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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已是烛光微微。
林风儿挣扎着坐起身子,只觉头晕目眩。丫鬟阿月正整理衣物,听见动静,忙快步赶过来,低声问道:“可好些了?堂主一直守着,方走。”
醒是醒了,只是一想到闯下的弥天大祸,林风儿心中一阵憋屈,眼泪簌簌而落。百般滋味,难以言明。从小到大,心高气傲,谁知今日,却是灰头土脸。
阿月自幼跟随林风儿,虽不及她聪慧,但也灵巧懂事,武艺不凡。此次到京都,她并不知内情,只做帮手。今日林风儿偷取密诏,也有她的一份心力。
见姑娘伤心欲碎,她忙递上帕子,安慰道:“姑娘,你莫要难过。方才堂主让我转告你,你拿到之物,乃是假的。不必放在心上。凡事皆有堂主为你顶着,切不可伤了身子。”
一听此话,林风儿登时止住,泪眼婆娑望着阿月,怔怔问道:“此言可是唬我?”
“千真万确。方才堂主亲口嘱咐与我。姑娘,是那赵公子做了手脚。”阿月微微笑道,“若不是他想在前头,只怕你要愧疚一生了。”
“是他……”林风儿喃喃自语,嘴角微微翘起,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笑容。看来,她竟是小瞧了他。半晌,她突然又哭将开来,只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此刻,赵一凡同二箫已然回到家中。
苏若面色苍白在房中等候,一见到赵一凡,忙颤颤巍巍跪地不起:“七郎,出了大事!我——”
“我已知晓。你放心。”赵一凡迅速打断道,随即将他扶起。眼神坚定,语气沉稳。
苏若见状,疑惑不解,仍是忐忑万分。小箫快言快语将一切言明,他这才放下心来,摇头自嘲道:“我竟然会上那小丫头的当,真是惭愧。”说着,便将今日经过一一道来。
原来,林风儿和阿月二人大大方方潜入府内,阿月先自进入房中,引得苏若疑心,便一路跟踪。而林风儿则借机慢慢在屋中搜寻。上次一人,这次两人。苏若自是未曾提防,哪里想得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心里还沾沾自喜得以一见真容。其实真正看见的,也不过是丫鬟阿月。
赵一凡听后,不由会心一笑。这林风儿果然机灵,实在是心细如发,洞察人情。
大箫目光看向赵一凡,笑问道:“那林风儿可谓机关算尽,不过,遇到你,也就无用武之地。只是你何时将密诏换了出来?怎么连我二人也不知?今日差点让你蒙骗过去。”
听这话,赵一凡笑着直摇头,这褒奖实愧不敢当:“那天她没偷着,自会再来。索性就让她得手一次,也许会瞒天过海。”
“七郎,那里面究竟装的什么?”对于这个问题,小箫早已起了兴致,只是不知太后过目之后,会作如何反应。
“自然是密诏。”赵一凡淡淡一笑,故弄玄虚。
几人见他有意隐瞒,也就不再追问。闲谈片刻,各自歇息。
赵一凡身体未愈,两日来一直是强忍着,此时独处,这才卸下伪装,病怏怏躺回床上,全身无力,内心寒凉。就是想要喝口水,也提不起丝毫精神。
躺了半晌,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于决定起身倒杯水喝。其实本可以命下人来侍候,只是方才谈事,下人也都知趣,趁机偷闲躲懒。
刚要起身,只听门外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心头一乐,这脚步声再也熟悉不过,是郡主无疑。两日未见,不知她可好?这样想着,身体渐渐暖了起来,直应到脸上,笑意盈盈。
当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现,赵一凡的心却不知不觉紧张起来,细细查看她的眼睛。果然,虽精心修饰一番,那眼中的血丝却是怎么也遮不过去的。
他的心一揪,径直坐起身来,关切道:“熙妹妹,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这声音,是再也温柔不过,他却丝毫并未觉察,愣愣得看着她,关心她的一颦一笑。
赵允熙端着漆盘,上面放着一碗药。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夫君的身体。方才得知夫君回来,顾不得相见,忙亲自去煎药。此时急匆匆送来,忽闻这一句暖语,竟忘了回答,只细细回味此种柔情。
药是烫的。脸也随着烫了起来。
看到郡主脸上闪现的红晕,赵一凡越发难以自持,招手让她坐在身边,情不自禁伸过手去,握住她的纤纤玉手,话语自然而然流了出来:“熙妹妹,昨夜我想了很多。我……我……”
赵一凡猛然打住,身子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难道要将真相真的脱口而出吗?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本想说,经过一夜思量,他终于想明白,来到大宋朝,便是天意。他和她的相遇,亦是天意。他就是最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不是什么救世主,也并非什么事都可以全然掌控。他也会犯错误,随时会死,甚至抛尸荒野,尸骨无存。他会像他的前世那般,好好地待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呢?!
昨夜在闲鹤山庄的密室之内,赵一凡几乎一夜未睡。
他将他现代人的偏颇批得体无完肤,不可一世的自负也碾压成了碎片。他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对于回到宋朝这件事,他也试着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解读,而不光是为了替前世报仇雪恨,完成遗愿。或许,在这里,在这个精神文明无限美好的时代,他自己,也会得到心灵的升华,灵魂的净化。
就他来到宋朝的这一月有余,他从不同的人身上,发现了无数的闪光点,令他自愧不如。逍遥门兄弟的赤胆忠心,生死与共;阿莲的勇敢善良;郡主的痴情贤良;八王的忧国忧民;柳永的不羁豁达;狄青的知错能改;三儿的知恩图报等等。不管到哪里,都有这样的一批人,充满着正义的力量,温暖着整个世界。
不谈物质,只谈情义。
他们有一个共通点,不管身份地位,每个人都活得有所坚持,笑傲在自己的人生旅途。
能与这样的一批人为伍,何尝不是他赵一凡的幸运。又何必执意于生在哪个时代?!现代如何?宋朝又如何?
想通这一切,赵一凡决定将真相告知郡主,得到她的体谅。或许,心结一打开,他们二人的关系便可改善。至于以后如何,那便由天意决定。
谁知,终究在最后一刻,出了纰漏。
赵允熙看夫君有些异样,另一只手也凑过来,将他的手握在掌心,莞尔一笑:“凡哥哥,你想说什么?莫慌。我在听。”
赵一凡怔了半响,话到嘴边,却换作:“我……我想你……会担心我。”话一出口,他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真的有这么难出口吗?亦或还是有别的原因?
看来,心结并非一朝一夕便可解开。手心的汗,慢慢冷却,让他心惊。
“我自然会担心你。”赵允熙越发红了脸,羞涩道,“你是我夫君,一夜未归,又身受重伤,为妻的,怎么能不担心你?”
听到最后一句,赵一凡陡然将手撤了回来,恍然大悟。
当一切真相大白,赵允熙会接受眼前这个人吗?或者,她根本就不会相信。更或者,她相信了,真正的夫君已离她远去,然后整日以泪洗面,郁郁而终。
这些,终究是他不忍心的。
这样的欺瞒,是善意的。他宁可自己承受这种痛苦,而不想看到她从此花容失色,活在阴影之中。此时此刻,他已说不清道不明,对于赵允熙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赵允熙察觉到夫君神情的变化,并未动怒。起身拿过药碗来,在唇边试了试,却又放下。
“清儿在做什么?”赵一凡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打岔道。
“方才还与我闹着要去街市,再过几日便是七夕,她要买些乞巧之物。你嘱咐我尽量少出门,我便说服她,等你回来再说。”赵允熙复又坐在夫君的床边,轻声细语,面色和悦。
烛光下的她,是最美的。那影影绰绰的身姿,映在墙上,让人无限遐想。
赵一凡看了一眼,低下头去。七夕节,该怎麽过?她,也是企盼的罢?
“要出去,也不难。明日你们只管尽兴,我自会安排。”他心中清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密诏之事一日未解决,宁可事事留个心眼。
赵允熙点头应着,猛然想起什么,嘴角扬起,笑道:“凡哥哥,公公今日已经亲自回过夏侍郎,求亲之事也算是了了。”
“那夏竦可有不悦?”赵一凡略一沉吟,问道。
“据公公所言,他得知缘由之后,很快就应下。到走时,还亲自送出府。想必也不会徒生嫌隙。”赵允熙微微蹙眉,一番猜测。
听此言,赵一凡略感放心。
此刻,他想到了柳永,以及二人之约。七夕,倒是个极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