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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门前,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挤满了数千太学生。
仔细望去,却又分为两成两部分。在靠广场中间偏右的地方,有一条阔约三尺的通道,使得左右跪地请愿的太学生泾渭分明。
事实上,左右两边的太学生主张也是截然不同。靠左的大部分太学生分别举着“惩戒寿安侯,维护祖制”、“杀人灭口,其罪当诛”、“杀我士人,天诛地灭”之类的横幅。右边的太学生显得少了许多,但是气势并不弱,各自的横幅又不相同——“除暴安良,寿安侯无罪”、“寿安侯千古第一英雄”等等。
右边的挺赵皓派,为首者赫然是太学生陈东。左边的领头者不少,其中郑峰和郑玉便赫然在其中。
郑家子弟与赵皓已算是宿敌,只是不但在江宁城与赵皓争斗闹得灰头土脸,入了京师之后,虽然依靠着郑后这棵大树平素在太学里倒也威风,却奈何郑后一向低调,而赵皓又圣眷正浓,如日中天,郑家兄弟连与其争斗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仰望和嫉妒,别无办法。
这次赵皓擅杀士大夫事件一出,蔡京派其在太学的门生们一煽动,郑家兄弟便愈发激动起来,跟着推波助澜,恨不得一把将赵皓搞死,以泄旧恨。
就在此时,又有一拨人,绕过宣德门前的太学生,径直走向宫门。来者个个身着紫袍,甚至大都挂着玉鱼袋,都是一二品的大员,再仔细望去,可见为首的正是晋康郡王赵孝骞。
宗正会也出动了!
人群之前的陈东,眼睛看得真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愿天佑寿安侯,这一波劫难还真不知能否渡过。
……
寿安侯府。
僻静的厢房之中,正中一个神坛,供的是观世音大士的佛像,一个秀丽娇媚的女子,青丝如云,一袭白衣如雪,跪倒在松软的蒲团之上,面对着那佛像,神色显得格外的虔诚。
“……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信女王馨,但求一切灾厄,加于我身。夫君此生,百无禁忌,长寿百岁,一世安康,荣华富贵,万事皆如意…………更求夫君,平安渡过此劫,无忧无患……若要此身奉于佛前以换夫君平安康健,信女何惜此身?菩萨菩萨,保佑夫君,保佑夫君!”
那双秀目星眸中满满的都是虔诚的光芒,那轻轻柔柔的声音,只是希望那高高在上的菩萨能听到了她的声音,保佑着赵皓渡过劫难,平安无事。最后几句,更是充满无限的虔诚和恳求,令人动容。
此刻她不是寿安侯府的女主人,也不是昔日的江宁第一美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妻子,关爱夫君到了骨子里的妻子。
这样的女子,夫君在火里,她就在火里,夫君在水里,她就在水里。
自昨日来一连串对赵皓不利的消息接踵而至,令她五内俱焚,忧心忡忡,茶不思,饭不想。若是在江宁城,或许还可仰仗父兄的力量,为夫君排忧解难,只是如今这天子脚下,完全没有她可以借力的地方,虽然有个叔父在朝中为少卿,但是官阶太低,难以指望。
惊恐之下,她只能静静的跪拜在神佛之前,以期借神的力量助赵皓渡过劫难。
……
太阳升的越来越高,虽已是季夏时节,汴梁城内依旧一片火热,烈日晒在请愿的太学生们们身上,如同烈火炙烤一般。
左边的太学生,有的原本只是来看个热闹的,此刻已是被晒得满头大汗,不禁心智不坚起来,不住的东张西望,但是更多的人,依旧在静静的跪拜。
广场的尽头传来一阵剧烈的马蹄声,隐然有上百骑轰然而来,只是此时此刻,没有太多的人去关注。
就在此时,从众太学生的背后传来一声如同巨雷般的声音,震的整个广场似乎都要震动了起来。
“寿安侯到!”
哗~
整个广场轰然大乱,那些原本静跪的太学生们,再也无法坐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淡定,纷纷回头望来。
只见广场的尽头,一人翻身下马,在一干衣甲鲜亮、龙精虎猛的锦衣卫的簇拥之下,沿着中间的通道,昂然而来。
那人十八九岁的年纪,和在场的许多太学生年纪相仿;头戴白玉束发冠,一袭紫衣,腰悬长剑,修长的身材如玉树临风,儒雅之中却又满身散发着勃勃的英气,不似寻常富家公子或达官贵人般柔弱;他身后的阳光显得格外耀眼和灿烂,仿佛是踏着旭日从天外飞来,周身还笼着浅浅的、淡淡的光辉。再仔细看来,却见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墨珠般的眼中清澈透明,毫无惧意,却又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甚至……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那些从未见过赵皓的太学生们暗暗自问道;此人,便是他们要向官家请愿治罪的寿安侯么?
而那些曾经见过赵皓的太学生,不禁又想起了两月之前,这个翩翩少年穿越千里辽地,出使女真凯旋而归的情景。
那时,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年是他们的偶像,只是如今呢……他真犯了大罪么?
或许是……祖制不可违,士不可辱,不可杀!今日我等为士,谁不想明日成为士大夫,谁不想有着免死的特权?
或许不是……除暴安良,为数百万苍生计,何罪之有?
此刻,那些原本跟着咋呼要治赵皓罪的太学生们,许多人心中开始动摇起来,心中一阵天人争斗。
不管众人的目光如何,赵皓依旧不紧不慢,一步步在人群之中行进着。
两旁的锦衣卫,一个个手按着青龙错手刀,迈着整齐而响亮的步伐,目光如炬,四周散发着一股冲天的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人群之中的郑玉和郑峰兄弟,眼见得赵皓一步步的穿越人群,直往前头而来,想叫骂几声,却发现四周一片静寂,几千双视线如同定格了一般盯在赵皓身上,没有人发出半点声响,他们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都发出不来,如同被甚么掐住喉咙了一般。
终于,赵皓在数千双目光的注视下,来到了众人之前,在正中的位置停了下来。
正主现形,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却突然听得一阵低沉而哀凉的歌声响起,瞬间将众人的骚乱的声音压了下来。
君不见,
新坟遍野万骨枯,
赤地千里无鸡响.
黄沙散漫风萧索,
乱云衰草带斜阳.
哀鸿悲鸣,
暗夜如屏。
君不见
飞蝗如雨日似火;
河中飞尘野田荒。
卖儿卖妇剩孤身;
饿殍如山乌鸦飨。
本是太平世,
却如乱离犬!
君不见
……”
百余名彪悍勇猛的汉子,那沙哑而悲凉的声音,在人群上空回荡着,那歌声虽不大,却极其富有穿透力和感染力。
那如泣如诉的歌声充满无尽的凄凉和哀痛,再加上其极具节奏感和韵律,听得在场的大学生无不动容,尤其是陈东这边的一些太学生,早已知究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许多人终于知道甚么叫“长歌当哭”,纵然是那些心硬如铁的人,此刻也觉得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
一曲歌罢,全场依旧死一般的静寂,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赵皓咳嗽了一声,只见武松走向前几步,走到赵皓身旁,在众人之前缓缓的举起了手中捧着的一堆东西。
那是一叠发黄的面饼!
就在众人大惑不解之际,却见赵皓缓缓的从最上面取下一只面饼,高高的举了起来,面对众人,气运丹田,激声喊道:“此一个面饼,可以让流民中最美的处女陪诸位睡一夜,若不是处子之身的话……”
他又缓缓的将那块面饼掰开,分成两半,慢慢的说道:“便只值半个!”
紧接着,他将那两个半块面饼递给身旁的锦衣卫,又从武松手中取下一个面饼,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朗声道:“只要一个面饼,便可买得一名有夫之妇,终身归买者所有,没有期限!”
他又加了一个:“若是两个,可买一名女童,面容徐姣好,否则依旧只需一个。”
再加一个,高声喊道:“若是三个,可买一名男童,须写好契约,终身为奴!”
他又将最上两个面饼放回武松手中,只留下一个面饼:“只需一个面饼,便可让最忠厚孱弱之人,变成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
他将饼递回武松手中,再次吼道:“若是有人用饼换已是万幸,若是无人有饼,便只能易子而食,易子而食!”
全场的太学生,彻底被震撼了,呆呆的望着赵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赵皓却话锋一转,满腔激愤的吼道:“开封府放赈灾之粮三百万石,其中京西北路得了两百五十万石,各州县库粮达四百万石,再加粮商手中存粮,若是低价售卖,足以够京西北路三百五十余万百姓支撑一载有余,然则,灾荒不到两月时间,京西北路便饿死七八十万人。何也?贪官恶吏狠毒于洪水猛兽也!”
全场再次哗然大乱,许多太学生更是为之动容,立场也为之动摇。
就在此时,却见得左边的人群,有人挺身而出,指着赵皓厉声喝道:“纵然如此,祖制不可违,士大夫不可杀,此乃国家之根本也,寿安侯其罪难逃!”
人群再次哗动起来。
赵皓冷艳朝那人望去,见得不是别人,正是郑玉!
哈哈哈~
赵皓仰天爆发出一阵大笑,随即发出一阵气壮山河般的吼声。
“何为士?何为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