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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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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凤悄悄退了出去,过了约莫一刻钟才回来,“时间不早了,该出发了!”她换上一套浅蓝色碎花连衣短裙,盘着的长发放了下来,轻盈飘逸,清纯靓丽。“我租了一辆网约车,五分钟到楼下!”

    “小凤!”我把她叫住,“我担心……”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真相未明之前生出那样的担忧只会徒增烦恼,马上住口不说。

    小凤歪着脑袋看了我好一阵子,忽然拍手笑道:“要是你和刘贝贝因为龙凤扣闹翻就太好了,看那小妖精以后还敢在校友群里得瑟不!”

    我脸上一红:“你猜得出我心里想什么?”

    小凤扣起指头在我脑门上敲了两下,“你打的鬼主意能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你生怕金银叔翻脸、不许外孙女跟你交往,我猜的对不对?”

    我竖起大拇指,由衷赞许道:“不愧是国安局的特务精英,要不你再猜猜我身上长了多少根寒毛?”

    小凤呸地啐了一口,拿起手提包转身就走。我愕然道:“你打算跟我一起去台山?明天可不是周末,你得上班呀!”

    “我刚才打电话给领导请了一个月假,老狐狸远不止你想象中简单,凭你一人之力根本应付不了!”

    “国安局是机关单位哦,能请一个月长假?你拿什么作借口?”

    “意外怀孕,做人流手术!”

    “……”

    广州到台城一百三十多公里,开车要不到两小时。网约车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话痨,一路上不歇找话题跟小凤搭讪,不时说几段冷笑话、黄段子,还频频从后视镜朝后排偷看。

    我戴上耳机反复听了好几遍电话录音,越听越觉可疑。电话里的沛荣叔说起话来条理分明、主次有序,而且咬字清晰、毫不含糊,完全没有之前疯言疯语、口齿不清的症状。今年清明节回老家祭祖时我们曾顺道去探望沛荣叔,那会儿他精神状态很差,讲话磕磕巴巴,吃饭洗澡、大小二便都得护工照料。这才几个月时间便满血复活,变得伶牙俐齿、思维清晰了?虽说现在医学水平提高不少,也不可能高到这种地步。

    小凤接过耳机仔细听了两遍,“你确定这是他本人的声音?”

    “错不了,肯定是他!”

    “那可不妙,”小凤略显不安地道:“中过风的病人即使康复也势必留下诸多后遗症,讲话不可能这么流利!还有,你每个问题都得问上两三遍他才回答,我怀疑有其他人在身边教唆他说话!”

    “沛荣叔耳背,一下子没听清楚我问的话很正常。他家里只有一个女看护,四五十岁,挺老实一妇女,怎么会唆使他乱说话呢?我曾经看过一部纪录片,讲的是精神病人偶尔回光返照、短暂回复到发病前的状态,没准他听见我声音、一时激动脑子变正常了,不必大惊小怪!”我虽然充满疑惑,却难以认同小凤荒谬的假设。

    小凤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黑压压一片高山,喃喃道:“这两天我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着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希望只是我杞人忧天吧!”

    网约车在台城老车站停下,司机追着要小凤微信号,小凤冷冷道:“你去人民医院门口等我,我们杀了人就来!”拉开手提包露出半截配枪,吓得司机落荒而逃。

    我好奇道:“你不是放长假嘛,还带着枪?”国安局明文规定出任务才能配枪,任务结束后须马上归还枪库,不得私自携枪满大街晃悠。

    她把“枪”掏出来在我鼻子前晃了晃,得意地道:“我在网上买的手枪款化妆包,专门吓唬傻子的!”言下之意把我也归入话痨司机一类的傻子了。

    台山素有侨乡之称,但城市整体发展落后,没有多少知名企业,大多数年青人读完初中便急不及待出门打工。明朝中叶不少台山人偷渡到东南亚、欧洲、美洲一带,在当地开枝散叶,经过几百年繁衍壮大,台山人已成为各国华人圈子的中坚力量,像前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祖上就是地地道道的台山人。解放后曾经流传过一句顺口溜:说得一口台山话,走遍世界都不怕。这句话一方面说明台山人遍布世界每个角落,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台山人重视乡土情,尤其在异国他乡,遇到窘困的同乡总会伸出援手。

    台城市区并不大,我们换乘本地出租车很快来到沛荣叔居住的小区。虽然号称小区,不过两栋八层高的旧楼房和一栋烂尾楼,外墙瓷砖剥落了大半,地上东一滩积水西一片坑洼,苍蝇蚊子充当迎宾咨客,卫生条件极差。

    小区门口的超市还没打烊,小凤打个眼色,一头钻了进去。她绕过靠近收银台的水果摊位,径直走到餐厨用具的一列货架前,挑了两把带弹簧的水果刀,约莫十厘米长,轻轻按动按钮,刀身噌地弹出,十分利索。她反复试验几次,把其中一把塞进我手里,“带着防身!”

    “用不着吧!”我讶然道:“你是不是患了受迫害妄想症,以为到处埋伏着敌人!”

    小凤一跺脚:“叫你带上就带上,哪来那么多废话!刀子给你防身用的,又不是叫你杀人!”

    “好吧!”我勉为其难答应,将小刀收进裤兜,又选了一个体面大气的水果篮。

    我领着小凤走进东面一栋楼房,这栋建筑物少说已有三十年楼龄,墙壁上画满奇形怪状诸路妖魔,楼道里散落着各种生活垃圾,年久失修的石阶梯破败不堪,不是开裂便是缺角。老一批住户大多都搬走了,一层十二户人家如今只剩寥寥两三户。沛荣叔的房子在二楼过道中间,只见铁门上贴着的“福”字撕去了大半截,剩下一小块红纸歪歪扭扭随风飘荡。一副对联倒是粘得牢固,不过上半截铺满灰尘,下半截被烟火熏得连字都认不出来,不知多少年没换过新。

    我轻轻叩几下铁门,过了半晌不见动静。又重重拍了十多下,里头还是没有反应。

    小凤拉了我一把,低声道:“有古怪,屋里没开灯!”

    “他答应等我的呀,该不会睡觉了吧?即便睡了,护工也该听见敲门声音呀!”

    “我上去看看!”小凤把手提包往我怀里一塞,纵身就要爬上铁门上方的窗户,我连忙制止:“粗重活儿还是交给男人吧,你穿着短裙攀高爬低的像什么样子!”

    走廊上弃置的一张破旧藤椅正好用来垫脚,我没费多大工夫便攀了上去。窗户外加装了钢铁护栏,只留下一条不到两厘米宽的缝隙。我眯起眼睛望进去,目光所及一片漆黑;又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子,屋内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响。

    “奇怪了,莫非沛荣叔出啥状况了?”我心中疑惑,突然相邻那户人家的铁门“呀”地推开,一位大妈握着几根香走了出来。五邑地区群众普遍崇信佛道,给观音娘娘、土地公公和祖先奉香是每天早、午、晚的必修课。

    大妈一脸警惕仰视着我,我讪讪一笑,正想解释,大妈忽然尖声喊道:“小强,快出来,出来抓贼啦!”

    我本不愿搭理她,但如此一来便显得心虚,惟有硬着头皮跳到地上,用蹩脚的台山话道:“阿姨你好,我是沛荣叔的亲戚,他跟我约好今晚在家里见面,可是敲门敲了好久都没开门……”

    大妈触电般向后跃出两米远,手掌在鼻子前赶苍蝇一样扇了几下,“呸呸呸,活见鬼了,骗老娘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呀,老荣都死好几天了还能见你?你别以为老娘没文化,我天天看电视新闻的,你肯定是……是那个……电信诈骗犯!”

    大妈的台山话带有很重的土音,我一下没完全听明白,但从她不友善的态度不难看出对我十分抵触。我耐着性子解释道:“阿姨您误会了,我是沛荣叔的亲侄儿,从广州来的,不是坏人!您刚才是不是说沛荣叔睡觉了?护工没在家吗?”

    大妈又“呸呸”吐了几口唾沫,“我啥时候说老荣睡觉了,我说他死了!就是——”眼皮子向上一翻,做个翻白眼的动作,“就是凉了、香了的意思,懂不!他死好几天了,你是他亲侄儿怎么会没收到消息,当老娘是三岁小孩呢!”

    “沛荣叔死了……还死了好几天?”这消息犹如头顶上炸开的一颗原子弹,劈头盖脸打得我目定口呆,“那我刚才跟谁通的电话?鬼吗!”

    小凤一向处事冷静,这时也禁不住慌乱无主,哪怕面前站满杀手也远不如这离奇的噩耗让人胆寒。一阵夜风吹过,我俩情不自禁打个寒噤,背上凉飕飕一片冰冷,登时觉得楼道里鬼气森森、诡秘莫测。

    “你确定……电话里那把声音……是沛荣叔?”小凤颤声问道。

    我心里充斥着惊骇、惶恐、畏惧、难以置信,呆了半晌才嗫嚅道:“好像……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反复听过十多遍录音,一直深信话筒那头就是沛荣叔本人,但此时此刻却不由得质疑自己的判断。正如一位推理作家所言:“真相未明之前,一切基于惯性思维作出的假设都是放狗屁!”

    我定了定神,在忽明忽暗的廊灯照射下依稀见到铁门外的地砖上结了两滩白色蜡油,“若非办丧事,谁会在自家门前烧白蜡烛自招晦气!不对,沛荣叔没亲没故,谁给他办的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