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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位教坊首部,观清商伎乐。
秦英对着如豆的烛火,看帛书看到了后半夜。
第二天打水洗脸,她就发现自己面色晦暗,眼底更是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下次绝不能熬夜了,秦英捏住了拳头暗暗发誓。
不过秦英只是想想罢了。那两卷帛书没看懂之前,她是睡不好觉的。
袁老道写的字很小,笔画也不横平竖直,更是增加了辨认难度。
也幸好他写的是一般人看不懂的草书,不然这帛书的内容就泄露出去了。
在自己的发尾抓了几把,为不长的头发扎上了髻,正为这事烦恼的她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
趁着午休,她拿五十铜板向西跨院的堇色换了两只炭笔。
堇色是钟露阁乃至平康坊中有名的画妓,尤为善写人物和山水。
她还有个特点,就是收集各种绘画工具。柳树细枝烧制而成的炭笔也能在她房里找到。
堇色和梅三娘关系不错,又知道秦英和梅三娘做过主仆,自然照顾着秦英。
本想做人情送给秦英,秦英却梗着脖子坚持不收。
堇色只好接过了钱袋子。准备以后找个合适时机,把这个钱再放到梅三娘那里。
炭笔不如狼豪金贵,可以在地上随意涂写。等写完了,拿竹帚扫掉就能抹消一切痕迹。
两卷帛书找了回来,秦英不敢马虎,在衣服内侧缝了个夹层,将之贴身放在里面。
近时在晚上得了空闲,她便跪坐在偏厢外的空地上写写画画。
偏厢是钟露阁后院最偏的角落了,加上亥时大家已经就寝,也没人打扰秦英研读帛书内容。
第一卷帛书比较简单易懂,秦英花了三个晚上就看了个七七八八。
袁老道在上边写:秦英你是我收的第二个徒弟,我和你相距太远鞭长莫及。如果你在长安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去找师兄李淳风,他很早就进太史局做了官。
秦英知道李淳风这个人。上辈子她在宫里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他又写:我把毕生的所学所悟写成后面的文字,希望你看了能有些收获。
读完这卷帛书,她无声地笑了:难怪看了许久也不懂,袁老道就没打算轻易让她读懂吧。
先是草书,后是文言。为难秦英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秦英仔细对着第二卷帛书,在空地上一笔笔地描摹,猜测字形与字意。
又过了大半旬,她把这卷帛书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
做苦工的秦英抱着这样的心念:资质愚笨就要多努力些。而且现在看不懂也不要紧,等到自己遇到了师兄李淳风,问问他就可以了……
一日卯正,秦英吃过了早饭,拿起角落里的竹帚准备出门扫地,却被鸨母叫住。
“梅琯入教坊的手续繁杂,到今天终于办地差不多了。她早上由陌香带着去教坊报道,为了保险,你也跟着吧。”
秦英点头应了一声:“好的。”
虽然她在心里想,有陌香镇场子,一般人大概不会来找梅三娘的麻烦。
但秦英还是听话地放下手里的物事,脚步匆忙地去了偏厢换了件外衣,再到钟露阁口去找梅三娘和陌香用的车驾。
赶车的小厮曾经帮秦英扫过一次雪,于是两人遇见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秦英才踩着车辕入了车厢内。
从外边看,车驾装饰普通,两个窗子拉着浅色纱帐,车厢尾题着钟露阁的标志。
但从里面来看就截然不同了。厢内宽敞地可以并排坐三个人,中间摆着紫檀木小几,上面放着三足小香炉,和两碟样式精致的点心。
几案旁边的炉子上煮着了半锅茶汤,壶嘴上扣着的铜片吱吱地响。
梅三娘靠坐在车厢左边,一手拢着暖炉,一手持了玉琯把玩。
其实天已经开始回暖,不过梅三娘怕到了教坊后,手指僵硬发挥不好,便揣了个袖珍暖炉。
陌香见秦英进来了,皓腕轻移,端起笨重的壶给来人倒了一杯:
“尝尝。拿初雪化的水煮的,味道或许有所不同。”
秦英刚坐下就受到如此礼遇,受宠若惊的她两手捧着煮好的茶汤道了谢。
不过她对茶没什么研究。抿一口也尝不出优劣好坏,随着摇摇晃晃的车驾慢慢饮下去。
半晌后,秦英听梅三娘放下茶盏道:“采了花瓣上含的初雪,煮出来的茶果然不错。再配上陌香你煮茶的手艺,恰恰是相得益彰。”
“可惜加了最近流行的香料,有些坏了口感。”陌香摩挲着杯子的薄釉道。
她们聊着风雅的话题,车驾一刻未歇地赶到了长乐坊。
长安城被朱雀大街平分了左右,所以很多地方都是对称而建的,连教坊也有两个。
西教坊在长乐坊,东教坊在光宅坊。时人以左为尊,教坊使办公处便位于长乐坊。
听窗外的辘辘声渐渐停了,秦英挑开帘子望过去,入眼的是一排矮墙,透过墙上的雕花格子,可以看到几只房柱。
赶车小厮为她们打开一侧门,秦英扶着木掾跳了车,再把陌香和梅三娘接下来。
陌香并没有立刻领着梅三娘进入教坊,而是给梅三娘整理了一番褶皱的裙子。
“教坊里人多嘴杂。仪容要庄重些,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口舌。”
说罢陌香转身,向教坊门口守着的兵卒出示了证明。
两个兵卒确认了陌香的身份,打开了紧锁的大门。
梅三娘在教坊副使的指导下完成了签字登记,又被陌香引着上了排练室。
陌香推开纸门,欠了腰身脱下绣鞋。梅三娘和秦英也学着样子进去了。
排练室中烧着地龙,穿着苎麻袜踩上去并不会冷。
还没有到正式排练的时间,教坊女们都在笑闹。见陌香带着两个人进来了,她们纷纷抬头。
梅三娘微微红了脸,小步走到吹笛的坐部伎位置,正襟跪坐下来。
秦英则低着首走到了排练室的最末。那里聚集着教坊女带的侍仆们。
看侍仆们一动不动地坐在后头,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秦英有些后悔进来了。
本想安静地呆到排练结束,秦英却听前面的教坊女交头接耳。
“……她坐下了,是个坐部伎呢。”
“看她腰间的乐器,原来她就是那个会吹玉琯的娘子?”
“坐部伎又如何?不过是凭借自己和朝中权贵的关系进来的人。”
教坊乐伎由站,坐两部分构成。坐部伎乃是教坊首部,演奏乐器时,距离宾客会更近。
“大家都在教坊共事,何必对新人冷嘲热讽?”陌香刚刚在耳房里换舞服,此时走出来解围道。
陌香算是教坊的元老了,做派也一板一眼。于是在教坊女间很有威望。
娇滴滴的女声蓦然从站部伎的地方传来:“新人直接提拔到坐部伎,对我们实在不公平。”
秦英听到这甜腻入骨的嗲音,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那娘子故意大声讲话,惹得众人一字不拉地听进去了。顿时排练室喧哗成了一片。
眼见局势控制不住,秦英抖了抖袖子道:“高位,有能者任之。各位不曾听过梅琯的曲子,如何能判定她配不上教坊坐部伎的位置?”
秦英不知不觉地用到了,侯君集曾对梅三娘说的那句话。
纸门轻轻地被拉开,一道修长的人影投到了排练室内。
“——那就听完了再论配还是不配。”来人抚了抚自己的衣摆,赤着双脚进来。
“参,参见教坊使。”众教坊女朝着男子低头作礼。
(作者话:大家平安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