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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天的时候，空庭春庄给每一位住户送成熟的莲子，搭了几小片青翠欲滴的荷叶。
宋棠就把它们插在门口露天的鱼缸里，支了张桌子在凉亭里画画。
顾宴则忙于批改的期末论文，带着眼镜坐在屋子里看着笔记本电脑，模样并不乐观。
那种感觉就像是偶遇班级差生，随意问了他两个课上的知识点，结果发现他一个大字说不清楚。
顾宴的表情就是那个感觉自己讲了一学期的课，结果发现是喂了狗的老师。
宋棠不懂，所以也不敢插手，她就坐在凉亭里喝着蜂蜜柚子茶画画，旁边还配备了刚刚做好的酸奶黄桃。
——来自无所不能的顾先生。
画面是青花鱼缸和苏式小窗，配上几支清荷与莲子，最后上着色又觉得有些单调，把打滚呼噜的宋桂圆画在了进去，还给没有出生的三只小猫留了空。
可是这样，充盈了下半个画面，却又显得头重脚轻了。
宋棠正犹豫是画满书的竹影、或是斑驳的花墙。一抬眼，就见顾宴倚在椅子上，抬着电容笔看着电脑，眉目轻蹙。
——惊才风逸。
画本上清荷舒卷，小猫懒洋洋，偏就是那个角落，独缺着点顾先生的霞姿月韵。
她握着笔，把伏于书案的顾先生勾勒出一个边角，挺阔的西装白衬衫交杂着淡淡衣料的阴影，细框的眼睛和芝兰玉树一般挺拔的坐姿……
甚至宋棠无中生有地加了一条细细的镜链——
整个画面向着午后的恬淡的气氛流转而去，儒雅的顾先生与懈怠的宋桂圆，交织着碧色的莲子荷花。
宋棠甚是满意，轻轻的弹了一下画纸，将它珍重的塞进画本的书夹里，才小心翼翼地找出手机来拍了一张照——
这是近几日以来最成功的一张小稿，虽然还空着三个幼崽的位置，但是并不影响画面的饱满与清隽。
于是乎，忍不住有点儿自尊心小满足地拍了一张照片。
久不更新了的微博也放上了第一张图稿，配文：“先生与猫猫”。
这一石无异于激起千层浪。
立刻就有人在下方好奇：先生究竟只是尊称，还是真的已经是另一个意思的“先生”了。
也有人很高兴，问她什么时候继续画画更新。
蹲点准备和她吵架的，就更要不得了，连连质问她抄袭为什么不出来承认，搞得现在工作室漫画好久没有更新。
宋棠这才知道漫画已经很久没有更新的消息。
切了个小号上来，去网上溜达了一圈。
发现张洛呢个没脸没皮的东西，居然还好意思话里话外都是她抢走了工作室的备稿，搞得工作室现在还不能继续更新。
这人是什么毛病？
什么稿子准备几个月都更新不出来？
借口未免也太拙劣了。
可是这还是欺骗到了很多的读者，在下头慷慨激昂地讨伐自己。
于是，宋棠也干脆切回自己的账号，转发了这一条消息，回复大家：“此事很快就能见分晓。”
她的语气太自信，支持的读者自然是奔走相告喜讯到来，反感的人也谩骂诋毁，转发诅咒。
网络本来就是大杂烩一场，抬碗地、掀桌地，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很快就再一次成为一场新的骂战。
宋棠也没有再管，合了手机，去给格外烦躁的顾宴倒了一点新茶。
顾宴也没多加注意，抿了一口茶水才发现杯子变了，就连里面的茶水也变得微微透亮。
顾宴微微诧异：“你沏的？”
宋棠抬着茶具，头也不回地去茶桌，看上去像是一只翩然的蝴蝶，欢快又灵动：“对呀！”
顾宴从学生论文上移开了目光，看向她：“你会沏茶？”
宋棠回过头：“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十指不沾阳春水了吧？！虽然我不会做饭，可是沏茶是我外公亲手教的，好歹是强项！”
顾宴移回视线，抬起茶杯缓缓地抿了一口茶水，看着盯着她不放的宋棠，冲她笑道：“确是沏得很好。”
碧螺春沏出来茶色香幽，入口鲜雅，确实是难能可贵的好手艺。
顾宴一杯茶喝得极慢，格外的仔细，目光里都是坐在阳光里给桂圆梳毛的宋棠，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好不自在的模样。
白瑾开着车带着白永言从茶庄过来，顺路一起的还有一个厨师和打扫卫生的阿姨。
她提着不少新鲜的水果蔬菜，提了一小袋草莓蛋糕。
一进门来，宋桂圆就知道这是给它喂好东西的人来了，围着她不停地叫唤。
她一抬眼，就看见顾宴也在，还挺高兴：“今天没有上课吗？”
“到考试周了，在看学生的论文。”顾宴推开玻璃门，来给她搭把手，提着袋子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棠棠不是不吃鱼吗？”
白瑾笑了一声：“那还有咱们呢？她不吃我们吃嘛！”
白瑾才提着包坐下来，桂圆就熟门熟路的蹭过来，贴着她的脚边来回地打转。
白瑾哪里受得了这个，赶紧把它抱起来亲亲脑门，掏出手机来给它拍了好几张照片。
那边宋棠正在学着用擀面杖擀饺子皮，一脸的面粉活像是一只小花猫。
“妈妈——”宋棠在擀面皮上受挫，化身妈宝，过去贴着她哼哼唧唧。
“哎哎哎——”白瑾赶紧叫停，“别过来，看你一身脏的，跟去打仗了似的。”
“可不是打仗吗？”宋棠找了毛巾蹭蹭脸，“和面好难，擀皮也好难。”
白瑾好笑，果真去看了一眼，她擀出来的几张破破烂烂的面皮，有点儿揶揄：“对面是顾先生做的？比你强多了！”
“那是！”宋棠与有荣焉，“顾先生那么厉害！”
白瑾笑得和花儿似的，叫了厨师和阿姨陪她进来接手，白永言要来帮忙，也被赶了出来。和厨师就这他们二人的洗好切好的蔬菜，商量怎么做饭去了。
白永言闲着没事儿干，就去把车里的东西抱下来。
不过就是一些画板和画材，他在学校里要交的作业，找出来一一的支在走廊上，让宋棠帮他拍照。
照片发回去给了导师就算大功告成，两个人就躺在沙发上表演葛优瘫。
顾宴从厨房里被赶出来，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分析里面脑残男主偶遇白莲花的剧情。
“太假了！”宋棠信誓旦旦，“什么脑残会相信这种事情？”
“谁知道呢？”白永言捏着饼干，“万一他智商就是不太够？”
宋棠深以为然，一扭头就看见顾宴正站在门边看着他们。
她挪了点位置，就像是在邀请他点评无聊八点档一样的架势，问道：“我妈妈是不是又说我做饭就是在欺负食材。”
“……”顾宴笑了一下，“没有，说你面和得还不错。”
“那是，我最近可是进步如神好吧？！”
宋棠又忍不住翘了尾巴，像只小孔雀，别提多神气了。
白瑾就抬着盘子走出来：“来——这你是擀废了的饺子皮做的葱油饼。”
宋棠看着盘子里满满当当的薄饼，顿时偃旗息鼓。
白瑾好笑，敲敲她的脑门：“等着吃饭!”
说罢，又转过头来，对顾宴道：“要不要带点东西给泠小姐和顾总去？”
顾宴微微一愣，轻轻地推了一下眼睛：“不了吧，他们依旧很久不在一起过中秋了。”
白瑾表示理解，只是过不过也是一种态度：“那我叫阿姨装一点儿汤圆饺子给你，你送点儿回去？或者加司机过来拿也行。”
宋棠就在一边咬葱油饼，闻言凑过来：“不用不用，泠阿姨就住在下面一点儿，我们走路送下去都成！”
白瑾还真不知道他们住得这么近，欣然同意，又问起顾宴父亲那边安排。
“我家里很少过节日，晚点儿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白瑾不插手这些事情，也只是照顾小辈怕他不好开口而已，他有自己的安排白瑾就放了心。
装了几盒饺子和汤圆递给他们，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挽着手出门去，宋棠没个正形儿，为难顾宴还要像是牵着小朋友一样拉着她走正路。
白瑾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给白永言开了瓶牛奶：“瞧你画画累得，先吃点儿垫肚子——想先吃汤圆还是饺子？”
白永言刚刚吃下去一个葱油饼，哪里还咽得下去？道：“等会他们吧——”举着水果又问，“吃桃子还是石榴？”
“石榴！”白瑾笑，看着他一头黄里带黑的小金毛，道，“应个节气！”
“得嘞！”白永言答应一声，捏着水果刀麻利的开了个小石榴出来。
宋棠的脚好了个大概，但是人不老实，尝试往鹅卵石的小道上去抄个近路。
顾宴拉着她：“也不远，我们慢慢下去。”
宋棠朝着他眨眼：“可是这样，饺子和汤圆不就不新鲜了？”
虽然如此，可是走小路要是又扭了脚，未免得不偿失。
“那我背你下去？”顾宴提议，“或者，我们请他们上来？”
这倒是给了宋棠一个新思路，可是——
“为什么说是‘他们’？”
顾宴轻轻一笑：“自从我爸妈离婚之后，我爸年年都要挤进我妈那儿蹭一顿中秋。”
“啊？！”宋棠属实给惊了一下，“那顾爷爷……”
“我爷爷通常和家族里的老人家们一块儿过。”顾宴道，“几个人下棋能下到半夜。”
宋棠啧啧称奇，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说自己家里很少会在节日里有什么团聚。
“那我们就请他们上来吧，”宋棠回头看着他笑，“人多一点儿也热闹……”
“我母亲会很开心，不用费尽心思把我爸赶出门去。”
泠雁雪毕竟对自己当年一不小心就心软放人进门来的举动，十分后悔。
故而当声音甜甜的宋小姐打电话来的时候，看着一把年纪还死皮赖脸站在门边的顾铭苍，自然是微笑着同意。
伫在门边的顾铭苍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亲手扎出来的花也不管了，一路紧紧的尾随，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甩开八百里之外。
他们二人出门不过半刻，一小会儿就提着东西原封不动的回来，让白瑾有些奇怪。
“我们决定邀请泠阿姨过来玩儿，”宋棠笑道，“泠阿姨也同意了！”
白瑾笑骂：“便宜都让你占了！”又问比较着调的顾宴，“你父亲呢？那边这么安排？”
“一会儿他们应该会一起来。”
外人不懂他们家里的弯弯绕绕，自然也不多说，白瑾也只是添了两副碗筷，封了新鲜合适的饺子汤圆递给顾宴。
“这些是给顾老先生准备的，图个喜气，你叫司机过来拿就行。”
宋棠已经和白永言闹一起去了，闻言突然从柜子里翻出一饼茶叶：“还有这个，上一次让宁宁替我带回来的好东西……就说你送的呀！顾爷爷脾气忒大，一会儿把它扔出去就不划算了！”
白瑾嗔怒，一双美目瞪着她：“这么说话的？没礼貌！”
宋棠立刻蹭着过去撒娇可爱，道：“不气不气，我给爸爸也留了一饼！”
“我是贪你这点儿东西吗？”白瑾戳她。
“妈妈妈妈，”宋棠摇着她的手臂，“就这两饼，花了我一年稿费呢！顾先生我都不舍得给他喝！”
白瑾抬眼看了一下顾宴，顾宴朝她晃晃手里的茶杯。
里面是宋棠刚刚沏出来的碧螺春，确实和她手里的茶饼没法儿比较。
她一年稿费也有个三五百万，买的茶叶就算不是当年的极品，也是难能可贵的宝藏系列。
重要的是，有些茶叶原本就是有价无市，难得一寻。
顾宴失笑，他从没有过这样闲散的听人说话琐碎的家常，也没有这样一家人绕着宠物聊天。
这些都是在顾家不会出现的场景，是欢愉，是热闹，是毫无掩饰的热情，和大大方方的爱与包容。
虽然最开始，这样和睦亲近的气氛让他有点儿不知所措，但是那份包容，也容得下他所有的不自在。
没有人对他的拘谨和严肃侧目而观。
放松下来之后，就能看见宋棠撒娇的时候特别会利用眼睛，湾着一汪清清亮亮的水光，或蹙或颦，偏着脑袋凝着目光看人，眨呀眨的。
间或还能看他一眼，眉目一弯，就像一樽映在江畔的小月。
一家人的话……
如果是她和作为一家人的胡闹闲聊的话——
顾宴微微弯了弯眼角，抬着茶杯的手微微立起食指，放在唇边微微示意，也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失神的宋棠浑然不知顾先生究竟在暗示她什么，呆呆的顿了一会儿，一抬头，就看见抿着唇看着她的妈妈大人。
“啊——我真的很听话！”后知后觉的宋棠终于意识到顾先生这简直是坑了自己，绕着沙发躲避来自母亲的“关爱”，边求饶边逃跑，“顾先生救命！”
如果是她和作为一家人的胡闹闲聊的话，他的心里就忍不住有了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