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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住一间屋?”李宝庆低声嘀咕道。
胡易左右看看:“也行,房间倒是挺大,不过屋里没有厕所和厨房,怪不太方便的。”
二人轻手轻脚将箱子搬进屋,反手关上房门。床上那人哼唧了两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盯着他俩愣了片刻:“嗯?新来的?”说的是中文。
李宝庆笑道:“是,我们是语言系预科的,今天刚到。我叫李宝庆,新闻专业,他是胡…胡…那个…易。”
“在外面可以叫我安东。”胡易接口道:“我是语言学专业。”
“啥?胡易?嘿嘿嘿…我叫周大力,咱仨一个系,我也是新闻专业的。”床上那人盘腿坐起,抚摸着脚丫子看他俩打开箱子归置东西:“你们行李不多呀,没带被子来?没有厚衣服吗?这里冬天可是很冷哦。”
李宝庆将行李箱放进橱子,扭头答道:“我们俩去年在玛季读预科,棉被和冬装留在那边了,明天去取。”
“嘿,原来你们是玛季的学生。”周大力中等身材,圆鼓鼓的肚子,胖嘟嘟的脸蛋,一头乱发烫的卷卷曲曲,蔫不拉叽的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山西味儿,吐字腔调像是平平飘在半空中,少有抑扬顿挫。他与胡李二人同样是去年来到莫斯科,同样没能通过预科毕业考试,只好今年重读一年。
大家既是同岁,经历也十分近似,不免有同病相怜之意。复读三人组一见如故,很快消除了初识的拘谨。
正好是晚饭时间,周大力便邀请他俩一起去楼下的阿拉伯餐厅小酌几杯,顺便介绍一下宿舍的情况:“厕所和厨房在走廊头上,楼下的公共澡堂每周定时开放,其余时间是洗衣房,大件衣服可以拿去洗,价格不太贵。”
李宝庆皱皱鼻子:“楼道里一股油漆味儿,是不是刚装修过?”
“这栋楼每年暑期都要粉刷一遍墙面,为了给新来的外国学生留下好印象嘛。”三人走出楼门,周大力叮嘱道:“6号楼比其他楼管理严,有时夜里会锁门,你们晚上外出一定要早点回来。
“锁门?”李宝庆挠挠头:“干嘛呀?怕我们夜不归宿?难道晚上还查房不成?”
“那倒不是,你住不住都没人管。”周大力想了想:“锁门大概是为了保障预科生安全吧,莫斯科现在挺乱的,万一有光头党或者恐怖分子钻空子进去可就糟了。”
“外人的确是进不去,不过万一着了火,里面的人也出不来。”胡易随口笑道:“而且咱仨可是住五楼,跳下来至少得摔个半死。”
“别瞎说,楼里又没有明火,就连炉子都是用电的,怎么可能着火呢。”李宝庆边说边偷眼看向五楼的窗户,显然也有几分担心。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二人此刻无心的几句对话竟会在日后一语成谶,印证了友谊大学建校历史上最为惨烈的一场灾难。
入学前需要进行体检,胡易和李宝庆第二天上午来到医务室,门口已经排起了一溜长队,身前几个中国人有说有笑,看上去相互之间都很熟悉。
两人站在队尾看着窗外的景色低声闲聊,不经意与前方的人群拉开了一米远的距离。胡易正想抬腿跟上队伍,忽听身后脚步匆匆,一个黄发高个男人大大咧咧插了进来,像没事人似的叉腰站在他身前。
胡易稍感不悦,用俄语说了句:“排队。”
前面那人毫无反应。胡易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那人这才扭过头来,眯着一对三角眼看看胡易:“你说啥?”正是三个月前在亚洲留学生事务处门口插队进屋那个东北小伙。
原来是这小子。胡易歪了歪嘴角,盯着他一字一顿的改用中文道:“我让你排队!”
黄毛指指队伍前面的人:“排啥队啊?我跟他们一堆儿的。”说着斜着眼睛转回身去,鼻子里还不轻不重的嗤了口气。
这口气嗤的胡易心头火起,伸手薅住三角眼的胳膊使劲往外一拽:“别废话,后面排队去!”
黄毛被拽的倒退几步,拧着眉毛怒道:“呀呵?嘎哈呀?咋还动上手了呢?你挺狂呗?”说着走过来要推胡易,却被李宝庆一把抓住腕子顺势一带,趔趄几步险些摔倒。
队伍前面几个学生忙簇拥到黄毛身边扶住他,一边喊着:“王哥,王哥!你没事吧?”一边提心吊胆的看向胡易和李宝庆。
黄毛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整理一下自己的中分发型,抖着一条腿伸手指点道:“你俩小子打哪儿来的?”
“你打哪儿来的?”李宝庆瞪着小眼睛反问。黄毛见他面目狰狞,脸上还有块疤瘌,气势便稍稍馁了几分:“我是带这帮新生来体检的,你俩是预科生不?”
胡易一笑,模仿着他的口音道:“是预科生,咋的?”
“咋的?……不咋的呗。你…你想咋的?”黄毛与他俩保持着安全距离,一脸不服不忿,但语调中已然没了挑衅的味道,给人感觉分寸十足。
胡易和李宝庆也不愿多惹是非,三人就这样互相瞪视着僵在了原地。好在校医及时走了出来,没好气的抱着胸警告道:“安静,不然就出去。”
黄毛如释重负,悻悻站到李宝庆身后,嘴里还不住嘟囔:“都是有素质的人儿,别动不动就吵吵。”
胡易轻轻哼了一声。李宝庆就坡下驴,扭头淡淡道:“行了,过去就过去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别起内讧。”
转圈办完各种手续,两人吃过午饭回到玛季找彭松取行李,得知他已顺利被玛季工程系录取,于菲菲却报读了友大经济系。
“菲菲也去了友大?”李宝庆掩饰不住脸上的欢愉:“怎么没告诉我们呢?”
“前不久刚决定的,说是友大师资能力不错,名气比较大,学费也便宜,综合各方面考虑最适合。不过我看这些都是借口,她八成是舍不得你俩,或者…是你俩之中的某一个,嘻嘻。”
李宝庆咧开大嘴傻笑几声:“她住哪儿?”
“她联系不到你们,前些日子专门跑回来嘱咐我代为转告地址。”彭松找出一张纸条递给他俩。胡易和李宝庆去闫志文和卢涛屋里坐了一会儿,在晚饭前匆匆赶回友大,放下行李便直奔于菲菲的宿舍。
于菲菲住在11号楼,这是一栋只允许女学生居住的高层宿舍。三人重聚在友大,自然十分欢喜。畅聊一阵,胡易轻声叹道:“当初咱仨同来莫斯科,想不到你现在是我们的学姐了。”
“是啊,没法跟你们一起上课下课了。”于菲菲神情稍显落寞:“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你们好好加油,一定要通过考试才行。”
李宝庆郁郁的摇了摇头:“在玛季时多亏有你辅导才勉强学了些东西,现在你上大一了,老胡也不跟我同班,我这心里…怪没底的。”
于菲菲抿嘴笑道:“你们新闻专业的东西我不懂,不过如果俄语方面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李宝庆精神一振:“好咧!只要能学好俄语,其他科目也就没那么难了,以后就靠你了哦!”
晚饭后回到6号楼,胡易说起白天体检时与黄毛发生冲突的经过,周大力盘腿坐在床上笑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人叫王申,去年预科和我同班,今年上大一。其实那家伙人还可以,就是小毛病比较多。”
“什么小毛病?”
“好色,看见姑娘就拔不动腿;爱吹牛,好面子;说话不太检点,给人感觉挺嚣张的。”
“的确有点嚣张。”胡易蹲在地上边收拾衣服边说:“他说带新生去体检,是义务劳动吗?难道他还是个热心肠?”
“那怎么可能呢?他是在为六哥做事,经常帮新生去学校跑跑各种手续。我看呐,八成是为了方便接近新来的女学生。”
“六哥?是什么人?”
周大力下床走到窗边指指外面:“喏,那栋楼下面的中餐馆,看到没?老板人称六哥,年纪挺大的,来俄罗斯好多年了,跟校方关系很密切,友大有很多中国自费生都是通过他入学的,包括我在内。”
胡易和李宝庆一起望去,周大力所指的方向有一个小小的中式门头,装修风格带着几分古意,与周围的背景搭在一起显的有些不伦不类。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当初来友大报名时的情景,猜想那时王申便是去帮新生办理邀请函手续的,而老太太对自己二人不冷不热的暧昧态度也隐约有了合理的解释。
“就是留学中介呗?还开了家饭店,这位六哥不少挣钱呐。”胡易点上烟嘬了一口:“看来他来头不小喽?”
周大力点头道:“那当然了!六哥是学校里影响力最大的中国人,王申和其他一些学生有时会帮他跑腿办事,平常闲着的时候也喜欢在他的饭店里泡着。”
“噢?他们都是六哥的小兄弟喽?”胡易想起了高中时跟一些社会小混混称兄道弟的日子,嘿嘿冷笑道:“干什么?校园古惑仔吗?”
“也不能那么说,他们只是喜欢围着六哥转,六哥不在的时候就扎堆儿一起打牌喝酒,从不惹是生非。”周大力摇头道:“那些人其实都挺不错的,大部分是热心肠,在学校里人缘很好,唯独王申比较嚣张一些,不招人待见,听说六哥也不太喜欢他。”
胡易默默点了点头:“六哥这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