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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9点半被审讯人:吕萍】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今年6月。”
“为什么?”
“家里实在是支持不下去了,确实需要钱,我想到还有这么一笔,我娘家表舅上次说过,村里谁谁家就这么骗了好几万块钱,我就想要是能找人给老肖制造一下残疾,弄点钱也行。”
“后来呢,为什么没动手?”
“后来老肖不同意,说没到这一步,我说你必须给我们娘俩生活一点保障,后来我俩就办了离婚,他把财产转移给我,这些是养老钱,不能再动了,公司就随他去折腾。”
“再次有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的事?”
“11月,后来老肖背着我借了高.利.贷,又还不上,每天都上门来闹,没法正常生活了,我说我和他离婚了,他们说那也不好使,还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放过我也不能放过我儿。我寻思那必须得把钱还了,但老肖肯定不愿意,再说也没钱还了,我就……”
“怎么找的?”
“娘家人给联系的,微信上聊,但后来……反正也狠不下这条心,毕竟是孩儿爹,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实在不行就逃呗,大不了就从头开始,就是苦了我儿,就是苦了我儿……”
【晚上10点被审讯人:肖良才】
“这是你的聊天记录吗?”
“是。”
“怎么会想到这么干的。”
“家里没钱了呗,得搞点钱花。”
“所以你就想把你爸弄死,从保险公司‘搞点钱花’?”
“也没想弄死……弄伤、残废都行。”
“为什么?”
“听我妈打电话时说,保险也赔伤残,就是钱少点。”
“怎么找的人?”
“上贴吧问的,找了个杀手贴吧,我说我想杀个人,留了q.q,后来就有人来加我,我就和他们谈价钱。”
“后来呢?”
“后来觉得不靠谱,都是骗子,就想骗点钱,我给骗了两千多,现在人心真的太坏了,我就没继续找,把我那贴删了,找我一个哥们儿给我联系了人,谈了事前给五万,事后给五万,我说我没钱,他说那事后给也行,我俩就见了面,我把身份证压他那了,事后拿钱来取……”
“听到没有,现在人心真的太坏了。”张组长点着屏幕,他刚从市局汇报会议上回来,重看录像,“这都什么人啊——刘老师,你说现在的青少年都他.妈有什么毛病,这是在说蓄意伤害和谋杀罪,就和聊闲篇一样,这还不是他一个,太多了,这比那些成年罪犯还可怕,至少他们还知道害怕,就这种青少年,连害怕都没有——‘知道,得进监狱……进就进呗’,这都什么话!”
“没有经过相应测试,很难判断他有什么障碍,”刘瑕说,“不过,这种冷漠与无知确实是现在青少年犯罪的突出特征,肖良才就是个典型——从档案来看,肖良才一直住在村里,直到13岁,父母稳定下来以后,才到s市上学,在人格养成最关键时期,他在贫穷的农村,和年迈的祖父母住在一起,家庭教育缺失,学校教育质量低下,肖恩华和吕萍的文化程度也只有初高中水平,代际传递的价值观无法引导他在温饱获得满足后,追求自我需求的实现……肖良才的心理还停留在贫瘠荒芜的幼儿时期,对自己和他人都没有建立起足够的尊重,他虽然家庭富裕,但在犯罪心理上却是留守儿童的典型,这种表现,也有强烈的中国特色……”
她忽然醒觉,“抱歉,事涉专业领域,说得有点多了。”
“不不,我们听着是如醍醐灌顶。”张组长听得确实很入神,“改天非得请刘老师给我们做个讲座不可——连景云,你小子也真够藏私的,我回头再收拾你!——今天时间有点晚了,咱们还是先来看案情吧。”
“其实现在案情已经大致明朗了,肖家一家三口里,吕萍和肖良才都只知道四百万保单,他们的筹划也是围绕四百万来进行的,从吕萍的供述,可以侧面肯定肖恩华的心理变化,吕萍第一次商量时,这个主意给他留下了印象,经济情况再度恶化后,肖恩华的思想转变了,可以推断,从他主动投保第二份寿险开始,他就有了清晰的骗保思路。”祈年玉肩负总结的任务,“但这个案子现在还无法完全定性——吕萍、肖良才都曾有过伤人、杀人骗保的心思,如果是他们把肖恩华推下去的呢?自杀、谋杀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所以在审讯上还是需要专家顾问——”
他崇拜地看向刘瑕,“此外还要尽快定位到肖恩华为自己找的索命人,以及肖良才、吕萍联系的‘杀手’进行讯问。在这方面,专案组也得到了沈……咳,沈他专家的大力支持,目前已经确定了这几位‘杀手’的真实身份,正在实施抓捕,排除嫌疑。目前的预判是,肖良才找的所谓‘杀手’,目的其实还是骗他钱,真正有可能把人往下推的,应该还是肖恩华雇佣的前科犯,这也符合肖良才、吕萍和肖建波等人交代的材料——坐地铁前往机场是肖恩华自己的建议,而且是当天早上突然提出的,很可能就是在为自己的索命人制造机会,呃,这是我自己的猜想。”
“还不算太笨。”张组长说,“今晚大家都辛苦点,祈年玉你去买点宵夜——刘老师,您和您朋友也吃点?”
“时间太晚,就先不吃了。”刘瑕说,“现在是证据收集阶段,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什么事您让景云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有沈钦在,寒暄未持续太久,连景云送他们走到楼下,或者说,连景云带头走向楼下,刘瑕跟在他背后,沈钦就是个默默无声的小尾巴:他在会议室里也呆了几小时,但别人连他的脸估计都没看清楚。
“我先送你回去。”连景云去掏自己的车钥匙,刘瑕摆摆手,“别和我客气了,你还是乘现在多刷点印象分吧。”
连景云笑,没否认,“那你怎么回去?”
“你还真放心让他遥控驾驶开回家?”刘瑕瞟了沈钦一眼,沈公子垂着肩膀站在那里,还是防御性的姿势,希望自己看起来比实际更小,更不显眼,她的手机震了一下,“要是被抓了算谁的?”
连景云举起手,“好好好,我的错,那有进展了我再给你打电话——沈先生,晚安。”
他对着沈钦的方向说了一声,但没特别看他,刘瑕注意观察沈钦的反应——沈钦当然,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但他的肢体语言也没有更进一步的畏缩。考虑到他今天已经先后和若干个陌生人共处一室,沈钦的表现真的要比她想得更好得多。
即使是深夜,s市的主干道一样车来车往,刘瑕开出去没多远就遇到红灯,她好奇地瞟瞟副驾驶座上叠放的橡胶——至少在夜色里,这人形真的是天衣无缝,粗看很难露出破绽,绝不是一般的充.气.娃娃所能比拟的,当然,平时更是不可能派着那样的用场,这从身形就能看得出来了,那是个男性的身形——唔,不过也不能排除沈钦的性取向是男……
话说回来,沈钦不可能临时起意去买人形,刘瑕也很难想像他在月湖别墅的车库里来回跑动测试的画面,所以他应该是之前在美国时就曾使用过这种方法,而这也说明,起码在美国时,沈钦过的并不是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他还是有外出的需求——
“刘小姐。”
声音并不大,但差点让刘瑕踩下刹车——这不是电子音,当然也不是手机,这是……沈钦自己的声音。
他已经对自己建立了足够的信任?黑夜让他很放松?他今天的状态特别好?
“嗯?”心头无限思绪,刘瑕嘴上依然回应得云淡风轻。
“谢谢你,”和上回脱口而出时的话痨不同,这一回,沈钦显然是有备而来,也因此,他的话要比网络上更少,更克制,还有些异常的停顿,就像是一台机器,已经关停了许久,难免有些卡顿。“其实,你不必为了送我早退,我知道你的习惯。”
确实,警情如火,破案的最佳时机往往稍纵即逝,之前连景云找她帮忙时,刘瑕都会尽量留下一起熬夜,这也是为了连景云的人际关系考虑。不过,‘沈钦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点,已经无法引发她的好奇了,甚至就连不悦的情绪都难以兴起,刘瑕暗自翻个白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沈钦还隐藏在她身后,就靠在车门边上,依然是那个全车最隐蔽的角落,但已不像第一次,还会前倾身子,杜绝一切和刘瑕眼神交错的可能。
“没什么,我明天早上本来也有咨询安排。”她说,让语气更放松,“沈……沈公子——”
在灯光、鸭舌帽和兜帽带来的重重阴影里,她很难看清沈钦的表情,但依稀可以分辨出眼镜框下的两道弯——沈钦似乎被她的无措逗得很开心。
“——不管你多有自信,这终究是全新的驾驶方式,即使不说被抓,贸然上路行驶,也很容易出事的。”刘瑕把话说完。
“这不是全新,”沈钦说,在寂静的车中,他的声音赛过深夜电台,穿透夜色与隐隐车声,到达刘瑕耳里,“我在美国,曾负责主持开发无人驾驶技术,多次在复杂的驾驶环境下模拟测试,甚至曾把汽车开上高速公路。现在只是,一次简单的试验复现。”
“好吧,看来你在开出来之前的确做了充足准备。”刘瑕说,“话说回来,你开发这个项目,不会仅仅是因为你不想坐在驾驶座里开车上班吧?”
沈钦似乎笑了一下,但也许是因为说话有些累,他又回到了电子音模式,*没听过那句至理名言吗?懒惰是人类文明进步的真正动力,有很多跨时代的发明,溯源追根,都是因为人类的懒惰*
看起来,凡是要表露感情、体现个性的句子,他还是喜欢用打字表达,和电脑的沟通是最让他感到舒服的方式……
“逻辑地说,你这不能算是懒惰,懒惰是要节省精力去做别的事,但你的系统就只是坐在后座操纵,”刘瑕说道,她半开玩笑地挑衅,“所以,这就是你们在mit做的事?做一些看似炫酷,但没有实际意义的发明?”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它还需要人来操纵。”沈钦的降e调又响了起来,“刘小姐,这技术叫做‘无人驾驶技术’,不是没原因的。”
“什——”刘瑕说,但没说完就小抽一口气——汽车忽然脱离了她的操纵,兀自向前加速,一个帅气的切入,变道超了前方的出租车,抢到一个红灯往前开去。“我去——”
她松开方向盘,但车身依然平稳前行,刘瑕整个身子转过去看沈钦——他举起双手,示意刘瑕去看车座上的电脑,这辆车现在真的是由电脑上的软件操纵,而且它也真的开得很好。
“这才是我们在mit做的事,”沈钦说,鸭舌帽下,大眼镜后双眼弯弯,他又在笑了,虽然几乎全藏着脸,但刘瑕依然能感受到他现在的表情,这些宅男在压榨了‘wow’点之后总会露出的得意,“如果只是无人机的汽车应用,我会做吗?”
对自己的职业很自信,刘瑕坐回去扫了路面一眼,当然,也有足够的资本……这是他读书时的事,还是毕业后的工作内容?如果他在mit发展如此顺利,那他回国干嘛?
“你的办公室里还容得下别的同事吗,”她用微讽的语气说,“感觉有你和你的自尊就已经足够挤了。”
“呵呵呵呵……”电子音抑扬顿挫出了一连串意味不明的笑声,沈钦本人则一路都没再说话,刘瑕从后视镜看了他几眼,也没再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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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转上高架后,速度加快了不少,在深夜的城市里划出一道道完美的超车轨迹,不到半小时,24号别墅已经在望,所幸这回没再遇到沈家人,别墅安安静静,只有一灯如豆,照亮门廊。
“今天这辆车就借我开回去,好吗?”刘瑕把车停好,“如果下次你想和我一起去市局,我再开来接你。”
沈钦发来两个沮丧的表情,*原来我还没成功说服你吗?*
刘瑕低头查看手机,不禁泛起几缕笑意,“我们要去的地方毕竟是警局——再说,这里不是美国,充.气娃娃,最好还是在家藏好,不要拿出来招摇过市。”
后座传来一阵杂音,沈钦:*&¥%##……*
他下了车,往别墅走去,一边走一边卸兜帽,摘口罩……刘瑕注视他的背影,也是会心一笑:在开足空调的室内坐了几小时,沈钦估计也是给憋着了。
*刘小姐*
走到门口,沈钦并没进门,反而转过身,门廊投下的阴影,遮掩住他的上半张脸,但下半张雕塑般的面容,已暴露在灯火之中,薄唇勾起微笑,双手插进裤袋中,臂弯中夹着他的小电脑,他不再是那个怪癖多多的电子宅男,不得不说,人高就是占便宜,现在的沈钦,活脱脱就是t台上走下的都市雅痞,即使是兜帽衫,都被他穿出了时尚风姿。
车内音响忽然打开,回荡着他惯用的电子音。*谢谢你——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在让着我。*
刘瑕挑起眉,不敢肯定他说的到底是哪件事——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无数个领域都对沈钦做了让步。
*今天在会议室,你一直在分神注意我的状况,也比平时更注意照顾我的情绪……*
不知是否想起她的羞耻play,沈钦的唇瓣勾得更高,*这让我……很感动,但你也不用太为我担心,我知道,也许现在我是有些内向,但我毕业后即进入mit人工智能实验室工作——是的,我工作过,我有处理办公室人际关系和大型协作的经验,我自己开车上班,在我回国以前,有一段时间我并不像现在这样,现在我也有能力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当我要进会议室的时候,我就确定自己能坚持到底,不会精神崩溃……*
刘瑕眨着眼,她不会去打断沈钦的陈述——作为咨询师,她的看家本领就是聆听,然而,她也无法抑制地感到不对:沈钦的回答,和她在车中抛出的诱饵,实在是太对应了——
*以及,是的,其实在会议室那边,你是不用做那些手势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尽量不拒绝我——还有,我的确知道你刚在套话。*沈钦举起手,在帽檐上碰了一下,对她敬个礼,他露出了一口白牙——这已经算得上是欢笑了,“下次想要知道什么,你可以直接问我,刘小姐,当然,对我是没有太大的差别啦,不过,我想这能节省你的一些精力,是吗?再说,我们的关系,也可以有话直说了嘛。”
……刘瑕无法克制地开始磨牙。
“沈先生。”她幽幽说,“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可以盲打虽然很酷,但你知道吗,在你打字的时候,你的手机屏幕是亮的,视觉效果上……你很像是有一个会发光的神奇下.体。”
huh?!
虽然听不到,但沈钦的口型很明显是做了这个发音,他立刻弯下腰查看裤裆,姿势之猥琐,让帅气形象一秒破功——虽然他很快就发现牛仔裤并不会透光,刘瑕纯粹是在大话,但损失的逼格已无法挽回,只能挫折又恼恨地看向刘瑕,转身跑进门里,重重带上门表示怒气。
这一幕,不得不说,笑果十足,刘瑕趴在方向盘上闷笑得浑身猛颤,足足几十秒才渐渐缓过来,才直起腰,想到沈钦在那瞬间长成o型的嘴,又笑趴下去,自从沈钦闯进她的工作室开始,到现在她才真真正正,有出了恶气的感觉。
“刘小姐,你该回家了。”车内音响再起,沈钦的降e调再度响起,冷冰冰的,充满逐客之意,刘瑕藏住笑意坐起来——她注意到,三楼的窗户打开了。
沈钦就弯在窗口上往下看,脸藏在鸭舌帽的阴影里,半明半暗,但刘瑕当然能感到他在看她。
居高临下的姿势,似乎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沈钦把手机拿到唇边,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笑容被照亮一秒,光芒又被主人掩去。
但沈钦的声音,确实比之前更加低沉,更加宁静,更加……温柔。
“道晚安之前,让我再说声谢谢。”他的声音回荡在车内,如海潮拍岸反复回响,又低又醇,无所不在,“虽然我知道我能应付……但……”
海潮声忽然停下了,沈钦憋了一会,终于放弃,手机往背后一藏,像是开始盲打——
*但,*电子音吟诵,*我也很喜欢有你挡在我的面前……*
刘瑕不知道,她的唇角翘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微笑,她看到的是沈钦脸上的淡淡笑容——他依然藏在阴影里,但习惯了黑暗,她已经渐渐能看得分明。
“晚安,沈钦先生。”
“刘小姐,晚安。”
奔驰自行往后倒去,流畅地转上小径,驶出别墅群,车内流淌起熟悉的旋律,是《》,刘瑕把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笑了起来——沈钦怎么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钢琴曲?
如果问他的话,他一定会回答一些高深的词汇吧,抓取频率,黑客技术之类之类的,这样的个性,在mit也许反而会如鱼得水,说‘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我’,根本只是在装逼,如果直接问他为什么回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话,多半他又会来个直接装死,不予回答了……
在心底的笔记本上,添加了‘爱好装逼’、‘敏锐聪明’这两个标签,刘瑕猜测着下首歌会是什么:唔,如果要挑个第二喜欢的话,是《月光边境》还是《kisstherain》——
静谧的乐声响了起来,是《kisstherain》,刘瑕唇边漾起模糊的笑意,这是种新鲜的感觉,被定义了一小部分含糊不清的自己:熟悉的旋律声一点点浸过来,但还有那么一些轻微的杂音——
她睁开眼,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音乐声淡了下去,“景云?”
“已经把几个嫌疑人都定位到了。”连景云的声音传来,有些疲惫,但也隐隐兴奋,车内最后一丝气氛,被他的话一扫而空。“尤其是肖恩华找的索命人,嫌疑最重的那个,已经送到了局子里,他刚亲口承认,事发当天肖恩华选择坐地铁,的确是因为和他的约定,事故发生当时,他确实也在二号线的站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