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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精神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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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

    “叶楚浩辰。”

    “年龄。”

    “十七。”

    “学历。”

    “在读高三。”

    “家里人知道你做这种事吗?”

    “我做什么事?”

    “你自己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

    “老实交代,你的那个加密文件夹里都存了什么。”

    “我不知道。”

    “密码知道吗?”

    “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文件夹怎么跑你电脑里的?”

    “我不知道,黑客黑的吧。”

    “黑客黑的,你不就是黑客?”

    “那也有比我技术更好的。”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刘瑕关掉视频,对连景云摇了摇头,周围人群发出轻微的叹息声,连景云拍拍她肩膀,“没戏?”

    “你的内线不能直接提供证据吗?”刘瑕反问,连景云摇头回应,“那难度就很高了,在这个案件里,叶楚浩辰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没拿到决定性证据,他是绝不会开口的。”

    “刘姐,您就不能——”祈年玉现在已成为刘瑕脑残粉,“就用点心理学的知识——”

    “已经用了啊。”刘瑕说,“不然怎么能下这个判断,叶楚浩辰家境殷实,一直和父母居住在一起,不缺乏教育,在校期间表现良好,没有前科,从谈吐来看,心理环境没有什么能利用的明显漏洞。他的眼神很清晰,语气也很坚定,其实你们看他整个人的感觉,和肖良才那种浑浑噩噩的无脑型罪犯,就有很强的不同。”

    几个人的眼神都落到审讯室里的叶楚浩辰身上,这个白皙青涩的少年长相清秀,正无聊地托腮盯着面前的笔录本看。

    “他已经在这里被空关了一个半小时,但依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不耐烦,自制力很强,”刘瑕也盯着叶楚浩辰,心不在焉地寻思着他和沈钦的关系——沈钦在听到icyking这个名字时,有明显的反应,他们之前认识?“我把青少年罪犯大略地分为几种类型,第一种,激情意外型,这个就不用多说了,青少年相对于成年人来说,是科学意义上的脑残——他们的大脑的确没有发育完全,自控能力很差,在打斗中忘了留手造成犯罪,这个很常见。第二种,浑浑噩噩型,肖良才就是这种类型的典型代表,就不多解释了,第三种是压力宣泄型,常见于一些小偷小摸和故意伤害罪,青少年的情绪耐受力较差,在学业和家庭里的压力,需要用变态的行为来做个出口……还有第四种也是最少的一种,那就是真正的蓄意犯罪。”

    “当然,这是我从动机出发,做的私人分类,和法律意义上的蓄意犯罪还不一样。在法律上,不论是肖良才还是叶楚浩辰,都是蓄意犯罪,有预谋、有计划,如果没意外,也会付诸实施。”刘瑕强调地说,“但叶楚浩辰不一样,肖良才在考虑买.凶杀人的时候,肯定是没想到怎么保护自己,消除证据,叶楚浩辰的违法生意运行了一年多了,我们却找不到太多证据,他的账户里找不到违法所得,电脑里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这都是叶楚浩辰控制力的表现。现在我们都很清楚,没有实物证据,他的口供至关重要,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只要他挺着继续‘我不知道’,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回家了,反之,坐牢二十年。”

    刘瑕摊了摊手,“不管他有没有心理问题,这么清楚的利害关系,这么聪明强势的当事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现有的审讯体制下,单纯通过问话,我看谁都难以击溃他的心防。”

    “现有的审讯体制……”祈年玉还咀嚼上了。

    连景云碰了他一下,“瞎想啥呢,疲劳审讯和刑讯逼供是高压线,你忘了?”

    “没忘没忘,”祈年玉吓得赶紧表忠心,“我是想,能不能用测谎仪……”

    “测谎仪的结果法庭不认,再说,只要他咬死不给密码,即使测出他是撒谎,法院也不能就凭借这个判刑啊。”连景云说,“叶楚浩辰并不是一系列证据链的终点,他不需要自证清白,在庭审里需要我们去证明他有罪。这个案件,和我想得一样,突破口还是要落到那个加密文件夹上——技术科那边有没有进展?”

    “没有,目前反而陷入僵局了。”祈年玉说,“他们分辨出了加密方式——输入密码超过三次,文件夹会自行销毁,所以本来那种无限试错的暴力破解法已经不适用了。”

    刘瑕看着这对师兄弟一搭一唱,表情无动于衷,连景云瞥她一眼,掏出一根烟,浑身摸火,祈年玉赶忙讨好地点起打火机送上,他要凑过去,又改变主意。“咱俩出去走走。”

    天色已经渐渐入暮,市局大楼依然灯火通明,每一扇窗户都是小舞台,上演着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刘瑕双手插袋,和连景云一道走了一段,连景云在一棵树下停下来,手里还不断地把玩着那个打火机,打起来火,又按掉。

    “你真的不愿意去试着说服一下沈先生?”他问,似乎经过深思熟虑。

    刘瑕能感觉到,连景云并不仅仅在问这一个问题,甚至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么一个案子的得失。这是个很简单的分析题,连景云需要电脑技术,沈钦不提供——这点冲突其实无关紧要,但后面的部分就未必了——现在刘瑕选择站在谁那边,谁就更重要。

    “我不会逼他。”她没有犹豫,想想,又加上一句,“我建议你也不要强迫,他对这种行为的反应,不会很好。”

    连景云的眉毛舒展了一些,他开始开玩笑了,“从来只见新人笑,有谁看到旧人哭,失宠两个字,好辛苦——好了好了,不闹了,既然你认为再打扰沈先生不明智,那只能暂且把黑客破解这条线放下,回到心理突破上来——你保留没说的那个办法,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有?”

    “开什么玩笑,”连景云说,伸出手揉揉刘瑕的头发,“咱俩谁和谁,那关系必须不一般啊,你在我眼里,就没有秘密。”

    刘瑕被他的话逗得笑了十几秒,“屁!”

    但她不否认连景云的说法,“的确有一个办法,但不适合公开讨论。你还记得我说过吗,其实正常人的心理,是很脆弱的。”

    “嗯。”连景云打着火机的手凝住了。“你是说疲劳审讯?那个也已经被禁止了,现在都得看录像,审讯时间、睡眠时间……什么都在监控里,每天提供的睡眠时间少于8小时,获得的证据是非法证据,要被排除的。”

    “我知道这个,”刘瑕说,“现在单次审讯时间不能超过12小时,因为一次超过12小时的审讯会突破大多数人的心理承受范围——但要注意的是,这个心理承受范围是个变量。配合高压、攻击、针对式问话,12小时,其实已经是个会让大多数人感到沮丧的时间,紊乱他的作息,进一步削弱他的精神稳定……这样的审讯模式,重复个一周左右,有很大几率会让叶楚浩辰心理崩溃,招认出密码。”

    连景云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一会,他吞咽一下,“但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这种审讯方式,会给嫌犯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有极大可能会留下严重后遗症。”刘瑕说,“这和传统的疲劳审讯不同,你必须系统地摧毁他的心理机制,才能让他放弃自保,选择一条明显不利于自己的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送进监狱呆20年?一个已经不想好好活的人,这种审讯方式的目的,就是把他变成那样一个人——而且不考虑怎么把他变回来。你可以在一周内摧毁一个人,但绝无可能在一周内治愈他,你要一层层地毁掉他的自我防卫机制,目的明确地一点点消磨掉他的求生欲——据说关塔那摩监狱曾做过类似试验,大部分受试者在审讯后的几年内都死了,或者疯了,幸存的那些也留下了长期的ptsd症状——”

    连景云忽然打断她,“别再说了,我已经明白了!”

    他的语气有些粗暴,刘瑕停了下来,过了一会,连景云才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不好意思啊虾米,有些时候吧……怎么说呢,估计是我书读得不多吧——我不喜欢你刚才那种语气。”

    他的评论,就像是海面上的冰山,有巨大的情绪隐藏在下,未出口的话语、疑问、探询,被连景云的表情和语调传神地表达出来:他总感觉到她有一面是他未能了解的,也许这一面是他所不喜欢的,用淡漠的语气谈论着毁掉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这一面让他有些焦灼,他想要谈论,但又不知从何开始——

    “我只是从学术上给你指出这么一种可能。”刘瑕说。“毕竟,这是你的案子,做选择的人是你。”

    连景云没有马上回答,他又开始玩打火机,火光一闪一灭,把周围的空气烤得扭曲。

    “那,如果我说可以的话,”他慢慢地问,“你会执行吗?”

    也许是沈钦的出现,刺激到了他,今夜的连景云要比以往更为大胆,刘瑕听得出问题中预设的立场——如果连景云真的相信她不忍的话,他就不会这么问了。

    一直以来,她都很清楚自己在人们心里的印象:如沐春风、专业优秀……噢,还有某个人的‘真的很温柔’,连景云是唯一一个对她发出疑问的人,但刘瑕并没有生气,她低下头微微一笑:也许,这是因为在所有人里,连景云确实是最靠近她的那个。

    “那你恐怕付不起我的钟点费。”她说,没有正面回答连景云的问题,“这种档次的专业服务,和一般咨询不同,钟点费是要加倍的。还有排开其余日程的加班费,误工费……这个案子,你就真的是白忙活了,也许还要倒贴,也说不定。”

    连景云直直地盯着她看,刘瑕微笑以对。

    过了一会,他也应和地笑起来。

    “你这仗着是独门生意,就给我乱喊价啊?”他敲了刘瑕一下,“别说,我还真雇不起你——讨厌,看来,这个案子是开不了金手指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刘瑕问,和连景云一起往回走。

    “没有金手指,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啊。”连景云耸耸肩,“继续发动社会关系,和父母沟通,再挖挖内线那边,联系淘.宝找点线索……看看能不能挖出别的网络足迹了,新时代有网络犯罪,也有网络排查嘛——办案不是请客吃饭,没有捷径抄,只能老老实实地去爬山路。”

    两人边走边说,刘瑕在办公楼门前停住脚步。“那我先把他送回家。”

    连景云看了看停车场,一辆奔驰停在墙边,在一院子的*丝帕萨特、桑塔纳里醒目的鹤立鸡群,后车厢里透出微光——“行,那我就不过去了,免得又……你懂的。”

    刘瑕当然懂得,不过她估计沈钦现在的情绪已经趋于平静,否则,他早就开车走人了。

    她往后车厢一路前进,靠在门边,不出声地望着沈钦——也许是因为已经入夜,他不再像白天那么紧张,已经摘下了兜帽、墨镜和口罩,只有鸭舌帽充当最后的防线,顽固地赖在他的头顶。对她的接近,他没有过多的反应,还是撑着膝盖,望着车前座发呆。透过半开透气的车门,隐约的灯光,他就像一尊大理石塑像,古希腊式美感与现代车装交错,反而营造出一丝魔幻氛围,让人很难移开眼神。

    他们就这样呆了一会儿,雕像才动起来——沈钦无畏地迎视她一眼,下巴微抬,长眸斜敛,不经意又露出男神气质,片刻后才醒觉地一跳,拘谨把眼神约束到膝盖上,“刘小姐。”

    看来确实是已经恢复了——他在用自己的声音说话,低低柔柔,像夜的回音。

    “想不想出去走走?”刘瑕问,“我知道在月湖山庄附近,这时候几乎没有人,可以坐下来一起看看星星。”

    沈钦诧异地抬起头看她,幽黑眼底,一个疑问的圆撞上另一个,破碎出潋滟清辉,他的表情很逗趣,巨大的惊愕下,羞涩慢慢泛开——他的脸又红了,凝视持续一瞬,他的眼神又回到膝盖上,默默地,浅浅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