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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糖带着侍卫和御医连夜赶到阳城。
此地已经被高高的城墙包围,严防死守,不准任何人逃出来。
夜色很深,她甚至可以听到城墙之内有人的哭嚎声,声嘶力竭,在夜色之中仿若女鬼,充满了绝望和怨念。
御医将熏过艾草的布条递给苏糖:“苏尚书,为了安全着想,还是做些防护为好。”
苏糖认真问道:“石灰粉,以及一些伤寒药材,都准备好了吗?”
几名御医面面相觑,认真回答:“已经准备好了。”
苏糖叹了口气:“瘟疫自古以来,都无药可医,有人或许能撑过去,但十之八九都几乎必死。”
她让侍卫将阳城包围,在外面搭了一个帐篷,对周围的手下吩咐:“资料上显示阳城一共有3000人,但我看这里不止这么多百姓,明天把人数清点一下,病情严重的和轻微的病人隔离开,我们要尽我们所能,救活他们!”
“是!”
夜色很深,苏糖却没有去睡,在和一些御医整理药材,寒风刺骨,她忍不住咳嗽几声,小喜连忙说:“三小姐,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苏糖端起她递来的姜汤,喝进腹中,只觉得身体暖洋洋的。
她让小喜给连夜赶工的侍卫和御医都送上一碗姜糖。
苏糖在一旁吩咐手下的人:“现如今天气冷了,明日多煮几桶姜汤,给那些百姓分发下去。”
“是!”
第2日。
阳城依然被封锁,天亮了,里面的百姓却知道外面来人了,朝廷派人来救他们了!
他们纷纷跑到城墙门口,百姓们一个个瘦骨嶙峋,衣缕阑珊,有些甚至发着高热,一看就是感染上了瘟疫,看见苏糖几人,犹如看见了救世活佛菩萨一样激动:“这位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我们啊!”
苏糖安抚道:“这位父老乡亲不要着急,我是京城派来的朝廷命官,特意来解决这次的瘟疫一事,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
数不尽的人头拥在城墙门口,几乎吓得那几名御医腿打颤,生怕他们破门而出。
甚至连一旁的侍卫都有些颤颤巍巍,手中的枪都握不稳了。
苏糖见到这种情况,叹了口气,她用布条捂住口鼻,吩咐侍卫打开城墙的大门,然后将煮好的汤药抬了进去,侍卫连忙制止住,蜂拥想要逃出阳城的百姓。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们排好队去领姜汤和伤寒的药。
……
阳城之中,有些流民病的几乎快要死去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苏糖亲自把药送过去,在一旁安慰,让那位老丈人泪流满脸,他脸上生满了冻疮,拼尽所有力气将一碗粥喝进腹中。
她离开京城三天之后。
天下百姓纷纷辱骂朝堂命官,朝廷马几位官员装病不愿意去阳城救灾,也被有心人特意传了出去。
然后百姓几乎炸开了锅,与坦然请命的苏糖相比,他们品行何等低劣!这件事情闹得很大,甚至有人大白天的去那几位官员的家宅大门前唱挽歌。
恰巧,那几个官员就是丞相手下的人。
而且那位有心人,正是那位九五至尊的陛下。
趁着民怨沸腾,陛下利落的罢黜几位和他作对的臣子,然后换上了自己的人。
朝堂之上此刻正是风声鹤唳。
有人趁着这阵东风排除异己。
暗处私底下又是几方权谋厮杀。
苏糖对这些浑然不知,她也没有丝毫兴趣。
此刻她终于清点好了阳城人数,实在让她有些震惊,阳城居住的百姓几乎有上万人。
感染瘟疫的百姓有3000人左右!
严重的有几百人。
让她面色沉重的是,城外的一个大坑里,被扔了很多尸体。
都是一些感染瘟疫之后死去的百姓,阳城现在每天也都会至少死去5个百姓。
她直觉心中阵痛,不敢将那些尸体掩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百姓们对朝堂派来的官员本来极为警惕,但他们自从知道来阳城救灾的官员是苏糖的时候,一个个送了口气,饱含热泪。
午时,一个瘦弱的孩童从苏糖手中接过一碗药,他个头很小,父母在这场瘟疫中已经死去,他也不幸被感染上了瘟疫,一直咳嗽个不停。躺在破烂的床上,小胳膊小腿几乎没有力气。
孩童声音嘶哑的问:“这位大人,我还能治好吗?”
他知道苏糖是一位名声很大的先生,她是整个阳城的希望。
但自古以来瘟疫就无法根除。
苏糖安抚他:“等你喝完这碗药,只有力气喝粥了,你身体会逐渐恢复力气,然后身体你会慢慢痊愈,到时候我就带你去京城读书,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孩童被她的话吸引,清澈的双瞳中透着微光,消瘦苍白的脸颊情不自禁的笑了笑:“那可真的是太好了,爹娘生前做梦都想让我读书呢。”
小孩喝完药之后,苏糖让人在地上撒上石灰粉,保持窗户的通风,然后又将破烂的窗户修补好,忙活一会儿之后,她给瘦弱的有些吓人的孩童送了一颗糖。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没了呼吸。
苏糖知道这个结果之后,一个人愣了很久。
她对侍卫吩咐过,务必将所有瘟疫中死去的百姓,都要进行火化处理,只有这样才能让病魔彻底消失。
其实这些天,她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来自京城士子的信。
他们纷纷表示让苏糖将那些感染瘟疫的百姓,通通杀死。
这样才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阳城的灾难,然后将这些人隔离半年之后,等瘟疫彻底消失,她也就可以回到京城了。
自古以来,瘟疫都是这样被隔绝的。
或许很残忍,但迄今为止,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苏糖下不去手。
阳城的百姓自从知道,苏糖来救济灾民的时候,哪怕是那些已经被感染上瘟疫的人,都自动不敢离她太近,他们既惶恐又期望,白日里,那位老人用着瘦骨嶙峋的双手,颤巍巍的喝下那碗药,他们眼睛里充满着是对生的渴望。
阳城上万百姓。
她将没有感染的百姓集中到一个区域,重灾区几乎有两三千人,全部都是已经确认过感染了的百姓。
苏糖现在也在重灾区。
她的到来,更是给无数感染上瘟疫的百姓心中下了定心丸,他们惶恐又害怕,却又坚信苏糖是不会抛弃他们。
然而事实上,苏糖动摇过的。
夜色之中,白色的布袋里包裹着白日里那个孩童的尸体,他的手中攥着一颗糖,苏糖想起来他说的一句话:‘舍不得吃,若是我熬不下去,就将这个糖带到下面给爹娘吃,’
然后当天晚上,他就长睡不醒。
苏糖闭上眼睛,挥了挥手道:“烧了吧。”
半个月之后。
随行的几名御医也有人染上了瘟疫,整天咳嗽喘个不停,他们很怨恨这个地方,对苏糖也不似往日恭敬。
苏糖知道,如果不是她还坚持在这里,这些御医随时都可能逃走。
可目前他们不敢离开。
因为只要他们敢走,苏糖一纸经文就会送到皇帝的御前!
这半个月以来,苏糖唯一的进展就是,她将那些隔离开来的,没有感染瘟疫的百姓,那8000名百姓彻底安全了。
她将心情绝望,承受不住压力的侍卫,都在那个安全区域赈灾济民。
而苏糖,一直都在重灾区,没有离开。
她每天都会撒石灰粉,给百姓们通风送药,然后每天,都有一些白日里还与她说笑的百姓突然就没了。
苏糖每天都在经历着生死离别。
她每天都睡得很晚,心中仿佛有一个破洞,充满着不忍和心痛。
寒风吹过,她忍不住咳嗽几声,小喜有些担忧,生怕她也感染上了瘟疫,连忙让随行的御医为她查看,御医摸着苏糖的脉搏,叹了口气:“苏尚书太过劳累,导致寒气入体,并非是感染上的瘟疫,但女子家终究体弱,苏尚书还是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为好。”
苏糖温声道:“多谢这位御医。”
这一个月以来,苏糖的所作所为陆陆续续的传到京城中。
她并没有放弃那些被感染百姓的生命,反而亲力亲为的在照顾他们。
有人在说苏糖愚蠢。
有人感叹她倒是好命,在瘟疫的重灾区,连天都不收她。
一个月之后。
阳城这些百姓死的死残的残,2000人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死得只剩下几百人。
瘟疫无法痊愈。
哪怕只是轻微的感染上,也会在很快的时间里加重病情,然后快速失去力气,感染高热,咳嗽,最后浑身起着红斑,溃烂,然后死去。
这个过程发生的很快,一周时间,就能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苏糖强忍着喉咙升起的瘙痒,吩咐一旁的侍卫:“药材快用完了,你明日里去其他地方再补一些药材。”
侍卫戚戚然:“苏先生,这些药材真的有用吗?”
苏糖顿在原地,忍不住剧烈的咳嗽几声,觉得心口都在发痛。
她淡淡道:“尽我所能吧。”
或许真的是她感动上苍,有一些较为轻微的患者发生了一些改变,他们病情不再恶化,渐渐好转。
这件事情让苏糖极为惊喜。
她去探查这几位病人每天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然后震惊的发现,他们因为家里穷,经常去看树上的树皮。
树皮?
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阳城百姓纷纷的把目光投向了树皮,苏糖走在一棵大树下,微微凝眉:“桂树。”
她并非医者,不懂医理,随行的御医也有些惊讶。
但很快,苏糖将树皮也加入了汤药中。
她几乎是死马当活马医,然后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一些感染轻微的患者,竟然康复了。
但是那些感染稍微重一些的患者,他们胸腔已经发炎,咳嗽不止,基本无药可医。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很快在宋国升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说,这是天神对苏糖仁义之举的嘉赏。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百姓们越发的拥戴苏糖。
她的声望几乎比肩古代传说中的圣人。
苏糖却没有任何惊喜,她只觉得心中一片寒冷。
虽然有些百姓被治好了,但不确定会不会再复发瘟疫。
所以那百姓们依然被隔离着。
苏糖觉得这些人每天无所事事,春天到了,他们又不能耕种。
所以她自掏腰包,在阳城盖了一件学堂,从京城中请过来几名国子监的学生,教导这些儿童读书写字。
每日听着那些牙牙学语孩童们的读书声,苏糖的心中就会好受很多,她闲暇时听着孩童们用稚嫩的声音说着对未来的期望,她也会满眼期望,然后像孩头一样笑起。
重灾区的一些灾民情况基本稳定了。
除了一些很轻微的感染风寒的患者,有时候苏糖很怀疑,可能那些人并没有感染上瘟疫,只是轻微的风寒而已,恰巧伤寒的药治好了他们。
真正染上瘟疫的百姓们,每天都在死去。
整整两年时间。
苏糖一直都待在阳城。
她尽他所能去救这些百姓,她没有失言而肥。
但感染上瘟疫的百姓都在苏糖面前一个个死去。
阳城的事情彻底解决之后,苏糖生了一场大病。
她咳嗽不停,神态之间有些抑郁难平。
帝师来探望她,有些惊讶:“你是不是太过劳累了?你还年轻,不要因为一些普通百姓的生命而伤心难过,苏糖,看开点。”
苏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她拿着手帕剧烈的咳嗽几声,眼中有水光闪过:“先生,阳城2000多名百姓,这两年多以来,他们一个一个死在我的面前,他们曾说我是救世主,他们满怀感恩,一碗粥都能对我感激涕零,可是我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对不起他们!我苏糖去阳城救济百姓,说来惭愧,他们通通死在我面前,我反倒成了一个收尸人。”
她表情有些崩溃。
帝师安抚她:“自古以来,即便是神医,也无法让瘟疫痊愈,但是你去了之后,有些感染轻微的人就痊愈了,苏糖,这件事已经非常不平凡了!你做得很好,已到人为极致!”
苏糖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滑过眼角。
………
大病之后,苏糖又开始把目光投向商贾,她费尽心力赚了很多钱,然后散去身家,将所有的收入都投向民间,她盖了很多间学堂。
民间的很多百姓都因此读上了书,她从不求名,并没有大肆宣扬。
她15岁那年,年老的丞相意外的得了破伤风,不能再入朝为官。
苏糖此刻名望在身,功绩也名列前茅,皇帝力压朝堂上无数反对的声音,让年仅15岁的少女当上了丞相。
她当上丞相之后,不同于户部尚书一职的懒散松懈,反而变得锋芒毕露起来!
阳城之事,苏糖终究是落下了病根。
她偶尔会心绞痛,咳嗽的时候有时会隐隐带着血丝。
她看过御医,御医说她当时太过劳累,再加上伤寒浸身,伤了底子,平日里不能忧思过度,须得慢慢调理。
苏糖晒然一笑,喝着汤药,却每天都考虑太多事情。
苏糖看着桌上的资料,她希望自己生前可以做成功一件事情,那就是让权贵手中掌控的宋国80%的土地,还给百姓!
此举不亚于和整个宋国势力做对!
可苏糖已经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她必须要做到!
苏糖前往御书房,和那位陛下商量,陛下郑重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权贵的利益紧紧交缠,倘若他们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全力运作攻击你,苏丞相,朕也想让我宋国的百姓过得更好,但是,我不希望国家被我们一时冲动拆的支离破碎!”
苏糖淡淡道:“今日不改革,莫非留给后人吗?陛下已经收拢了权力,便不敢再大张大合,把年少时所坚定的道路抛之脑后!!莫非陛下是怕了吗?”
皇帝郑重的拍着桌子,指着苏糖的鼻子骂道:“放肆!这就是你对朕说话的口气!”
苏糖不卑不亢的回答:“宋国必须改革,我朝权贵,家中有上万亩良田,数千名奴仆,他们一家拥有这么多的田地,税收上交又少的可怜,陛下,莫非你想百年之后,等他们几家将宋国刮分干净,变成家天下,分割成几位诸侯,将祸端留给子孙后代方能满意吗?”
皇帝冰冷的目光盯着她,现如今天下,能指着他鼻子骂的除了帝师,也就是这个年少丞相了。
许久,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苏丞相既然心意已决,那边去做吧!”
苏糖目光陡然发亮,她长身一拜,拱手道:“多年之前陛下朝我发出邀请,邀请年幼的我一同改变这个世界,改变宋国的制度,当时我满心欣喜上了这条船,现如今我已经羽翼丰满,君王也答应践行承诺,无论结局究竟如何,苏糖今生已经无悔!”
这是君王与臣子之间最浪漫的事情!
当天,她就朝陛下上了一道折子。
苏丞相开始发出她的第一个声音,她想要变革制度!苏糖的折子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
她表示,当今天下,田地被权贵占据,贫者越贫,富者越富,富者家有三千亩良田,贫者却无立锥之地,所以让朝堂改革田地制度,让权贵将田地还至于百姓,并且重新丈量宋国田地,无论是皇亲贵戚还是朝堂大臣,每家每户田地不能超过千亩地。
皇帝本来就是宋国的主人,他可以将自己手中的田地还给百姓。
但这几乎就是在割这些权贵的肉啊。
当□□会之上,文武百官纷纷参苏糖一本。
并且表示不愿让这个制度推行天下,并非是他们舍不得区区田地,而是此举必将引发宋国动荡,苏糖其心可诛!
但明眼人都知道,苏糖此举纯粹是一心为国为民。
这件事情对她没有丝毫好处。
但她就是做了。
宋国的弊端,并非没有人不知道。
但没有人敢捅破这个脓包,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捅破这个事情,如果不能完美的解决,那么首恶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