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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栩最终还是决定在光临出院前去医院找他当面道一次歉。
但这次她有些心虚，在病房门口徘徊了很久。
每当想进门的时候，又想到光临让她不要再来看他的话，生怕又给他带来困扰而迟疑了。
可就算告诉自己‘要不还是回去吧’，因自己一时冲动而伤害到他的负罪感又沉重得让她挪不动脚。
“这不是夏栩吗？又来看光临啦？”谢嘉推开病房门出来，看样子是刚给光临送完饭准备撤了，“光站门口干嘛？不用怕，直接进去，他还能把你踢出来咋滴？”
夏栩不清楚谢嘉知不知道光临不让她来看他这件事，毕竟这位从来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十句话有九句都在开玩笑，还有一句往往是搞事情。
但无论如何，谢嘉的出现此刻也算是替夏栩解了围。夏栩心一横，嘴上嗯着，说着“谢谢”，顺势带上门进病房去了。
夏栩刚见到光临，还没等想到怎么开口，光临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一开始是想找你当面说这件事的。”
夏栩走到一半，一听到光临开口，又内疚起来，愣在原地，不敢再靠近病床这边。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这次确实是我的错。”
“嗨呀，你还是这样，动不动就先道歉，你错在哪儿？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光临爽朗的嗓音在此刻略显得刻意。有些情绪，即便想隐藏，也不是那么容易，总能露出些破绽来。
“我不该直接把你发给我的消息给亦语看，害得你付出的那么多努力化为泡影。”
“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就算再生气再不爽，我明明可以直接找你当面把你骂一顿的！
“可是我做了一回小人，我想看你的笑话。我故意把你那些掏心掏肺的话拿给亦语看，我心里还美其名曰是想给你助攻。
“其实我就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用心想交个朋友结果你居然不领情还认定我这么做是因为喜欢你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感觉一颗真心喂了狗觉得你太臭屁太自以为是了心里不爽想看你笑话让亦语治治你。”
夏栩紧闭着眼睛，攥紧了拳头，一股脑地把内心的黑暗想法扔出来，一下都不敢喘息，生怕稍停一下自己就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然后被自己不敢面对的那个阴暗面吓到不敢继续说下去。
她今天是来真心忏悔道歉的，哪怕再不愿面对的内心的不堪，也需要鼓起勇气去正视去承认去悔过，才有可能避免再犯类似的错。
“我说了啊，我是在利用你。”
光临兀自地说着，似乎一点不意外夏栩的坦陈。他只静静地靠在床头，撇过头去看着窗外，似是也有意在避开夏栩的视线。
“我一开始是想找你当面说这件事的。最后决定直接给你发消息，还是利用了你。”
夏栩顺着光临的视线往窗外望去。除了灰蒙蒙的天和窗沿下啪啦啪啦滴落的雨水，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明白。”
夏栩这才意识到，她所认识的光临，和真正的光临，是不一样的。
而现在在和他说话的，才是真实的他，而不是她认知中那个闪闪发光的励志榜样。
“我在赌。”
“赌一个可能性。”
“我赌你不论是生气还是伤心，小语不会坐视不管，我赌这次小语能够看到我的真心，直面我的感情。”
光临看向夏栩，眼中竟带着几分熟悉的笑意。
“我赌对了，不是吗？”
……
夏栩沉默了很久，困惑开口：
“……是吗？”
她站得有些久了，腿一动不敢动，这会儿有些酸。但比起心酸，腿酸好像又不算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还说你赌对了。”
“因为我了解小语，她也了解我。”
“毕竟我们曾是无话不谈的死党啊。”
“所以呢？”
“小语要的是什么，我从来都很清楚。”
“但是太清楚的话，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我一直在装糊涂，我不想再当个善解人意的朋友而已了。”
“我想拼一拼，看我能不能突破她的防线。”
“结果我还是输了，输得彻底。”
“小语的表情也是这样。”
夏栩实在有些站不住，往墙边挪了一点，后背轻靠上墙面，顺便把湿淋淋的伞扔到地上解放了双手，环胸抬头，板着张脸，学着光临丧丧的语气道：“结果我还是输了，输得彻底。”
瞬间又一脸无语地看着光临：“你们可真是会打哑谜。”
紧接着又开始嘟囔：
“这么爱认输，怪不得天天去图书馆，抬头哪哪儿都是书，认到你吐。”
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合着我就是你一个工具人？我不要面子的吗？”
这一连串奇怪的举动竟生生把光临逗笑了：
“噗，（笑）我说了啊，我是在利用你。”
转而马上严肃起来：
“所以，栩栩，不要轻易说对不起。就算要说，也该我来说。”
“对不起。”
夏栩看着光临，有些晃神，刚刚那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她想象中完美无缺闪闪发光的励志榜样。
“……算了。”
第一次听男生给自己这么真诚的道歉，夏栩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搓着地面，也学着光临去看窗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利用不利用的，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小语，这就够了。”
夏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看向光临发问道：
“不过我始终没明白，小语为啥不和你在一起啊？”
“她不会和我在一起的。她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更何况是我。”
“可是小语不是这么说的。”
“她能怎么说？想和我一直做朋友？无法回应我的喜欢？还不都是一个意思……”
“她说，她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你。”
“这不像是她会说的话。”
“她确实没直接说过这句话，可是我看她给你发的消息，满满都是这个感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拒绝起人来有多淡定，哪里见她和人讲话用过感叹号的。你是唯一会让她情绪有起伏的人，对她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你都不知道，她那天是直接抢过我手机去给你发的消息。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最后她那么坚决地说你们回不去了，明明她就很在乎你啊。”
夏栩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承认这其中有她自行脑补的成分，但所有的脑补都是基于事实有据可查的，就不能算是说谎，她更愿称之为推理。
“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怎么会没有用呢？”
“她在乎我，是因为我们曾经很亲近。她拒绝我，是因为她有自己的追求。我对她的追求，反倒成了她的负担。”
光临看着夏栩：
“你听过那句话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夏栩一下子来了劲，整个人像一下从墙上弹起来一样猛地凑到了病床前，她也很喜欢这首诗：
“是殷夫翻译的《自由》，出自《裴多菲诗选》。”
“这我倒是不知道……”光临尴尬地挠挠头，
“我只是想说，小语是这样的人。”
“而我不一样，我只是个普通人，生命和爱情于我而言都很重要，而自由，我从来不明白那是什么。更无从去追求。”
“自由是最快乐、最幸福、最自在！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是无忧无虑，是不被条条框框束缚，是不被依赖牵绊裹挟，是自立自强自主，是极乐逍遥升仙……”
夏栩两眼放光，顺势坐上了病床边，越讲越投入，被光临一个咳嗽打断了：
“咳……总之，我只是个俗人，只想找个心爱的人在一起好好过一辈子。而小语，大概和你说的一样，想‘成仙’吧。所以即便如你所说我对她很特别，也没什么用，结果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顿了一顿，光临蓦地讪笑一声：“‘仙凡有别’，大概就是在讲这个吧。”
夏栩默默地听着，觉得居然有一丝道理，还很意外地听懂了。光临的意思是，因为他和小语的人生追求不一样，所以就算在一起也无法幸福，不如不要在一起。
传说中仙人都是长生不老普度众生，而凡人只有一世寿命只顾念自家兴衰。正如《自由》这首诗翻译的时代背景一样，那个内忧外患的年代，无数革命先烈正如仙人一样，普度众生，为家国兴亡奔走呼号，即便身死也流芳百世精神永垂不朽。
而巧的是，亦语正是一名共产党员，而自己正在成为党员的路上，她们都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所以夏栩想，某种程度上，共产主义就是“自由”的终极形态，是她们想为之奋斗的方向。
这边夏栩正在头脑风暴呢，光临似是打开了脑洞，也开始碎碎念起来：
“你们寝室也真是奇怪，一个比一个不想恋爱。陆娇那家伙是没人制得住她，顾翊那小兔子是没人碰得到她，小语就是……没人得得到她。”
“为什么要得到她，听起来好奇怪啊，我也不想被人得到啊。”夏栩突然有种被冒犯到的感觉。
“你不好奇你是什么？”
“别转移话题啊，为什么要得到她。”
“你啊……没人敌得过你。”
光临笑着摇起头来。
“我这么强的吗？不过也是，不然我也不会从小就这么优秀，我最近写了一首歌，其中有一句就是‘我从小就拼命，奖学金拿不停，别人家的孩子是我姓名’怎么样，有内味了没？”
光临咯咯咯地笑起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嗯，大概是因为太拼命吧，有谁敌得过亡命之徒呢，命都押上了，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夏栩这回反应快了些，在原则问题上她从来不带含糊的：
“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要得到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个用词好不尊重人啊！喜欢就喜欢，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呢？搞得小语是什么物件一样。”
“你就不能问点别的吗？”光临不耐烦地转移着话题。
“可你就这里说的有问题我才想问啊。”夏栩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光临的不对劲，依旧死心眼地逼问着。
光临实在是烦了，一个闭眼深呼吸之后，猛地神色一暗，身子往前一扑，露出狼一样凶狠的眼神直直地盯进夏栩眼睛里，不耐烦的语气竟透出了些许玩世不恭的味道：
“因为想占有啊。”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因为夏栩之前聊着聊着太累坐到了床边的关系，再加上光临往前一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到了暧昧的程度，夏栩感觉自己好像被雷劈到了一样，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卧槽你凑那么近干嘛！你不是刚刚才跟小语表白吗？你你你这是又要调戏我吗？以为我好欺负？光临我还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不行了你这个肮脏的渣男直接负分滚粗你别肖想我家语语了！”
一抹苦笑挂在光临的脸上，略有些疯狂的味道，“对自己重要的人，想把她留在身边，有错吗？不过是想占有，又哪里肮脏了？”
“可是你这话说得好让人不舒服！语语又不是东西又不是土地，哪里来的占不占有的，尊不尊重人家啊！”夏栩跳开后继续靠在了墙上，稍稍冷静了下来。
“如果我让你现在抱我一下，你会答应吗？”光临继续用不耐烦的眼神挑衅般地看着夏栩。
“卧槽你又干嘛？”
“所以你不愿意？”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你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好吗？”
“那我换一个问题，如果我现在要亲你，你会愿意吗？”
“你神经病啊干嘛突然要亲我，你以为自己是青蛙王子吗？”
“噗……”光临没忍住又笑出了声，补充道：
“那……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你会让我亲吗？”
“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那我再换个问法，如果你未来有了男朋友，你会亲他吗？”
“这……是男朋友的话，也许特定的情况下……会的吧……”
“那你不一样很肮脏，还是想着占有你未来的男朋友，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这这这哪里肮脏了？这是一回事吗？男朋友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这不是随便一本小说一部电视剧里就能找得到的常识吗？不然要确定这层关系干嘛？”
“是呀，我也只是想要和小语确定这层关系而已啊，我只想被小语亲亲抱抱举高高，我又哪里就肮脏了。”
“喂，为什么是被小语……你就不能man一点吗，等等这个感觉不一样啦！”
“怎么不一样？你会随便抱一个你没有占有的人吗？”
“撇开男女朋友不说，我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我的室友们我都会经常抱啊……”
“所以说像你这样的人不多见啊……”
“啊？”
“不想跟你废话了，我只是个凡人，需要有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更深入的占有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和安全感，我想我已经讲得够明白了吧？”
“光临你还是我印象中那个光临吗？我感觉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一样。”
“那就从今天开始认识，也不晚。你好，我是池光临，凡人池光临。”
“哎……”夏栩锤头丧气。
“这有什么好叹气的。”
“你不懂，那是我心中美好破灭的声音。”
“距离产生美，我在你心中不美了，这说明我们的距离拉近了，也说明你为了交我这个朋友付出的真心没有喂了狗，这不是件好事吗？”
“是吗？”夏栩拿起放在地上的伞，在消沉和打击中准备撤退，临走抛下一句：“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光临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