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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夫人走后,崔琰坐在阶前,思想起她说的话,仍不知那枚证物到底留给何人何处了,只好决定先派人去吴兴接了李管家来家里养着,免生意外。
眼下诸事都有了眉目,她若真要翻旧案,倒也容易。但陛下为了十六字案拿了姚方,虽未刑罚,但显然是有所怀疑,何况那耳目隔三差五在府上盯梢,若想低调行事,着实要做一番打算才好。
管家此时从宫里回来,报了太子安好,差人送去的东西倒也收了,又问了旁人,说是再过两日就到了禁足的时日,只是太子神色冷漠,看上去似乎不愿多话。
崔琰无可奈何,他也知道这个弟弟较真,定是对自己游仍有介怀,于管家也没有好脸色,便与管家赏了块银,摆手让他退了,不甚在意。
正思虑着,门郎有人来报,说是昭王府的崔公子到了。
“哪个崔公子?”
“是昭王爷家的二公子”
崔琰叫他请了,迈步又坐回了屋内。
自昭王爷家事发之后,崔琰近日也尚未打探其中消息。今日方收到白事贴,下午又来人登门,实在有些不解。可自己原是这桩白案的祸事主,又是自家兄弟,于情于理都不能避而不见。
“豫霁见过齐王殿下。”
“豫霁,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过来坐就是了。”
崔琰见他行礼落座倒是周全,但脸色比前几日更是阴郁,而且似乎更为惶惶了些。
“昭王叔可还好?”
齐王问话,崔豫霁轻叹了应了。
“父亲把自己关在屋里了。府上的事情也不闻不问,家里殓葬的事还是我与母亲督人筹办的。”
“崔骊呢?他不是长兄吗?”
崔豫霁哼斥道。
“那个蠢材,他做我的兄长,我和妹子也是倒了霉的。不提也罢。自事后,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竟也不回家看看。”
崔琰了然,心知他对崔骊痛恨,便不再多问。
“白事的帖子管家递给我了。可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崔琰拿过帖子,指着上面的署名道:“我朝子民,死者为大。凡是白帖,历来都是家主手书。只有天子家事是礼部代劳。昭王叔平生尤其谨慎,断然是不敢效天子礼度叫人代劳的。更何况,你家还有长兄,无论如何也不该你签发白贴。”
崔豫霁点头笑道。
“这帖子确是我所书,其中缘由还请殿下见谅。”
崔琰抬手道。
“罢了。此事我也不在意的,只不过与你说几句,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到那日,我就不去了,死者事大,我去了定又惹了王叔不悦。若不是我传话,王叔怕是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去用玉蕤换了崔骊的前程。”
“齐王此话何意?你是说,这主意是你讲与我父亲听的?”崔豫霁不解。
崔琰点点头,似乎有些不太情愿讲。
“这话,我也不该多讲。我既非礼部议事,家中也无亲眷待字,和亲之事又与我何干?况且,洗脱崔骊的罪名于我也没有好处。只不过圣命不敢违,还请兄弟体谅。”
“殿下的意思,是...是圣人叫你传话给我父亲?”
崔琰正襟危坐着没有言语,却恰似默认。
崔豫霁思虑半晌,猛然抬头惊呼,又看了看崔琰,见他没有多疑,更是确信了几分。
“他为什么这么做?左右是那个崔骊的祸,为何如此设计?”
说罢,忽地明白了。
这一切,只不过是他利用了父亲救子心切的心情。既可以免去崔骊罪责,让父亲臣服于他,又可以与吐蕃修秦晋之好,止边境干戈。无论是从边境到朝堂,还是从圣人到崔骊,所有人都可以享受这笔愉悦的交易,只有玉蕤,这个可怜的妹妹,被她们策划成了牺牲品。
崔琰抬目凝视,伸手与他添茶,示意他莫要声张。
“当时说的隐晦,我没有听得真切。后来想想,似乎当时已有定论。但欲念及兄弟之情,又要令臣子信服,只有让昭王叔亲自说出口,他才好替王叔遮挡朝上那些弹劾的折子。”
崔豫霁摇头,心里讪笑。
“他一贯专权,若真拦了折子,朝堂上又有谁敢多言。”
崔琰见他不语,大为不解,却见崔豫霁稳了稳神色,左顾右盼。
“殿下这里,容不容我说些闲话?”
“白日还好。只有管家过来,其他闲杂不能入内。豫霁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好。”
崔豫附身靠近几分。
“齐王自幼与圣人征战沙场,战功无数,如今又掌管皇城禁军,端的是身荣贵显。今景王失道,文臣多有闲话。储位乃是国之根本,如此悬而未决,定要生乱。殿下何不趁此机会为陛下解忧,以表忠心。豫霁虽然不才,但也读了些书,不说皇图霸业,至少这位子,豫霁还是能帮殿下瞻瞩一二的。”
崔琰见他说起储位的事,面色突然阴沉下来,手上茶杯落在案几上。
“我说院里安静,你便如此直爽。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崔豫霁见他不曾斥责反驳,以为他已有觊觎之心。
“论礼,你是长子。论功,你比崔豫霄要劳苦许多。他做了十三年太子,如今一朝失势,正是时机大好,天予不受,反受其咎。景王文弱,只知诗书字画,不知天下战场,若将来继位,恐怕邻邦难以信服。难道殿下甘心看着我朝天下将来被吐蕃欺负不成?”
“说的不错。可你为何助我?这天下,从来都没有不要钱的买卖。”
“殿下容禀。自麟光殿上,陛下要将玉蕤许给凉国之日起我便忧心忡忡。父亲总说伴君如伴虎,举家远离朝堂十数载,对名利争斗充耳不闻,我这个王爷家的世子,也只能看着别人在朝堂上耀武扬威,就连京都衙门的州府老爷对我都不待见。天赐我皇室血脉,本就该居庙堂,享百姓之供岁。可他偏偏不许我们入仕,这岂不是自断手脚?若当时他在朝上觅得一官半职,斡旋于朝堂之上,凭他与圣人的兄弟之亲,岂非一呼百应,谁还敢弹劾崔骊。恐怕陛下也不敢像如今这样,如此的专横权霸!”
崔琰颔首:“哦?是为做官?”
“不错!”崔豫霁忿忿道。
“玉蕤身死,都是因父亲淡薄才招致灾祸。他若是权倾朝野,何人敢不听命!如今他年迈,崔骊愚蠢,与其等死,不如我来出这个头!”
“你如今已然官封少卿,又是世子。这一脚踏进门槛,熬至公卿也是早晚,又何必心急一时。今日之事,也就是我们兄弟间说笑了,若给其他人听去,定举你个大不敬。听我一句劝,回去安心便是了,莫要再生祸端。”
崔豫霁见他拒绝,先是一惊,而后转为疑惑,思虑片刻后随即冷笑。
“哼。不过是一个少卿,赏个闲差堵嘴罢了。今日即来,我崔豫霁也不怕被人听了去,大不了下狱就是了!我昭王府上上下下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崔琰知他近来为此事烦恼不堪,有入仕之心图掌翻云覆雨也在所难免,可他此举实在冒失。圣人讳党,明令禁止朝臣结交党朋,自己能叫他进来坐这许久已是冒了大不韪。念在兄弟情分,又带着些许愧疚,崔琰只能摇头多劝几句。
“玉蕤的事情属实遗憾。可储君之位,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豫霄自幼随我长大,尊我,爱我,熟读圣贤典籍,又与朝臣融洽。即使今日失势,在我看来,他仍然是储位的不二人选。”
“殿下!古语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更何况你这个生来便被放在案几上的皇子。历来都是不争不抢招致祸端。今上强权,朝野无出其右,姚方已败,圣人定是起疑。今日是我昭王府,明日便会是你齐王府。若你真无此志,难道就不怕文官大臣们日后掣肘与你?到那时,太子是保你还是保江山?”
崔豫霄高谈阔论之下,崔琰埋头思虑。直至豫霁等得有些急了,才缓缓抬头,眼神中闪出一丝坚定。
“我相信他。豫霄仁厚,定不会如此。你还是请回吧。今日之事,我当做不知,你也莫要与他人提起就是了,免得招祸。”
崔豫霁见他收了茶杯,胳膊也朝外伸着,显然是要送客。只好悠悠地叹了口气,身子也松了下来,抬手敛了敛衣裳,起身又掸了掸鞋袜。抬起头,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崔琰。
“新历十年正月的事情,我曾略知一二,或许你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