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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道长装扮的恶鬼并肩出现在大街上,一个儒雅,一个倜傥,甚是一副佳画。他们同步停在叶柏楼前。
叶柏楼是一家生意兴隆的酒楼,在墨龙湖镇却无人知晓赫赫有名的叶柏楼的幕后老板是一只做过监狱的恶鬼。
白彬看向身侧的叶方,有些怀旧地唤了一声,“阿方。”
“喝个小酒,走吧。”他们在大厅坐下,不用叶方开口,小二已经屁颠屁颠扛着酒壶过来了。白彬替叶方开壶倒酒,递杯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叶方的食指,心下一怔。
“阿方,额头伸过来。”
以前,叶方跟人打架,不小心被剑气所伤,留了一些泛寒的毛病。一冷,叶方就发烧,烧个三天三夜都是轻的。
“放心,没事,就是最近动手动得多,体虚。”叶方丝毫不以为然,大口大口地喝酒。酒入肠,他才反应过来,“阿彬,他们怎么老听你的,端来米酒也不怕我掀桌撒泼。”
“米酒加热喝,对你好一点。”
叶方撇嘴,嘴上那么说,其实心里不是特别在乎喝的什么酒。
“道长哥哥,能借我一点水喝吗?”有一个小孩子跑过来,眼馋地看着桌上的两把壶。叶方很大方地送了孩子一把,嘴角抿笑。白彬看着他,后知后觉发现问题,忍不住瞪了叶方一眼,神情温柔地说:“一个孩子你也逗。”说完,白彬带上水壶,走到酒楼外,寻找那个小孩的踪影。
小孩蹲在街边,被几个朋友围住,他们笑呵呵地盯着叶方难得送出去的米酒。
“这壶大一点,我跟你们换。天气热,多喝水,来,你们自己分。”
几个小孩扑上来,白彬把水壶放在看起来最大的那个人手里,拿起酒壶离开。身后的孩子解了渴,笑着唱起了一首童谣。
“一只鬼,一盏灯。灭其灯,鬼没了。没有鬼,安心睡。”
鬼灯,最近坊间流传着许多这样关于鬼灯的消息,白彬因为耳濡目染,不由得皱眉。
灭其灯,诛其鬼,长百岁。灯苗鬼灰飞烟灭了,白彬也找不到人去求证,双生鬼到底是不是延长寿命的法子。
“阿彬,你怎么不进来?”叶方站在门边瞧着白彬,他走了过去,见酒楼内狼藉一片,微微摇头,“打架了?”
“身不由己,不防身死的就是我了。”叶方的随心剑插回鞘中,响起一阵哐铛声。他笑得张扬,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白彬的确不能说他什么,笑着摇头。
“我最近在研究新的皮影戏,顺手做了人皮面具,给你带上?”,叶方拿着面具在白彬的脸上笔画,满是愁容,“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挡住了可真可惜。要不是咱俩太惹人注目了,我可舍不得。”
白彬也不计较叶方在自己脸上掐来掐去,好脾气地提醒:“该走了。”
“走走走,找那小子搭戏去。”
叶柏楼赔了桌子,折了椅子,好在送走了两尊大佛。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装矜持的叶方道长会突然发难,实在不是一名约束自我的好道长,而是手持随心剑的叶方。
“人皮还不错,下次给阿云也做一个,他最需要。”
叶方一张嘴就停不下来,一路说天说地,好不热闹,连带着竹林落针可闻的阴森气氛都有些消退。
走进竹林,白彬有股莫名的忧伤。双脚千斤重,放佛有什么东西告诉他不要往前走。看到亭子里坐的一名女鬼后,他有些明白了。
白净坐在竹子中间,端着茶杯一身温静,见俩鬼看着她,微微一抬眼,“两位有什么事吗?”
素来看脸的叶方一点也不介意白净的冷漠,“没事瞎逛你信吗?”
“信。”
“所以说嘛,我们当然是——”,叶方摸了摸鼻子,因为被拆了台所以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当然是瞎逛来到这片林子,竹生空野外,无人赏着实可惜了。”
“你们又不是人,来了才麻烦。”看得出来,白净非常不想跟他们聊下去,或者说,甚至有些抵触。
“前辈可否回答一个问题,问完我们就走。”
白净端茶的手抖了几下,但是脸上没有否决的表情。见次,白彬淡淡开口:“出现在落崖的毒虫——”
“以这里的竹子饲养,待毒虫浑身通红,再咬人一口,侵入身体的毒素便会使人产生极乐之感。问完了,赶紧走。”
他们相视无言,最后还是往回走了。
在竹林外圈,他们看到舒云来来回回地徘徊,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到底往哪边走?再兜圈子我就揍扁你。”说话的是花艳鬼这只彪悍的恶鬼。白彬一侧头就对上了叶方庆幸的小表情,嘴角情不自禁地浮现笑容。他啊,现在庆幸以后有的受了。
“花艳鬼,你急啥急,天都还亮着,不至于会露宿街头。”流卿有些眼熟,但是白彬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这件事非常奇怪,因为白彬记性极好,记住的都不会忘。
花清雨手上牵的一名小姑娘眨着大大的眼睛,嘴上说:“流卿哥,你别吼姐姐。”
无情鬼流卿,在鬼域怎么也是只出了名的恶鬼。如今,也有不少人想取他的鬼灯灭而快之。问题是,他熟悉的不是无情鬼这个头衔,恰恰是流卿嘴边的笑容,莫名的有些眼熟。
“阿彬,你怎么了?”
白彬摇了摇头,朝向他们奔来的舒云看过去。这一看,粗看细看都看到了舒云惨兮兮的模样。“阿方,他也挺可怜的了,皮影戏就算了吧。”
“一码归一码”,叶方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白彬。
“叶哥,你看我这里”,舒云把他左脸上的一大块青紫凑到叶方的眼前,兴许嫌不够震撼,拉过流卿,指着流卿脸上被人揍出血的证据,“你看我们。”
流卿明显地狠狠抽了嘴,不过舒云并没有察言观色,继续说:“疼了一晚上,你不心疼也不能趁人之危扒了我的皮做皮影吧。”
叶方:“......”
“喂,你们还走不走啊?”花清雨抱着手站在几米外,不明所以地打量着白彬、叶方。“吸血鬼,你还认识老道士?”
“此言甚是差异,吾乃德高世外之高人也,弱冠之年且年轻貌美,才华横溢,何来老道士之说?”舒云已经撇过脸去,倒是白彬一点反应也没有地听着叶方怪娘气的话。说是习惯,其实不然,只是对于叶方好玩的性子白彬没有丝毫的怀疑。
“好了好了,哥,毒虫的事搞清楚了吗?我们在这里转了半天也没见着什么屋子,更别说人了。”
白彬、叶方不仅找到了毒虫的消息,与舒云一别之后逛穿墨湖镇,意识到他们坐了十年牢后的孤陋寡闻。入狱前,毒虫横出鬼域,因为可以带来快感而被众鬼相争,鬼域斗得你死我活,那些卖家却赚得盆满钵满。
而今,毒虫同时在鬼域、阳间流传开来,眼红的人不在少数。毒虫使人灭亲,鬼灯的传言诱人诛鬼,鬼域、阳间没有一天的太平。这两头大事,在同一时间出现,说是巧合谁也不信,但是有这个野心做这件事的东西,太多了。要说当年,择优作为鬼都首领极其有可能,今天他却是死人一个。除非,他并非死人,而是躲在什么角落里,比如,这片竹林当中。
不过,自从进入竹林之后,叶方已经肯定择优不是那种放着鬼都不待,首领不做来炫耀,反而跑到四面八方都是竹子的地方躲藏的恶鬼。
择优这条路断了,他们只好顺着择优的人脉,一如当年一样,去到一家猪肉铺。
“公子,买什么?”,宰猪师傅发现铺子迎来了顾客,笑呵呵地问。他手拿屠刀,愣是在他们面前宰猪,完全不介意有人偷学。
花清雨说了一句:“臭道士,你们不应该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噢?”,叶方缓缓举起他的随心剑,似无意地欣赏,无意地说出一些东西,“买什么?猪圈里养出来的牛肉有吗?”
“公子,俺是卖猪肉的。”
“师傅,这样,有在草原上长大的猪肉吗?”
“什么样的猪?”,宰猪师傅终于停下手,抬起头看向他们。“几斤几两?”
“你我一样的猪,半斤八两就可以了。”叶方答得顺口,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公子跟我来。”
宰猪师傅一路领他们进入后院一间隐蔽的房间。流卿一直没有逮着机会吐槽那不堪入耳的接头暗号,现在看周围都安静了,趁机说道:“一进铺子就那么说,不被怀疑有问题才怪,谁会用那么引人注目的暗号?”
舒云叹了口气,“还能有谁,择优啊。历届首领好像脑子都不怎么样,这是首领间的遗传吗?”
“......”流卿再次狠狠地抽嘴。
“你们谁啊?”突然发现,周围虽然昏暗,但是活物不少。在黑暗中,白彬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排人,一排鬼。
“干嘛呢这是?”流卿非常嚣张地抓着他的鬼灯,绿光照起他的半脸,说不出的诡异。“盯着我的鬼灯做什么?想抢?‘你我一样的猪,半斤八两’,都是自己人哈。”
叶方一手把他糊开,正儿八经地回归正题,“柳钉在吗?”
“柳头在其它地方做大生意。”
“那你们来这边是?”
“我们来取竹子。”
果然,那片竹林就是这队黑商的根本。打蛇打七寸,总算没白跑一趟。
“你们呢,杜头派过来帮忙的?”
杜头?白彬哑然,查了这么久还漏了一号人物。他们沉浸在无语当中的时候,还是舒云最先反应过来,机智地糊弄过去:“诶,没错啊,哈哈哈。杜头让我们过来告诉你们一起去烧了竹林,以后生意不做了,大家伙都散了,别成天做见不得光的坏事。积德行善,做好人。”
商队半天没有反应,呆呆地盯着舒云。他们做了一辈子背地里的勾当,除了盗奸拐卖什么也不会,不做奸商还能做什么?
忽然,人群中有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不可能,竹林那么重要的地方,杜头怎么会让烧了?生意不做了,这更不可能,柳头答应过大家要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对,没错!”
“柳头怎么会抛下我们不管,我们替他出生入死,他肯定拿我们当兄弟,兄弟得仗义!”
“没错,把他们绑起来关隔壁房间去!”
他们这些商人顽固不化,任由舒云怎么劝都不动摇。白彬微微叹气,抬头看见叶方心累的表情,感同身受,对于商队把他们关在隔壁都没有做出反抗。
“做好事,没好报,你们不无聊吗?”流卿笑得很奇怪,嘴角明明扬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眼神清亮,但是怎么看都不似舒云笑得那般灿烂。
“阿云,替我和阿彬向爷爷问好了吗?”
流卿:“......”
“问了,都很好。”
这个小子是他和叶方在九渊捡来的,小时候就很爱笑,面对世界总是一副灿烂的模样。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忍了半天的花清雨终是忍无可忍,黑脸拉得极低。“什么猪不猪的,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直接找人逼问,为何要这么客气?”
流卿直接顶了句?“你当这是你家啊?你没看到他们人多实力强吗?不对啊,其实,如果你有那个能力逼问,我也不反对你去找抽。”
“什么人?”白彬看向半掩开来的门,正了色。“你是谁?”
旁边的叶方微微一怔,顺着白彬的目光探过去。门口那里站了一名女孩,一股清香在她的动作间飘散在屋内。
“小颖,你们可以叫我小颖”,杜颖关上门进来。她笑得有些心虚,眼神有意无意地往花清雨的方向瞥。
“你们认识?”
屋内乌黑一片,花艳鬼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了眼前的杜颖。听她说,她们之前一起在鬼都解决了一名渣父,的确还算认识,但是自从鬼都一别,就再也没有过交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杜颖才说清了缘由。她因为养父的死,被老板娘怨恨扔了出去。她没有其他亲戚,没地方去,所以只好在街上谋生,恰巧遇到了这支商队。
“话说,你们呢,真是杜头派来的?”杜颖皱着眉毛,询问地看向花清雨。
花清雨耸肩,“我不知道他们。”
“很简单,我们现在手里有赌注,只需找柳钉赌一把,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叶方笑得洋洋洒洒,长叹一口气。他们参与了这么久的事情,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赌注?那片竹林?”杜颖小心翼翼地问,神色慌张。
“你别急,我们也不是无理取闹,那片竹林不烧祸害的人可不少。”
流卿不屑,“毒虫、极乐,现在谁不上瘾?人毒死了就毒死了,何必多管闲事?到最后,被指着脊梁骨骂的还是你们。”
见他插嘴,舒云也忍不住说:“行善积德,你没听过你下辈子投的胎全靠这些吗?再说了,我还想在巫南生活呢。”
“在巫南?呵,不被那些人拿着大蒜扔就不错了。”
“你别添堵了行吗?我们烧片竹林烧的又不是你家,这么生气做什么?”
流卿直翻白眼,“我会为那些人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精力去......”
“去什么?”
“没什么”,流卿笑了一下。“杜颖,那片竹林是不是藏着什么人啊,你们商队好像特别关心那俩道长烧了似的。”
“医”,杜颖猛地睁大眼睛,伸手捂住嘴巴,“唔,你套我的话,卑鄙!喂,你干什么?”
“麻烦你先让开。”白彬一双手抓着门,望着杜颖的眼神有些凉薄。他很少这样,只有担忧什么到了极致才会。
“做什么?烧林子?你们不能出去。”
“刷”地一声,白彬身后张开了一双鸟翅,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让开。”
“白、白头鬼。”杜颖愣在原地,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白头鹞,白头鬼,我的天呐。”
叶方越过发呆的杜颖,出门追上白彬。他们在往竹林的方向走。
“竹林里藏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对吧?择优说毒虫的事知道的只有他们几个,那位前辈说得这么详细......你是怀疑她参与了这一连串的事?阿彬,你冷静一点。”叶方伸手拉住白彬的胳膊,放低语气说,“你们是不是认识?你之所以不喜欢与女鬼接触是不......唉,我现在说这些干嘛?阿彬,杀人要带刀,劝人要和睦。”
白彬僵硬着一张脸,想开口却又结巴,“我、我......”一双手圈过他的脖子,紧紧地搂住白彬。耳边有微风,也有叶方的柔声,“阿彬,我还没见过你害怕的样子呢,还蛮”,叶方顿了顿,似乎在认真考虑,“可爱的。”
直到停在一间屋子外,白彬满脑子里还是那一句陌生的“可爱”。他温润一生,潇洒一世,也只有叶方敢说他这头魔鬼可爱了。
“自己进来”,屋内的恶鬼默了一下才开口,语气带着疲惫。在看了叶方几眼后,白彬身披着同样的疲惫进入茅屋。
白净双手将一支香平举至眉齐,站在一副画前。那副画很简单,是一名清雅的少女。
“猜猜看,供她求的是什么。”白净这时已经上完香,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白彬。
“是什么?”
“求她离得远一些,好让我们多点好运。”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深深的皱纹。一天不见,白净憔悴了不少。“说吧,想问什么?”
白彬的眼皮跳了两下,他呼出一口气,“毒虫咬,毒素侵,享极乐,终上瘾,然后呢?他们会虐待家人,殴打孩童。在落崖的村庄我不知道立了多少牌位了。这就是,您一直想看到的吗?”
白净疲惫地闭上眼皮,“我想看到的是谁的牌位你会不知?不过你也不用跟我拐弯抹角,的确,当年我隐居在这里培养出了几只毒虫,然后送给择优他们了。你不用问我为什么,鬼发疯,不是很正常么。”
他没有接话,白净就没有停。“这样的我,你很恨吧?说起来,这一点你还是随我了,恨,我也恨惟英。当年我是白溪城最耀眼的小姐,他是城外来投奔亲戚的落魄小子。我看上他,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可惜现在怕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天天只知道抱着他的医书傻笑。”
惟英是一名逢病必治的好医者,但是无论如何都不是一名尽职的家人。“阿爹离开得早,阿娘怕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带着我回娘家。一开始都很好,我成家立业,想做什么做什么,直到后来,城里闹瘟疫。那时候我和惟英一起研究药方,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研究出了什么结果。可恨,阿娘染上瘟疫的时候,研究才刚有起步,药根本不多。那又怎么样,她是我阿娘,一手拉扯我长大,药不够我仍然全给她。但是,惟英却把药给了一名孕妇。他说,‘一尸两命比一命更严重。’我觉得可笑,我自私,我只要阿娘活,可惜她没了,因为惟英。他救济天下,血亲不认,我倒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成全他么。我拿我自己儿子送给他做研究,你说他心里美不美?”
白净一通话下来,丝毫没有让白彬改变脸色,他仿佛在听什么家常话。
“我最可惜的是,没看见你成年,成了鬼就老不了了。唉,我多么想骂惟英‘你个死老头子’,他死了,你也老不了了,他老得五官一团浆糊的模样我永远也看不到了。算了,以后不用再想了,你慢慢活着,我就先走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白彬恍惚了一下。其实,他一直更像她,而不是惟英。
“阿彬?这清香……”
有鬼从门外出,就有叶方从外面进。白彬见他的脸色不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烫了,白彬叹了口气道:“阿方,你看,发烧了吧,额头这么烫。”
“别想转移话题,她是你的老情人?”
一口气掐在喉咙里,白彬如果不是定力好早被气晕过去了。“她是我的母亲。”
“噢,母亲啊”,叶方说完便靠了过来,身体沉沉的。“让我靠一下,累。”
“你啊”,白彬无奈地笑,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柔和。“你啊,阿方。”
***
他在地窖里长大,伸手不见五指的矮小空间是他的童年唯一待过的地方。直到一天,有个人对他说了一句话。
小时候,白彬十分留恋透过细缝爬进来的阳光,但是那一次,一缕一缕的阳光突然绽放,刺得白彬半天睁不开眼眸。他依稀看到了一抹摇摇欲坠的身影站在地窖上方,那个人说:“你听说过鸟人吗?没有?那就跟我走。”
后来白彬才知道,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他们没走几步,一家宅子就静悄悄地出现在跟前。那里站了一位头发花白,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小净,头痛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他微微皱起眉头地说。
白净睨了他一眼,不屑地哧了一声,“他给你了,你看着用。”
“小净”,惟英看向转身就走的白净,眼底的失望外露。“我们不能聊一聊吗?”
回答他的是冷飕飕的清风。白彬静观其变地站在一旁,没有插话。小小年纪的他,性格实在是不怎么外放。
“跟我走吧”,最终,惟英叹了口气,背着手对白彬说。
如果他跟白净熟的话,或许他刚刚就跟着她走了,奈何,那时候的白彬懵懵懂懂,初入世外那一团迷雾。他见惟英叫他,就忙跟上了。
惟英带他去了一间忧郁的屋子,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反而有些关押人犯的感觉。七七八八的小刀,满桌的血迹,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
“躺那里去,头朝下。”他的语气很冷,没有白净在的时候那样温和。
白彬被他的冷漠惊到,后退一小步,眉毛微拧地问:“为什么?”
“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乖,躺下有糖吃。”在惟英满嘴的蛊惑下,白彬最终还是躺在了桌子上,头朝下地一眨一眨看着地上干涸的血迹。忽然,有血珠滴答滴答地顺着桌脚滑到地面,在血迹上面混出一片殷红。头顶上方传来惟英冷冰的声音:“麻痹了,不会痛。”
在那个时候,惟英能做的也只是麻痹他,无法让他失去知觉。白彬躺在那里,感受着背上被插上东西,被拔出肋骨,心里的感觉怪怪的。过程明明就该是痛的,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痛,真的很奇怪。
直到白彬被关进一间黑屋,心中的怪异仍然没有消息。因此,他都没有注意这一屋子的人。
“哥,你能分我一半吗?”角落里有个模样跟白彬差不了几岁的小少年,他眼睛汪汪地盯着白彬手里的馒头。
馒头还是刚刚惟英送给他的。白彬低头看了眼馒头,伸手递了过去。
东羊笑开了花,张开双手接过。“谢谢哥。”
白彬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掉馒头,馒头没了,他就舔掉手指上的小碎末。东羊见白彬一直观察着自己,也不害臊,“哥,我很可爱吗?”
“可爱”,白彬笑着点了点头。他本就生得好看,这样动嘴皮,可谓一笑倾城。东羊一时看呆,吧唧吧唧地咽口水。
仔细一瞧,屋子里的人,在睡觉的不在睡觉的,背上都有一双鸟翅。白彬不懂鸟,但是惟英说过,这是白头鹞的翅膀。
“哥,你还不习惯吧,我告诉你啊,等你习惯了翅膀就可以收放自如了。”
白彬看向东羊,见他背后忽地翅膀张开,忽地收起,点了点头,“好的。”
东羊嘻嘻地笑着,“我的叫小羊,哥,你的叫什么?”他是个自来熟的孩子,挽着白彬的胳膊,亲昵地蹭着他。白彬有些不习惯地皱眉,“没有取名字。”
“哦,那哥哥,你叫什么?”
“白彬。”
那是惟英取的名字,他说自己应该彬彬如玉,白白净净。
“我叫东羊,白哥好”,东羊伸出他的小手,握住白彬的,礼貌地拉了几下。“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白彬得知,东羊靠食物认亲,请大餐是爹,请三顿是娘,请他填饱肚子是兄弟。
后来,东羊常常想着白彬的那一份,每次从家里回来,手里都会提着一篮子热乎乎的包子。“我娘早上起得老早做的,包子一定要吃新鲜的,新鲜的才好吃。”
他并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是因为生了怪病被父母养在惟英这里,偶尔还是会回家。
“快吃”,白彬从东羊手里拿过篮子,专挑了几个鼓鼓的包子给他。东羊开心地吃着,偶尔伸手往白彬的嘴里也塞一个包子。
在惟英家的孩子也不知道生了什么怪病,每到入了夜,四肢发麻,痛不欲生。身后的鸟翅更是肆意地展开,不受控制。
有很多孩子都是在那些夜里死的,死到只剩白彬这么一个人了。东羊是在白彬习惯身后的翅膀的不久后离开的。
从那之后,惟英把白彬放家里养,十分宝贝他。
“多吃肉。”他们坐在板凳上吃饭,饭菜里的肉不多,全部被惟英夹到白彬的碗里了。惟英看他不说话,自己找了话题,“年纪也不小了,有什么想做的吗?”
“陪你看病。”
惟英笑了,“我养的这是什么傻小子,我自己就是医者,哪需要你陪我。”
“那就在家睡觉”,白彬耸肩,他的脸上总有淡淡的温和,五官平静。
“你咳咳,咳咳咳”,惟英咳嗽起来无休止,咳到最后,血都咳了出来。“人老了,没用了。小子,扶我去床上。”
惟英的病维持了好几年,他明明病入膏肓,但是总是吊着一口气回阳,仿佛有什么执念。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生活,最终还是敌不过病魔,在一天夜里死去。
白彬替他立了墓碑,在墓碑前磕了几个响头,跪了几夜。他离开的时候,眼眶湿润,两行泪默默地流下。在他的背后,在墓碑上面,写了一行‘慈父之墓’的字。
字不是白彬的字,而是他托人写的,惟英只教过白彬写两句话。
一开始,白彬并没有离开白溪城的打算,后来,他看得多了,也贪了。远方成了他的向往。
十六那一年,他在一座旧村歇脚。那里灰雾朦胧,白彬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乞讨的小男孩。小男孩小胳膊小腿,身上没什么肉。他趁白彬路过,死抓着白彬的衣摆不放。“哥哥。”
白彬低了头,弯腰蹲下去。他伸手别开小男孩脸上的乱发,那下面是一张脏兮兮的脸,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哥哥,你有吃的吗?”
小男孩笑得一脸灿烂,眼底的戏虐一闪即逝。白彬假装不懂他的小心思,拉着小男孩站起来。“想吃什么?”
“甜的,糕点。”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只有附近的小摊没什么生意。
拿到糕点的小男孩甜甜地唤了声“谢谢哥哥”,拔腿跑了。白彬去掏钱的时候,无奈地笑了笑。衣服里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钱袋子。
再次见到那个偷他钱的小男孩,还是在隔夜,一家药馆门口。
小男孩眼角瞟到白彬的白衣,转过头去调侃:“小哥哥,需要我请你看病吗?”
白彬站直瞄了他几眼,从他口中得知他是在等一个叔叔看完病,自己的钱也是被他拿去救人了。“难得的孝心。”
“呵”,小男孩噗嗤一声,“你脑子没问题吧?还有,我救他是因为我想买他一个消息,跟孝不孝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一个瘸老头,有什么好在乎的。”
“饿了吗?”
饭钱都用在瘸老头身上了,小男孩实在饿得慌,牵住白彬的手,麻溜地跟着他走了。“不饿才怪。”
白彬带着他吃了一顿水饺,香喷喷的肉馅吃在嘴里格外满足。小男孩双眼雪亮,偶尔会露出一抹真心的微笑。“人虽废物,饭做得倒还好。”
“你很讨厌人?”,白彬放下筷子,温和地看向小男孩。“为什么?”
小男孩没有看白彬,继续抓着筷子夹菜。他不太习惯用筷子,菜掉了一桌。最后还是白彬看不下去,替他夹。嘴里有了菜,小男孩心满意足,不介意被套话,“从前呢,有一户人家生活得其乐融融,可惜,总有一些眼红的人。在一年冬天,隔壁村的人放火烧了他们的家,那户人家活活烧死,无一存亡。懂了吗?很简单,他们就是讨厌。”
“吃菜。”
“呵呵”,小男孩乐呵呵地笑了。“我说啊,他们毁了那户人家的房子,活着的厉鬼不应该毁了他们的家吗?咦,这是黄瓜吗?真好吃。”
白彬默了一下,说:“你呢?怎么在这里?”
小男孩满嘴是饭菜,模糊不清地答道:“被邻养了。”
“身上有钱吗?”
“没有。”
“这个送你”,白彬从胸口摸出一个白净透亮的手镯,递到小男孩的饭碗旁边。“饿了就拿去当了。”
小男孩没有再接话,但是白彬知道他听见了,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在那之后的一年,白头鬼诞生,名震天下。世人皆知,白头鬼有一双白头鹞的翅膀,实力恐怖,徒手杀了鬼都一任首领。无人知晓,风华一代的白彬,是个不识字的孤儿。
有一年春天天气晴朗,他来到了墨龙湖,小船在湖水上晃来晃去,白彬站得不稳,干脆展翅上岸。那个时候,身后的翅膀已经长进了身体。他还没上岸,脚边就多了一只水鬼。他们露出微笑,缠着他的腿不依不饶。
白彬失笑,拍打着翅膀把水鬼甩下去。小船遭了殃,拆成五六块木板。水鬼吃了亏,黏糊的身体流血不止,害得他们灰溜溜地回到了水下。
墨龙湖镇热闹不已,白彬寻了一条谋生之路,他在酒楼里弹琴,也算打发时间。
因为长得貌美,常有人来找他。最多的是女鬼,她们喜欢凑到他的身上,甚至有些想要扒了他的衣服的女鬼。
白彬总是保持着礼貌,耐心地说:“姑娘,请自重。”
“别嘛,公子”,女鬼娇滴滴地撒娇,扭着身体向白彬靠过去。
“喂,你是要用强啊?”,有一只恶鬼从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出来,他手里把玩着头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这么好看的哥哥,让你给强了,太可惜了。”
女鬼瞪了叶方一眼,“小屁孩凑什么热闹。”
“我呸,这热闹我就真凑了,两个选择,要么被我打趴下,要么五花大绑了扔出去。”
“我呸,我揍你还差不多。”
叶方嗤笑一声,“来啊。”
女鬼在他的手下,不死也残了。叶方摇着头擦了擦手,两眼冒着对女鬼身手的失望。包房外很快有人进来收拾她的东西,他们还非常好心地关了门,惹得叶方笑了起来。
“喂,你长得这么好看,出门在外多保护着自己一点,被吃豆腐了也不吭声。”叶方扫了一眼白彬,感叹了一下,“腹肌不错。”
白彬:“......”
“话说,你脑子没病吧,就那么被人推进来也没个反应?”
“我知道了,多谢”,白彬向他点了点头。叶方害了一声,“过来坐啊,咱们聊聊。”
白彬将信将疑地过去,“聊什么?”
“唉,你这么好看我都想当便宜儿子捡回家了。”
白彬:“......”
“你在叶百楼弹琴?我听过你的琴声,即美又温柔,非常适合你。不过啊,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弹琴?你应该知道,叶百楼的老板可凶残了。”
“老板如何与我无关,我是来弹琴的。墨龙湖很美,我很喜欢,待够了再走。”
“这样啊,真有趣。我叫叶方,你呢?”
“白彬。”
“白彬?哪个彬?”
“彬彬有礼的彬。”
叶方笑着点头,“明白,彬彬有礼,温如玉。噢,是白如玉。”
话音刚落,叶方再次急着开口:“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
白彬抬头,“什么话?”
“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