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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清菡回到家里,爷们都不在,从午时出门,说是去选地皮,然后建一座属于自家的面粉厂。
“听下人说,是新公子送你去教堂的?”关淑白发问。
旧清菡咽下嘴里的鱼丸:“是,母亲。幸遇新公子,女儿才没有迟到,本想请公子到家里用一顿便饭以示感谢,但他家中有事,就没有来。”
“新公子到底是外男,你要注意。以后我会专门雇一辆黄包车给你,以防再发生今日的窘况。”
林芬开口:“主母,现在是民国了,男女平等,有什么的呢?”她笑得风轻云淡,却惹了关淑白不痛快。
“男女有别,不合适。”
琬琰咯咯笑:“主母,人家新公子只是送姐姐一程罢了,又没有怎么样。”她跳下椅子,钻到林芬身旁,“娘,吃完饭我想和你一块玩,等一下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关淑白把嘴里的燕窝吐出,放下筷子,没有好脸色。
旧清菡把琬琰招来自己身边,手抚在她的背上:“琬琰,你昨天说想要木头老虎,我买回来了,今晚你去我那里,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好呀!”小丫头跳起来,“娘,”她又看向余闻问,“母亲,我今晚要和姐姐一起玩小老虎。”
“行,你去吧。”余闻问夹块虾肉到关淑白的碗里,“三嫂嫂,你最爱吃虾了,再不吃就凉了。”
“厨子今天不懂事,虾做得不好,我不爱吃。”她盯着林芬说这话,明显的旁敲侧击。
大宅院主母与姨太太能相处得如姐妹一般凤毛麟角,关淑白出身门第高,更瞧不起做三的了。
用了饭,琬琰蹦蹦跳跳地跟旧清菡走,旧清菡回首看,余闻问和林芬同行,小声说着什么。
“姐姐,你是在哪里买的木头老虎?我都好久没有出门玩了,以后你出门把我带上好不好。”她晃着旧清菡的手,一颠一颠的,“还有,我听丫头说,喜连成排了戏,座满满当当的,可热闹了,我想去看,你带我去好不好?”
旧清菡想了想:“最热闹的是《定军山》这一出,带你去看这个可好?”
“好呀!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明天我放学回到家就带你去,让青梅买吃食到包厢,一边看一边吃。”
“好耶!我要吃烤鸭,小枣儿切糕,还有什锦杂拌!”
“好,都满足你。”
琬琰这个小姑娘最好哄,玩了一会木头老虎,腻了,打声招呼,便回余闻问那里去了。
旧清菡坐到案头前,翻开新写怀翻译的《傲慢与偏见》,其实这本书她以前读过两章,只是被母亲发现收缴走了。
书的第一页,有新写怀的做的记录:Pridemakesitimpossibleforotherstoloveme,prejudicemakesitimpossibleformetoloveothers。
“傲慢让别人无法来爱我,偏见让我无法去爱别人。”
青梅听到声音探出头:“小姐,您叫我吗?”
“没有,你忙吧。”
邻居新氏因为来客行慎之,吃了很久的饭聊了很久的话才散了。两个留学的洋公子被迫应付家长里短,想走又显得不礼貌不尊主人的盛情,熬到晚上九点月亮升起来饭菜全冷了才走。
“罢了,我还是不要在你这里住了,让旧谦临早早把梅小若接到他家里去。”行慎之双手环抱在胸前,身子倚在厚书架子边,抬头瞧星星瞧月亮。
新写怀朝他掷去一团废纸:“别发牢骚了,有情报要传递。”
“嗯?今天不才送了一份,怎么又有?”
“时局多变,多收集情报是好的。”他将纸塞进信封,一边说,“明日一块去趟喜连成,见见老朋友。”
“成。”行慎之伸个懒腰,耸耸肩跺跺脚,“不是说你购进了三支新手枪?好东西拿出来让我养养眼。”
“庆兄弟托我买的,货一到我就给他送过去了。”
“可惜了。”行慎之瞅上瞅下一番,抽出书架的一本英文书,寻了个犄角旮旯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看书,照他的说法,这样看书有安全感,怪人怪论。
下学,旧清菡回家,远远地就望到琬琰抱着门口的石狮子翘首以盼。
“姐姐姐姐,你可回来了,都四点二十了!四十分《定军山》就开演了,我们换坐洋车去行不行?”
旧清菡还没从马车下来呢,琬琰就说了一长串。她道:“家里的车子都被开出去了,我们暂时坐马车好吧?”
“那会迟到的!我不想看不完整的喜连成的剧。”
新写怀刚踏出门槛,便听到“喜连成”三个字,走过来,“旧小姐,好巧,你们也是要去广和楼?”
也?
旧清菡客气地微微笑:“是,新公子也要去吗?”
“听说喜连成排的《定军山》极好看,想凑个热闹。剧快开始了,要不小姐坐我的车子吧,顺路。”
不等旧清菡拒绝,琬琰就一个劲地点头答应:“好呀好呀,谢谢新公子!”说完,就扯着旧清菡的手狂奔向新写怀的汽车。
还是行慎之握着方向盘。
心有余悸。
新写怀突然把驾驶室的门拉开,拍拍行慎之的肩膀,招招手让他到旁边去:“我来开吧。”
“怎么好意思劳动你新少爷开车?”行慎之嘴上客套,让位得毫不含糊,大长腿一跨,便一屁股坐到副驾驶去。
到广和楼,新和旧分开,包厢遥对。
台上开始唱念做打,生旦净丑粉墨登场,底下的座一阵拍手叫好。
琬琰趴在栏杆上吃着花生米津津有味地瞧,时不时乐呵出声,跟着底下喊。
旧清菡的目光落到对面的包厢,台上的铜锣敲,唱到“报,黄忠告进”,有个人应声推门而入,和新写怀握了手,落座,注意力都不在折子戏上。
“姐姐,严颜上场了,你快看。”
旧清菡的注意力被琬琰喊到台子上,听他们讲了不到十句话,眼珠子又转向对面的包厢,在她听剧的片刻功夫,又来了一个人,统共四个,围坐在四方的木桌,笔尖在纸上指点。
突然,新写怀看过来,发现旧清菡凝望自己,朝她笑。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忙把视线挪开,佯装看剧。
折子戏唱完。
“姐姐,我想给那个演诸葛亮的哥哥打赏,他扮得好真,跟画本子画的小人的一模一样。”
旧清菡取出十块银元,给琬琰包了,扔到楼下。
端茶倒水的小厮在堂下忙活地捡包厢扔下来的赏钱,垒在盘子里,沉甸甸的。
忽然有人敲门:“旧小姐,是我。”是新写怀的声音。
把门打开。
“新公子。”旧清菡心里有些发虚,怕他知道自己刚才盯着他的包厢看,有误会横生。
掩门,留有一条巴掌大的缝。
“这是今日喜连成最后一折子戏,夜场是别的班子的,不知道新公子看得如何?”
新写怀掩笑:“小姐这话可是明知故问,方才明明瞧见了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低头看琬琰,“六点了,送佛送到西,而且我们也是要回家里,正好顺路送二位小姐回去。”
“好的呀!”琬琰跳着拍手,“谢谢新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突然有人夺门而人,却又小心翼翼地紧闭厢门,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琬琰吓得缩到旧清菡的身后。
新写怀护在旧清菡的面前,右手背在身后,做的是掏枪的动作。
旧清菡试探问:“是方才扮诸葛亮的卫先生吗?”
他点头,做一个嘘的手势。
走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接着一个,听动静少说也有十号人的,喊打喊杀,嚷着找卫华家。
直到门外没声了,卫华家才如释重负地长吁口气。
旧清菡给他倒水:“您喝口,压压惊。”
卫华家谢过,咕噜噜地灌入喉咙,表示感谢:“惊扰各位公子小姐了,承蒙不弃,万分感激公子小姐收留,谢谢谢谢。”
新写怀看眼旧清菡,乱世之中,两人保持了相当的警惕:“出什么事了?”
“一言难尽,乃是同行的仇家杀上门来。”
“姐姐,”琬琰抱着旧清菡,“我害怕,我们快点回家吧。”
卫华家此刻才留神到角落里的稚童:“没想到还有一个孩子在这里,我吓到小孩了,罪过罪过。”他深深地鞠躬,“实在不好意思,他们应该走远了,我先出去了,免得加深小小姐的心理阴影。”
他退出去,将门关好。
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新写怀将手从裤腰带那里取出,背上别着的那把抢已经被他握得温热。
“听说喜连成近来得罪了阙佳班,可能是要杀鸡儆猴。”旧清菡走到他的身侧,和他面对面,“公子小心,那东西容易走火。”
新写怀将半露的枪藏好:“小姐说的是,看来这里今日是不太平的了。现在送你们回家,以免耽搁生祸端。”
“好。”
出了广和楼的门,看见车停在对面,行慎之手揣一支雪茄,在喷云吐雾。
新写怀握方向盘:“小姐喜欢看京剧?”
“京剧,昆曲,黄梅戏,都喜欢。”旧清菡反问,“新公子呢,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何处?”
“山高水远,山河安泰康宁处。”他打半圈方向盘,拐进一条巷子,抄的是近路,“小姐可喜欢看电影?大观楼电影院亦有叫《定军山》的剧目。”
正巧,说话间就路过大观楼的偏门,有看完电影的男女手挽着手出来。
“家里管束,未曾去过电影院,只得耳闻,说是黑白的,看片时要将灯光全关,黑漆漆的。”她又反问,“公子留学在外,京剧当少有看到,电影应该很多,不知道公子是喜欢哪一个?”
“看电影是件安静事,京剧什么的太闹,耳朵受罪,还是电影好。”
旧清菡透过后视镜看新写怀的眼睛:“公子看不惯京剧罢了,它乃是国粹,代代传承下来,历经无数人情世故,不是电影可比拟的。”
琬琰附和:“就是,京剧明明很好看,哪里受罪了?电影的幕布上只有白黑两个颜色,演黑白无常小鬼吓人呢,又什么好看的?”她傲娇地翘起下巴,哼一声,别过头去。
“怪力乱神,不可信。”
旧清菡挪挪位置,看得更全新写怀的脸,问:“公子可信风水。”
“自然是信的。”话才说出口,新写怀就反应到自己中招了。
就连行慎之都笑了。
车在旧宅前停下,旧清菡才下车,迎面自家的汽车就开了过来,扬起一阵尘土。
下来父亲旧有平和旧谦临。
旧清菡甜甜笑:“父亲,哥哥,你们回来了。”
旧有平看着她:“才到家?”女中早就放学了,这个点旧清菡一般是在房里做作业。
她点头:“是,琬琰许久没有出门了,我担心她在家里待得闷,所以就一起去看了京剧,遇新公子,顺路载我们回来。”
新写怀和行慎之向旧有平致礼:“旧老爷。”
旧有平脸上露出笑:“二位公子,多谢载小女一程。用过饭了吗?要是没有,到我府上来,别的我不敢夸大说好,但府中厨子的手艺着实是京城一绝,是当年伺候过慈禧太后的。”
“蒙您盛情,那日在您府上用饭,确实是佳肴。”新写怀和行慎之相视一眼,转而又说,“但我们已经吃过了,下次吧。”
“也好,那就下次吧,下次你们一定要来。”旧有平微微侧头,余光落在旧谦临身上,“你们年轻人聊。”
“是。”旧谦临拱手,“父亲慢走。”
几人目送旧有平进府。
气氛一下就松快下来。
行慎之的手搭到旧谦临的肩膀:“两天不见你了,忙什么去了,什么时候把你的小女友接走?”
旧清菡的眼睛一亮。
小女友?未来的嫂嫂?
“话不能这么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旧谦临低头看听愣了的琬琰,“有小孩子在呢,你说话也不顾忌着。”又看旧清菡,“明日放学后有安排吗?”
“暂时没有。”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见个人。”
她颔首:“好,那我把时间都留出来给哥哥。”
旧谦临摸摸琬琰的脑袋:“好了,跟姐姐回去吧,看了京剧,怕你今晚又要兴奋得睡不着了。”
“才不会呢。”琬琰哼哼。
旧清菡朝新写怀和行慎之示个意,牵着琬琰就走了。
新写怀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离自己远了。
新写怀将头转回:“谦临,面粉厂的地选得如何了?”
旧谦临将手插进兜里,神色有些倦怠:“没谈拢,对方出的价格太高,父亲想再往下压,所以回来了,说要晾晾卖家,毕竟这年头那么大一块地皮不容易出手。”
他的目光落到行慎之的身上,看见他叼着雪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唠:“你要为禾舒蹶蹶不振到什么时候?”
“我哪里不振了?”行慎之痞痞地笑,话说得漫不经心,“来一口?”当即就将手伸进车窗,拿出两支雪茄递过去。
旧谦临推开他的手:“烟抽多了肺会黑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向新写怀致意,“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新写怀颔首:“我们也该回去了。”
行慎之向他挥动雪茄:“明天公馆不见不散啊。”
两个男人盯着他看,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情之一字,爱之一词,无形的利器,最剜人心。
旧谦临刚走出没有几步,就被新写怀含住。
新写怀开后备箱,取出一包东西:“草莓味的巧克力,帮我送给你妹妹吧。”
“嗯?”尾后音拖得很长,旧谦临眯着眼睛,倒退一步,“你搬来不过两天,就和我妹妹那么熟了?”
“女孩子,可能喜欢草莓,我买了许多,要给荣芝的,正好想起来,让你也带一份给你妹妹。”
“确实,清菡蛮喜欢吃草莓的,行,我代你转交,顺带替我妹妹谢过你了。”
“客气了,回去吧。”
“行。”
旧谦临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