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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台之后是一路弯曲的石梯,下来是一片长满野花的草地。刀子心中不安,与其说他伏在小猛的背上,不如说他伏在一颗定时炸弹上,“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别动!啥时放你下来是我的事,你现在的任务是闭目养神!”
“那……解开风江龙吧,绑着多难受!”
“叫你闭目养神你没听见?”
“哦……”刀子悄声发笑,他知道哥哥不是真的在骂他。
过了草地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小猛选一块空地让大伙休息。刀子接过安琪递来的吃食却不动,朝众人一个劲地笑,“解开他吧,得让他吃东西呀!”
小猛充耳不闻,洪岩无动于衷,安琪无奈地耸耸肩,海骄塞着一嘴压缩饼干含糊不清,“我说你干嘛老向着他,我们对你这么好,咋不见你问我们一声?”
刀子一时语塞,洪岩也愣了愣,“海骄你怎么瞎说?刀子是见不得人受苦,他又岂止是问我们一声这么简单?我们在铁桥上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不是他用神通救了我们吗?”
洪岩这一说,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大伙纷纷谈起自己在铁桥上的幻觉,小猛笑问弟弟是否清楚他们所经历的幻象,刀子点点头,“你们一闭上眼睛开始走,我就跟着你们了。虽然你们没有从一开始就在心里叫我,但我还是很感激你们,因为你们在最危急的时候都能听到我的呼唤,并在最后关头叫出我的名字,说明你们都信任我。”
小猛道:“怪不得我掉下悬崖时,耳边总有你的声音,也才能回过神去喊你。”
众人点头,各有所叹。刀子笑道:“我本打算从你们一起步就用元神为你们开路,后来见你们都陷入了迷恐,我只好尽力唤你们来叫我,还好你们都听到了,这是你们相信我的缘故,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们。”
众人啧啧称叹,海骄耍赖般挽住刀子的胳膊,“你的元神这么厉害,也教教我吧!顶多我把我会的也教你,这样算公平吧?”
众人笑她无赖作风,刀子却一派正经,“我没有师级,不能教人,你愿意传授你的绝学,我没有交换的东西,因此不敢领受。”
“哎呀怕什么!我学会了不跟人说是你教的不就行了!”
众笑,刀子既尴尬又为难,“不是我舍不得教你,一来我级位太低,不能收徒,二来你难以入门,没法修练……”
“胡说!”海骄眉梢一挑、两手一叉,“我怎么就入不了门了?你这么笨都能修练,我哪点不如人?”
“不不不,你样样如人!”
刀子这话只令众人捧腹,他慌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样样都好,只是真的入不了神鬼门。师父说过,历代神鬼门人,除了我师姑,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够潜心修练的女弟子。她起步最晚,六岁才入门,却能紧追同代弟子共步修练。师姑是神鬼门中唯一能做到无欲无念、不惧磨难而以阴柔化阳刚的女弟子。她最终修到了神鬼门开启幽冥冷界的最高境界,这是除了我师父,至今无人能及的奇术级位。”
“六岁入门?”小猛喃喃,他想起族中长辈说过,他的姑姑孟爽在六岁时巧遇世外奇人,从此随人而去,直到她的死讯由爸爸带回族中,族人才知道她已经以南部护城士之精卫队员的身份为国捐躯。
“刀子,”小猛忍不住问道:“你师姑是什么时候出谷的?”
刀子摇头,小猛兀自黯然。海骄又纠缠起来,“哎呀刀子,你说的磨难我不怕,无欲无念我也行,你就教我吧,让我也修到那个什么什么的最高级位。”
众笑,洪岩故作严肃,“你说不怕吃苦我们也信,只是你能无欲无念就值得推敲了。单说你现在缠着刀子教你神鬼术,还不算你有欲念吗?”
刀子一听就乐了,“你倒真的堪透了这一点!师父常说,人心因欲而望,由望生念,积念成贪,贪多为恶,恶累化魔,魔从心生,至此翻转轮回,不可扶救。”
众人咀嚼其意,各在心中有所领悟。
“你们吃饱了瞎叨神鬼,我这里还饿着呢!叫不叫人活?”
风江龙叽声卖嗓地胡吼一通,没人理他。唯有刀子连声致歉,朝小猛陪笑道:“解开他吧,他真的饿了!”
众人好笑又好气,没人愿去松绑。刀子怔怔地看着小猛,象极了一只小狗在哀求主人的怜悯。
小猛无奈了,解开风江龙,把吃食扔了过去,“你多次违抗命令,不能服从我的指挥,也不能配合刀子行动。按你军令状上的誓规,我可以把你就地处决,但我更愿意由军法处来执行。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天鹰队员,而是不合格的军人,严格地说,你是精卫队的叛徒!不要这么看着我,任何一个不能全力执行任务,并且任意带害队员的人,在精卫队的处罚判决书上明确规定,可以视为叛徒!对叛徒的处罚从来只有一个字,死!”
小猛的神情很凝重,语气却轻描淡写,然而空气越发沉闷,林中没有风,周遭异常寂静,气氛骤然高压。
刀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栖惶不安,欲言又止。
风江龙突然跳起来,“谁是叛徒?我出卖谁啦?好你个孟小猛,你这是公报私仇!我现在才知道你怎么那么爽快就答应让我参加,你想在行动中杀了我,我死了,你的队长就做得安枕无忧了!你想独霸群雄、想天下第一!你这是忌贤妒能,我不干!”
洪岩他们气得牙痒痒,小猛和刀子却笑起来。
风江龙越发羞恼,叉着腰在原地咆躁不已,“笑吧!你们就笑吧!阴谋得逞了还不笑吗?孟小猛,你这个伪君子!你说跟我和解是假的,把我骗到你身边是为了杀我,你这是谋杀,我不服,我要上诉……”
“行行行!”小猛笑得撑不住了,故作投降状。
刀子因为有伤,一笑就扯得小腹处疼痛。小猛给他轻轻揉着,两人相视片刻,同声轻叹,“真成魔了!”
洪岩一听,笑而颔首,两个女孩依旧莫明。小猛起身道:“好了,你们去准备些干柴,然后搭个草蓬。现在是两点十三分,我们五点吃饭。刀子有病又有伤,我决定在这里休整一夜,明天看他的情况再决定赶不赶路。”
洪岩他们得令起身,分头行事。
风江龙发了半天呆,突然软下脸来,“小猛,你是最宽宏大量的,别跟我计较,再给我一次机会,看在我姐姐的份上,行吗?”
小猛砍着搭草蓬用的树枝,一下比一下用力,脸上却毫无表情。
风江龙愣了愣,转向刀子,“我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你一再地救过我,难道就换得个我还是要死的结果?这样你多不划算!再救我一次,你的善心不会就这么一点点吧?”
不等刀子答话,小猛一下子插到风江龙跟前,“我没勇气跟你说话,但我必须替刀子跟你说清楚一件事,你不是问他有多少善心吗?你给我听好,你有多少恶意他就能有多少善心,他的善心可以永远包容你,但这只会让你的恶意无限滋生!不要以为善良是软弱可欺的,你更要记住,你欺杀善良一次就向死亡迈进了一步,想置你于死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风江龙瞠目结舌,让他惊惧的不是小猛的话,而是小猛的目光。他害怕跟小猛对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避不开小猛的眼睛,直到小猛转过身去,他才蹲在刀子面前哭起来。
队员们回来了,他们对风江龙的啜泣毫无兴趣。洪岩放下干柴去帮队长搭草蓬,海骄在空地上架着一个石灶,安琪翻出罐头和锡盒准备做饭。
唯一不安的是刀子,他看看不闻不问的大伙,再看看抽抽嗒嗒的风江龙,他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安慰风江龙?肯定要惹大伙生气;顺从大伙的意志?自己于心不忍;替风江龙说情?势必招来责骂;默认哥哥的决定?风江龙必死无疑……
刀子反复思量,无比惆怅。小猛回头打量弟弟,他知道这小家伙正陷入矛盾,但他一点儿也不想去劝慰,这样只会演变成一个弟弟替风江龙说情的开头。
刀子单从哥哥的眼里就看出了不可劝说的绝然,他不敢强哥哥的意,更不敢露出请求之情。他垂着脑袋心慌意乱,把鞋带松开了再绑紧,绑紧了又松开,却把鞋带打成了死结……
小猛看得好笑一阵,心疼一阵,除了花梦,弟弟是唯一能让他心神错乱的人。他有些无奈地抚抚弟弟的头,“有什么话就说吧!”
刀子犹豫着在唇上留下一排牙印,“虽然他使我受了伤,但如果我不怪他,可以减免他的死罪吗?”
小猛不由一愣,海骄却“哗”地推翻灶台,“你是疯了傻了?还是伤到神经了?队长是按军法向他下的处决,又不是要给你报仇!他说队长公报私仇你就信啊?你这是谋杀队长的名声,你就是背信弃义、杀人不见血!”
海骄骂到这里,连她自己也怔住了,她没看到队员们吃惊的表情,她只看到刀子发红的眼圈和那快掉下来的泪。
海骄的话一句也不错,只是措词太严厉,这也是队员们吃惊的原因。刀子惊惶失措地看着哥哥,他真恨自己,恨自己刚才说的话,恨自己不顾哥哥的立场而冒出的傻念头,也恨自己怎么莫明其妙就跟风江龙站在了一条阵线上。他童真的心第一次受了严酷的拷问,柔善的情义第一次遭遇无法自立的处境。
小猛又何尝好受?他杵在地上心里阵阵发凉,“原来善良也会使人受到蒙蔽!”他看了弟弟一眼,始终不肯承认是弟弟伤了他。
“好吧,那就再给风江龙一次机会,也算是……算是看在胜男的份上……”
小猛一语未了就觉心口隐隐作痛,他知道这痛源于何处,但他不愿承认,只想掩饰。
刀子垂头丧气,他咬住手背,一颗两颗三四颗,面前的草地上溅起滴滴泪珠,然后是点点血水……
“松口!”小猛突然发现弟弟在自虐,他半痛半怨地扑上去。大伙也上前来拉,可是刀子怎么也不松开紧咬的牙。
“哥哥求你!”小猛半跪在地上,这是唯一能让弟弟松口的办法。
刀子吓得扑在小猛脚边,“哥哥会折杀我,我祈幽冥的痛刑来咒杀我今天的罪过,我祈恶报的……”
“不!”小猛双手去掩刀子的嘴,“我知道你们的祈咒不是儿戏,你要是应了咒,我也不会好过!你应该知道,你痛一分我就痛十分,你笑一回,我就觉得生命灿烂一回,你能多活一日,我愿意拿命折换!每次听人说你时日不多,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队员们何曾见过队长哭?末日来临也不会让他们如此惶恐,小猛的泪水只如天要塌下来的前兆,大伙只能跟着哭。
风江龙象个贼似的溜到一边,他恐惧得象只末路的野兽,他知道这群伤了心的不会轻饶他。
但是这一次他错了,伤心过后的人们继续做着手边的事,没有责骂、没有踢打、没有怨愤,也没了仇恨。
这时的他才突然忆起小猛说过的那句话——“如果已经决定放弃一个人,用得着为那个人去发疯、去动怒吗?”
恐惧啊,这才是真正的恐惧!他的心在迷乱中陷入无助,某种感觉让他欲哭无泪,可怜他在栖惶中想了好一阵才明白,这感觉叫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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