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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站相当简陋,一台华硕电脑连接着用来在二十四寸屏幕上即时获取图像、色彩的摄影机和比较显微镜。林志打开另一个菜单,显示器上忽然出现一个银盘般的国际象棋棋盘,展示着各式点四五口径弹壳,每一个都不寻常。与这起案件相关的点四五口径枪膛显示在屏幕左上方,我仔细观察这把射穿阿超脑部的枪的膛锁、撞针、推出器及各部分金属。
“那颗子弹左边有道很深的拖痕,”林志指着撞针左侧一道尾巴状的圆弧凹痕,“这里也有一道相同的痕迹,也在左边。”他触碰着屏幕。“是推出器造成的吗?”
“不,我认为是撞针回弹时造成的。”林志回想了一下自己所学。
“这种情况少见吗?”
“应该说是这把枪最独特的地方。”他盯着屏幕说,“如果你想更加确定,我们可以再检索一遍。”
“试试看吧。”
他打开另一个窗口,输入相关信息,如软金属上的撞针压痕、膛线旋转方向和枪膛特殊的平行细纹。林志还未输入任何有关龙泽希在阿超脑部挖出的子弹的信息,无法确定“黑爪”是否与这个弹壳有关。这两件证物的检测方法截然不同,正如指纹和鞋印,膛线和撞针压痕也是两码事。但做所有检测,最终都希望证物证实的结果与真相一致。
出人意料,龙泽希他们找到了。林志进行检索,一两分钟后枪械影像档案系统显示,有几种子弹和这个离阿超血迹十英尺的镀镍弹壳吻合。
“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林志指着屏幕上的清单顶部自言自语,“这个最匹配,独一无二。”他的手指划过屏幕,“比其他的更有可能。”
“p220,点四五口径,”龙泽希惊愕地看着他,“这个弹壳出自这把枪?”
“没错,不是就见鬼了。”
“让我确定一下我确实弄懂了。”龙泽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将枪械特性输入枪械影像档案系统,这表示这些枪因为某种原因被探员交到了枪械组实验室?”
“程序确实如此。”林志说着开始打印屏幕上的资料,“电脑上显示的点四五口径的枪使用的子弹和在阿超尸体附近发现的子弹完全一样,我们现在知道的就这么多。现在能做的是,找来最初拿这支枪试火时得到的弹壳。”他站起身。
龙泽希坐在原处,不死心地盯着枪械影像档案系统提供的列表,上面密密麻麻列着描述解释这把枪的符号和缩写。每次射击,子弹一定会因后坐力和摩擦力留下擦痕,这就是这把枪的特征。他想到冰冷的落霞江里夏晚晴僵直的尸体,想到死在废弃隧道附近的阿超。
“那么这把枪不知怎么又流出到外面了。”龙泽希说。
林志撅着嘴打开档案抽屉。“看来确实如此,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将信息一输进电脑它就列在第一位。”他还在翻找,又说,“我想之前把那把枪送来的是落霞镇的警方。呃,5473到底在哪儿?这里装得太满了。”
“这是去年秋天提交的案子,”龙泽希指着屏幕上的日期,“九月二十日。”
“没错,这应该是表格完成的时间。”
“你知道为什么警察会把这把枪上交吗?”
“你得打电话问他们。”林志说。
“这件事让罗诺来接手。”
“好主意。”
龙泽希发微信给罗诺,这时林志抽出一个档案夹,里面有个干净的塑料封套,化验室每年要用掉上千个这种封套来保存子弹和弹壳。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他说。
“你这里有p220?”龙泽希站起身。
“有一把,跟其他点四五口径自动手枪放在一起。”
他把试射留下的弹壳装在显微镜镜台上,龙泽希则走进一间不知道该说是噩梦还是玩具库的枪械室,墙上的钉板上摆满了手枪、左轮、tec-11和tec-9。他不免沮丧地想,仅这个小房间展示的武器就不知杀了多少人,而其中又有多少是我经手的案子。p220是一把黑色手枪,外观与虹市探员携带的九毫米口径手枪很像,乍看之下难以分辨个中差异,但近看就可发现点四五口径要大得多,我猜想它们枪口的标志一定也有所不同。
“印台在哪里?”龙泽希问。林志在显微镜前弯着身子,将两个弹壳并列,用肉眼细细比对。
“在我桌子的最上层抽屉里,最里面。”这时电话响了。
他找到一小罐印指纹用的墨水,在轻软的塑料垫上摊开一块干净雪白的棉布。林志接起电话。
“嗨,伙计,我们从枪械影像档案系统里找到一条线索。”他说,听得出来对方是罗诺,“能不能劳驾你去追踪?”
他把他了解的情况告诉罗诺。挂掉电话后,林志对我说:“罗诺会跟落霞镇那边的人查证。”
“好极了。”龙泽希随口答道,把枪身沾上墨水拓印在布上。
“这把枪真的很特别。”龙泽希仔细观察枪口前的准心片、复进簧导杆和滑套,不禁脱口而出。
“你认为还有其他方法辨识枪的特征吗?”他问,再次盯着显微镜。
“理论上可以从枪击对死者造成的伤口来判断,”龙泽希说,“而现在的问题在于,在点四五口径的枪膛里装上这种强化子弹杀伤力太强,我们根本找不出一个完整的样本。”
就阿超这起案件而言的确如此,龙泽希使尽全力施展髙明的技巧也难以修复伤口。然而,在楼下停尸间比对白布上的线条和照片时,他发现将p220视为杀人凶器丝毫没有矛盾之处。事实上,他还觉得自己应该拿准心片比对一下伤口边缘。
“已经确认完毕。”林志一边对焦,一边继续盯着比较显微镜。
听到有人匆忙跑过走廊,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
“你要去看看吗?”他问。
“嗯,我去看一下,”话未说完,又有人冲过去,挂在腰带上的钥匙叮当猛响。
“怎么回事?”林志站起来,紧皱眉头看向门口。
走廊里愈来愈嘈杂,更多人开始朝另外一头仓皇奔逃。林志和龙泽希一起走出化验室,几名保安从他们面前跑过,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穿着实验袍的科学家们站在走廊上东张西望。就在大家彼此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时,火警铃声忽然大作,天花板上的红灯开始闪烁。
“他妈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消防演习吗?”林志大吼。
“日程上没写。”人人都在奔逃,龙泽希用双手捂住耳朵。
“难道真的失火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龙泽希瞥了一限天花板上的洒水喷头说:“赶快离开这里。”
龙泽希赶紧跑下楼,冲进他的办公室所在楼层的那一瞬间,冷冽的海龙气像白花花的暴雨从天花板洒下来。他在每个房间里冲进冲出,宛如被上万根棍子敲击出的巨大声响团团围住;费丁鹏不在,因为人员疏散太过仓促,其他办公室抽屉大开,幻灯片四处散落,显微镜也来不及关上。冰凉的水雾席卷过来,龙泽希像拥有超能力般飞越突袭的“飓风”,冲进图书室、洗手间,直到确定所有人都安全逃离才放心。他奔过走廊从前门逃离,花了一段时间调整呼吸,让心跳渐渐减慢。
警报试放和消防演习是执行最为严格的程序。龙泽希的下属都聚集在办公楼所在的街另一侧的停车场二层。所有综合实验室的职员都应该待在指定地点,但部门主管这类人员均不在此列。除负责大楼的总务主任外,龙泽希似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他迅速穿过我面前的那条马路,沉重的安全帽夹在腋下。龙泽希叫他,他转过身瞥了龙泽希一眼,好像从不认识他。
“看在老天的分上,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龙泽希赶上他追问,他们一起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人行道上。
“发生了一件让你今年无法要求追加任何预算的事。”他是个衣着讲究但总是忧心忡忡的老人,显然今天已受了一肚子气。
龙泽希望着大楼,没看到一丝烟冒出。几条街外,救火车高声呼啸而来。“有几个该死的浑蛋随便启动了消防系统,现在得等所有化学药剂耗光才停得下来。”他瞪着龙泽希,仿佛错都在他,“我当时在忙别的事,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实验室里发生化学爆炸或失火,千万不要尝试灭火,”龙泽希忍不住纠正他,因为他对危机处理的认知并不正确,“事情真的发生时,你连三十秒时间都没有。”
“好在没什么大碍。你知道这一折腾要损失多少?”
龙泽希立即想到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和那些散落一地的重要证物可能受损了。“为什么有人会误触消防系统?”
“听着,我和你一样都是事后才听说的。”
“可是有上千加仑的化学药剂喷得我的办公室、停尸间、解剖间到处都是。”爬上楼梯时,龙泽希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挫折感。
“看不出来的,”他毫不客气地说,“它们就像蒸气一样,会很快挥发。”“那些东西喷洒在所有正在解剖的尸体上,有几具还可能牵涉到凶杀案,但愿辩护律师别把这件事搬上法庭。”
“你还是祈祷我们有办法付得出这笔账吧,那些海龙气统统得重灌。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几十万的事,这肯定会让你睡不着觉。”
几百名政府职员因这起意外聚集在停车场二楼。若在平日,消防演习或误触警报让大家有个忙里偷闲的机会,遇到好天气的话每个人都会觉得心情很好。今天则不然,所有人都紧绷着脸。天气寒冷阴沉,人们连讲话都有点激动。总务主任疾步上前与他的一个亲信说话。龙泽希环顾四周,刚发现他的下属就感觉手臂被人抓住。
“怎么回事?”东方曜曜问,我被他吓了一跳,“你有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反应吗?”
“也许吧。”龙泽希说“你刚才也在大楼里吗?”
“不在,但离这里不远。我在无线电里听到大楼发生火警,马上赶来了解情况。”
他拉扯着负荷很重的警用腰带,扫视着人群。“告诉我他妈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难道碰到自燃事件了吗?”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人说是某个家伙误触警铃,启动了整栋大楼的消防系统。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看到费丁鹏在那边,”他点点头,“还有罗小小,他们都在一起。你看起来冷得要命。”
“你刚好路过?”龙泽希追问。每当东方曜曜顾左右而言他,心里就一定有事。
“我大老远从兴源街就听到警报了。”他说。
可怕的尖啸声越过马路忽然停止了。龙泽希靠近停车场的墙,从顶端眺望,更忧心他们获准回大楼后会发现的情况。消防车隆隆驶进停车场,全副武装的消防队员从不同的门进入大楼。
“我见发生了火警,”东方曜曜接着说,“知道你会来这儿,就先过来找你了。”
“你猜得很准。”龙泽希说,他的指甲已冻得发紫,“你对落霞镇的案子了解多少?p220点四五口径的子弹居然和杀死阿超的一模一样。”龙泽希斜靠着冰冷的水泥墙凝视市区。
“你怎么知道我能很快查出来,不过p220的案子是罗诺在负责的?”
“所有人都不敢违抗你的威严。”
“没错,他们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东方走近,脸朝外斜倚在墙上。他不喜欢背对人,这纯粹是习惯问题。他又调整一下腰带,双臂交叉于胸前。他回避龙泽希的眼神,感觉得出他在生气。
“十二月十一号,”他说,“落霞镇六十四号公路和虹市收费高速公路之间发生交通事故,落霞镇当地警察接近那辆车时,司机冲出车外匆忙奔逃,探员奋起直追。当时已是晚上。”他掏出一根烟,“这次追捕越过界进入城区,最后在虹市郊区的住宅区落幕。”他点燃烟,“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重点是在此过程中有个探员把枪弄丢了。”
龙泽希颇费一番工夫才想起来,几年前落霞镇探案局把九毫米口径手枪全换成了p220点四五口径手枪。
“那就是我们找到的那把枪吗?”龙泽希紧张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