上等您好久了。”
侍从一边说到一边打开房门,侧开身请舒洪进去。
舒洪嗯了一声,将身上的斗篷交予侍从,对他点了点头便跨入房中,关上了门。转过身,舒洪轻轻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气息,朝着廊内走去。
他与文扬王从小一起长大了,当朝为官这么久,从没见过王在这么晚的时候召见任何人。
定是有什么要事发生,舒洪想到。
来到走廊尽头,只见一个人影隔着幔帐来回踱步,时不时还能听到叹息声。
舒洪掀开幔帐走了进去,神色凝重的文扬王一见到他便赶忙迎了上去。
“舒洪你怎么才来啊!”
“家中有些事,不方便脱身。”舒洪对着文扬王做了个揖,严肃的问道:“不知道是何急事,竟让王上连夜召见微臣?“
文扬王走到堆满折子的书案前坐下,拿起上面的一张不起眼的信纸递给了舒洪。
“你看,这是从象安城送来的密报。“
“象安?“看到纸上盖的章黎国印章,舒洪皱了皱眉看向文扬王,”从白晋国来的?“
文扬王沉默的点了点头,示意舒洪继续读下去。
舒洪将目光移回纸上,只见上面写着“白晋增建矿场,大炼钢铁。借劳力不足为由,征收壮丁。粮储翻倍,广购马匹,恐有兵变。”不由得的心下一惊。
“这……”舒洪双眉深锁,略带踌躇的看向文扬王。
“你怎么看?”
舒洪沉声,以白晋,文扬和南乾三国为首代领华州众国于沔海签订的停战条约已过去百余年,各个国家之间都一直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既说不上相安无事,也说不上动荡不堪。虽然偶尔有些小争斗,却也并没有大的摩擦。
但沔海条约也只是一纸文书,倘若任何一个国家不再遵守,那这条约即便存在也毫无意义。
“王上,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的好。”舒洪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非常严肃的说道:“诸国签订条约已有百年,约束力早已不如以往。”
“白晋国位居西南,地势易守难攻。山脉众多,矿产丰富。虽各国或多或少需依靠他们的铁矿出口,但基本用铁量以达到平衡,也并无现有铁矿产量见底的消息。如若不是有其他缘由,白晋根本无需新建矿场。再加上山地狭道难行,又何须置办大量马匹?积囤粮,招劳力虽不好评判,但加上前面两项实在难以辩驳。臣以为,无论白晋处于何种目的都不可不防。”
文扬王点点头,他哪里不懂其中的道理。自白晋先王上任以来,国家实力增速非凡。待到现任白晋王上任便以今非昔比,由衰转强。
再加上先王提起那近几年诸王联合会晤时白晋王那高人一等的态度,都绝不能对此掉以轻心。
做好战争会发生的准备,才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朝中元老会如何?
文扬王清楚,自己即位不到一年,朝中大臣表面上安分守己,实则各有算盘,随时等着分一杯羹,只为自家利益考量。
如若要抵御战事,必将触动他人利益,引起不满。
这也正是为什么在他看到密信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左丞相舒洪。
舒洪并非氏族,而是先王历时偶遇的一名学子,见他颇有才华便被带回王府,成为了文扬王的伴读。
既无身份背景,又无氏族牵挂,一直都在陪伴文扬王的他,自然也就成了文扬王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
而氏族们则因此对舒洪有着不小的敌意,只是碍于文扬王的面子,一直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罢了。
“本王清楚,可华州无战事以久,不少氏族都与白晋之间有着商贸关系,”文扬王愁眉说道,“白晋的野心昭然若揭,但没有真凭实据,只怕这些氏族只会百般阻挠,不愿听从啊。”
两人陷入沉思,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幔帐后。
“王上!舒家家仆卢前求见!”舒洪听到名字后神情微变,他看向文扬王并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瞥了一眼舒洪,文扬王摆摆手让卢前进来,只见一个身着布衣,发鬓发灰的男人仓乱的走了进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大王!舒太夫人要小人来寻老爷。”卢前焦急的说道,“夫人她难产了!”
“混账,”舒洪声音中染上了怒气,“我与大王正在商谈国事,怎允你用这等小事打扰!”
“这怎么能是小事!”文扬王闻声站起,不容舒洪任何反抗,半推半催的将他和卢前送到门外。
国事大于家事是舒洪的信条,文扬王再清楚不过。如果自己不令要舒洪回家,舒洪一定会留下来。
在他看来,白晋这事虽然重要,但并不差一个晚上。
“你近不惑之年才得这一子,临盆对女子来说性命攸关,你个当丈夫的怎能不陪在夫人身边呢。”
“可这白晋之事……”舒洪刚说了一半就被文扬王打断,他摆摆手,催促舒洪赶快出发。
“白晋之事,等你安定好家中之事再谈。”文扬王笑着看向他:“待我向太夫人和夫人问好。”
舒洪又想说些什么,可文扬王只是挥挥手,便打发下人带他离开。
舒洪仍然不想走,但他深知文扬王说一不二的秉性,万般无奈之下,才被卢前和侍从一起半强硬的拖到了宫外。
到了门外,即使一直被卢前拉着向前做,舒洪仍不断回头看向门内。直到侍从将门完全合上,才终于转过头。
他甩开卢前的手,气恼的看向自己的家仆,对卢前的到来打断自己与文扬王的谈话感到颇为不满。
他并非不担心自己的夫人,只是在他眼里,把国家看的太重太重。
白晋举兵可是国家大事,密保虽然送来的及时,但如果白晋早已做好准备,而查到的信息有滞后性的话,那后果便不堪设想。
忽的,舒洪猛然想起了什么,他两手抓住卢前的双臂,迫使他偏向自己,急切的问道:“你来的路上,可曾有人见过?”
卢前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舒洪的意思。
“没有,大人,小人是专门饶了一下才来的,路上我确认过,没有别人了。”
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不过来找您前,小人看到有个人一直坐在府上正门外,不知是做什么的。”
“那人是何打扮?”
“这……”卢前想了想说道:“小人觉得…似是个道人模样。”
道人?舒洪有些疑惑,道人跑到自己府上做什么?
他忽地想起前段时间自家府前总是有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在徘徊,夫人只当她是个乞丐,出于好心便将她迎进门。
不仅供她吃住,还给她府中的职位好让她有个安身之地。
结果不久便发现她总是偷偷寄送书信,查证后才发现她竟是被氏族中最有威望的右丞相薛承笏所派遣,负责监视舒家的一举一动。
虽在及时发现后赶了出去,可夫人却因此对自己总是抱有很深的愧疚。
想到这个女子试图勾引自己的样子,舒洪不禁打了个冷颤。
虽然他觉得如果右丞相短时间内不会再故技重施,但保险起见,还是走鲜为人知的偏门更加保险。
打定好主意后,舒洪和卢前便快速动身,朝舒府而去。
兴许已过夜半,街上已无打更人的声音,就连喧嚣了整日的风也安静不少,轻抚而过的
被遮住的月亮此时已经露出了个尖尖,虽不明朗,但洒下的微光仍够照清些许前路。
很快,舒洪便来到了自己府上的偏门附近,就在他正欲往前走时,卢前拉住了他。
“大人,”卢前凑到他的耳边,指着偏门的方向悄声说道:“有人。”
舒洪定睛一看,才发现一个人影靠在门旁。对方明显也发现了他们,站直了身子,双方都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怎么办?他在心里嘀咕着。
这时一声女人的惨叫从府内隐约传来,一时间舒洪竟顾不得什么,便抬腿向偏门走去。
如果是右相的人那就随他去吧,舒洪想,现在的他更想确认夫人的安危。
哪知对方见他靠近,竟迎了上来。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云后的月亮也慢慢探出了身子。
当两人面对面站定时,遮覆住天空的云竟已不知不觉飘走,露出背后的一片星空。
借着明亮的月光,舒洪才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样貌。
他一头白发胡乱的披散着,脚上踢着一双破洞布鞋,身上的道袍满是补丁,腰间却绑着一根金色花犀几何纹窄腰带。
“舒大人。”老道拱手冲着舒洪笑道。
虽然心中急切,但舒洪还是礼节性的拱拱手,耐着性子问道:“不知道长,为何深夜来此啊?”
老道捋了捋长须,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指了指夜空。舒洪向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颗流星于空中划过,消失在自己府中上空。
舒洪正感诧异,那老道却忽然哼起曲来:
乱世起,仙人游,有凤来仪尘世中。
强弓启,国士忧,清风入关良臣终。
金玉镶,红妆俏,金屋藏娇无人望。
铜锁行,着戎装,壮士豪情志云霄。
情势迫,旧谊妄,绕鹬轿饰愁容藏。
城门破,末将亡,天下相合兴业忙。
夜未央,花烛亮,两情相悦携手往。
诺河旁,诗画廊,落笔成文予文娘。
中秋赏,保合堂,红裙艳舞泪染眶。
新妾晌,旧人偿,相望无言十年晃。
斟鸠酒,白绫扬,独乐延年深宫葬。
与子咎,慕鸳鸯,相思不忘共赴阳。
老道绕过舒洪和卢前,一边哼曲,一边缓步离去,只留下两人呆在原地面面相窥。
一阵婴儿的啼哭忽然响起,舒洪这才回了神。
我要当父亲了!他欣喜的想,大步向府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