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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同时开口,那预科生倒是听的明明白白,有条不紊的分别答道:“在马路对面的居民小区,大约十来个毛子,都有头发,不像光头党。我过来的时候还没动手,只是围着他俩骂骂咧咧的,这会儿搞不好已经吃亏了。”
“妈的!抄家伙!走!”闫志文怒骂一声,从窗台上摸起自己栓钥匙的那条半米多长的钢链子拎在手上。
徐强皱眉道:“志文你别激动,咱们人少,先去看看情况再说,最好不要发生冲突。你那链子舞舞扎扎的,小心别伤着自己人。”
“对,咱人太少!”闫志文麻利的蹬上大皮靴,吩咐那报信的预科生道:“我们几个先赶过去,你去把楼里的中国老爷们儿都叫上!”
胡易感到一阵热血上涌,看看四周没有趁手的家伙,便冲进厨房抄起菜刀攥在手里。回到卧室一看,那三人都已出门,只有彭松还坐在沙发上抱着卢涛的吉他愣愣发呆。胡易冲他招手道:“快点!去找个家伙拿着!”
“我,我……”彭松声音有些发颤:“我也去吗?”
胡易一瞪眼:“我靠!你真是个孙子!人家李宝庆平时怎么对你的?现在他出事儿了你连去帮忙都不敢?这么多人呢,你怕啥!”
“哎,哎!我不怕,我去!”彭松扔下吉他起身,苦着脸说道:“我还穿着拖鞋呢,要不先回屋换双鞋?”
“来不及了!”胡易大吼:“换什么换!”
“好!”彭松蹿进厨房找了一圈,端着一口平底锅跟在胡易身后跑向电梯间。
一楼商店这会儿不太忙,阿拉伯老板正像往常一样站在大厅里跟保安闲聊,忽然听到电梯按钮“啪”的一响,一群中国人风风火火冲了出来,前面两个大个子一人手持菜刀,一人提着链子,拧眉瞪眼,杀气腾腾。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两个空着手的小个子,一个西装革履,气度儒雅;一个神情干练,面沉似水。
拖在最后面的是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走出电梯时差点被正在关闭的电梯门挤住,挣扎了几下才将门重新推开。只见他手里擎着一口平底锅,脚下踩着一双棉拖鞋,踢里踏拉的奋力追上前面四人,跟着他们匆匆走出宿舍大门。
商店老板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好奇道:“咦?这些中国人要去干嘛?”
保安凝目望向门口:“看这样子,大概是去打架吧?”
老板摇摇头:“打架为什么要拿锅呢?”
“不清楚。”保安略感忧虑:“你看到刚才那人拿着一把刀吗?好大的刀哇!”
“看到了。”老板思量半晌,沉声道:“我见过那种刀。”
“你见过?”
“对,在中国人的厨房。你猜怎么着?中国人用那种刀切菜。”老板伸手快速比划了几下:“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那么大的刀。”
两人正讨论着,电梯里又涌出一帮中国人,有的提着扫帚,有的握着炒菜的铲子,有的攥着擀面杖,还有的拎着通厕所的皮搋子,个个面色不善、怒气冲冲,晃着膀子走出大门,只可惜其中几人还穿着花花绿绿的睡裤,不免折了三分气势。
保安愣愣看着他们从身前跑过,困惑的皱了皱眉:“他们和刚才那伙人是一起的吗?又是锅又是铲子的,难道是要…做饭?”
“没错,应该是要聚餐。”
“聚餐?可是他们的表情未免太严肃了。”
“严肃就对了。”商店老板一脸笃定的点点头:“你知道吗?中国人对烹饪很重视的,我听说他们直到现在还会经常祭拜主管烹饪的神明,甚至有很多人将烹饪之神的画像贴在墙上。”
保安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气氛那么紧张,今天一定是他们祭拜烹饪之神的日子吧!”
“倒也未必。”老板微微一笑:“他们穿的很随意,或许是在搞什么厨艺大赛之类的活动。中国人嘛,就是喜欢聚在一起研究做饭。”
李宝庆感觉自己很背,背透了。前不久刚遇到光头党,现在又莫名其妙惹上了一群无赖。
他和于菲菲今天下课后去市场买了些菜,回宿舍时在居民小区里远远看到一群年轻人聚在花坛附近,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黑头发俄罗斯人正意气风发的对他们大声讲着什么。
李宝庆见过那个黑毛几次,他应该是小区里的居民,平日经常在楼下闲逛,每次出现都喝的醉醺醺的,见到身边有外国学生经过便冷冷瞪着不放,有时还会口齿不清的崩出两三个意味不明的俄语单词,或是不阴不阳的怪笑几声。
对这种酒鬼,李宝庆通常是敬而远之的。今天见他对着一群年轻人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讲,全不似平日那副醉汉神态,忍不住在经过人群时偷偷向他瞥了几眼。
不料刚一斜眼,身旁有人突然伸出脚绊了他一下。李宝庆毫没防备,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回头一看,伸脚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一瓶啤酒,正坐在花坛上一脸挑衅的冲他微笑。
李宝庆不想招惹他们,但听周围几人笑的放肆,忍不住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贱吗?真是有病。”
他说的是中文,声音不大,可那小伙子似乎是存心找茬,一跃而下挡在他身前:“你说什么?”
“没什么。”李宝庆不耐烦的别开脸,侧身想要从他身边绕过去。那小伙跨步拦住道路,伸手招呼其余几人:“快过来,这家伙骂我。”
“我…没有。”李宝庆心中一阵晦气,想要直斥对方刚才伸腿绊自己在先,却又不知道用俄语该如何表述,只得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几个俄罗斯人将自己和于菲菲围在了中间。
黑头发中年人拨开人群走进圈内,扭头问那小伙:“怎么了?他骂你什么?”
小伙子双手抱胸,扬起下巴:“他说的不是俄语,我听不懂,但肯定是在骂人。”
围过来的大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有的估计还没成年,虽然个头很高,但并没完全长开,看上去瘦溜溜的。那黑发中年人却很壮实,身材肉滚滚的,留着之前胡易那种傻乎乎的发型,手握一只不锈钢扁酒壶,喷着酒气瞪视李宝庆:“为什么骂人?”
“我没有,是他,他,他…”李宝庆连说了好几个“他”,苦于不会表达,只能一个劲儿的喘粗气。
黑毛看出他不太会讲俄语,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学生!学校,这边;宿舍,那边!”
“我是问你为什么来莫斯科!你是学生?不会说俄语为什么要来这里上学?”黑毛在李宝庆胸前用力推了一把:“说!为什么骂人?”
李宝庆被推的向后趔趄几步,退到了墙根。于菲菲见这些人简直不讲道理,忍不住大声呵斥道:“不是他的错!我们在走路,是他——”说着伸手指向喝啤酒的俄罗斯小伙,又抬起腿做了个样子:“他的腿,这样伸出来,我的朋友差点摔倒!”
李宝庆连声附和:“是的!没错!是他,是他,就是他!”
黑毛喝了口酒,皱眉看向小伙:“是这样吗?”
“说谎。”小伙依旧是一副挑衅的表情:“我的脚一直放在那儿,是他走路不长眼睛,自己踢到了我的脚上。没想到他不但不道歉,居然还开口骂我。”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李宝庆虽无法全部听懂,但大概能猜到他在颠倒黑白,直气的浑身发抖,哆哆嗦嗦指着小伙子:“你…你…不乐呵!”
啤酒小伙阴阳怪气的笑道:“我说的是实话,你是个骗子。”
“不是真的!”
“闭嘴!你这个骗子!”黑毛恶狠狠瞪了李宝庆一眼,对周围那帮孩子嚷道:“看到了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这些外国人就是祸害,他们来到莫斯科惹是生非,只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麻烦,政府早就应该把他们都赶走!”
俄罗斯孩子齐刷刷看向李宝庆,表情有些冷漠,又有些困惑。黑毛见自己的话没有得到热烈反应,便伸手拍拍一个孩子的肩膀:“还记的我刚才说过的话吗?你妈妈为什么会失业?因为她工作的厂子被这些外国人挤垮了!”
那孩子微微皱了皱眉,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黑毛又把另一个孩子拉到身边:“你家的商店为什么越来越难经营?就是因为外国人销售廉价商品,干扰了正常的市场秩序!”
于菲菲和李宝庆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不明所以。黑毛冷笑一声,煞有介事的提高音量:“你们知道吗?这些卑鄙的外国人像蝗虫一样带着大把美元涌入俄罗斯,冲垮我们的经济,倾销伪劣商品,骗走我们的钱,再把我们的姑娘买走!他们是无耻的吸血鬼!比美国佬还可恨!”
这一长串话已经大大超出了预科生的词汇量,于菲菲只能堪堪听懂几句,李宝庆更是一头雾水,还以为黑毛是在说刚才发生的事情,怒气冲冲的指着那小伙嚷道:“不是真的!他,非常不乐呵!”
“我让你闭嘴!”黑毛打了个酒嗝,扬起大手不轻不重的在李宝庆额角拍了一巴掌,然后将酒壶高高举过头顶:“十年之后,俄罗斯将沦为外国人的乐园,而你们只能接受他们的压榨。想要拯救我们的国家吗?那就用你们的双手赶走他们!”
“赶走!”一个孩子忽然将手中的空塑料可乐瓶奋力掷向李宝庆,其余人纷纷效仿,捡起地上的东西朝他扔去。
“哎呀!快住手!”于菲菲吓得向后一缩,靠在了墙边。李宝庆急忙挡在她身前,好在这附近没有破砖烂瓦,能捡到的无非是陷在雪泥里的枯树枝和软饮包装盒,打在身上也并不疼痛,只是在衣服上添了不少黑印子。
二人心中既惊又怒,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同龄人为何会无缘无故围攻自己。他们眼中分明流露着未经世事的懵懂与青涩,脸上却满是愤怒与憎恨,毫无顾忌的用最恶毒的语言不停咒骂着。
那黑毛并不动手,只是站在一旁口沫横飞的煽风点火。李宝庆有一瞬间真想冲上去跟这群人拼个你死我活,但咬了几次牙还是忍住了,盼望着他们能够适可而止。
这个小区比较僻静,偶尔经过的行人看到他们大都匆匆绕开不予理会,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太太大声呵斥了几句,见没人理睬她,也只得拄着拐杖愤愤而去。
周围既然无人干涉,李宝庆又毫不反抗,对方便越来越放肆。那喝啤酒的小伙径直走过来,笑着伸手在李宝庆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嘴里不干不净念叨了几句,引的其他孩子一阵大笑。
李宝庆忍无可忍,正想不管不顾的爆发,忽见一群人拖着稀稀拉拉的队伍跑进小区,最前面领头的正是闫志文,他手中提溜着一根钢链,紧走几步冲到近前扯着嗓子大喝一声:“宝庆!我们来了!你没事吧!?”
“闫哥!”李宝庆精神一振,翘着脚喊道:“我没事!他妈的,这帮死孩子欺人太甚!”
卢涛等人陆续来到闫志文身边站定,围攻李宝庆的孩子们看见对面来了这么多人,也都后撤几步聚拢在黑毛两侧一字排开。
一个孩子动作稍慢,退到李宝庆身边时还阴阳怪气的笑了笑。彭松像个肉球似的直冲过去将他撞开,然后将一口平底锅当作护心镜端在胸前,左手在下挑握锅柄,右手在上轻扶锅沿,威风凛凛的护在李宝庆和于菲菲身旁。
黑毛醉醺醺的打量打量面前这群人,举起酒壶喝了一口,冷笑道:“同志们!看到了吗?这就是盘踞在莫斯科的外国人!他们人数如此众多!气焰如此嚣张!居然敢来公开挑衅我们!”
那群俄罗斯孩子被他煽动的热血上涌,充满敌意的瞪着对面的中国人。黑毛学着《勇敢的心》中威廉华莱士为苏格兰军队做战前动员的镜头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一只手在空中不停挥舞:“外国人寄生在我们的土地上,与你们年龄相仿,将来抢走你们的工作,抢走你们的资源,抢走你们的女人,然后在这里繁衍后代!再这样下去,俄罗斯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我们该怎么办?!”
“赶走这帮狗娘养的!保卫莫斯科!”喝啤酒的小伙将酒瓶往地上狠狠一摔,其他孩子也是群情激奋,纷纷竖起中指向对面破口大骂。
人到了国外,最先学会的往往是当地语言中的脏话,中国预科生们当然也多少学会了几句,听俄罗斯人骂的放肆,大伙儿不由得火冒三丈,各自握紧手中的厨卫用品,一步步慢慢逼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