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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正如仪华所想,一旦忙活了起来,便过得极快,也再无旁念去想别得什么。这期间里,她先花几日去了解了府前朝正二品至从八品的官员及家眷,以及六局侍人宦官所分担职务,赶紧定制了新年必需的物什,如阖府上下的新衣、蒸点心的数量、储备的生肉等事,这便到了腊月二十二冬至。
朱元璋建国之初就定了冬至为大节,各藩王府也只得按例操办,所幸现时正处国殇里头,朱棣又不在府内,仪华直吩咐取消了祭祀(祭拜祖宗)、送寒衣二项,让尚服局制了九九消寒图给东西三所、府前朝官员送了去应了礼罢了。
可冬至节一过,也就是俗称的小年一过,就到了最是忙得不可开交岁末结算的时候。此前三天二十四日王府祭了灶,府眷内侍的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发下去了,仪华就与六局各正执事再做左后一次敲定新年事宜。
一如此时,仪华正坐在东次殿的木炕上翻看着尚功局送来的账册,目光却在连续阅览了整整半个时辰后,渐渐地移目看向越发灰暗的天幕,稍稍分了心神:朱棣到北平就藩刚满两年,府中尚有许多制度不健全,而府前朝百来号大大小小的官员的家眷大多与“她”不相熟。这倒为她营造了个相对可以喘息的环境,只是这样一个相当于缩小版皇宫的藩王府,为何会出现相形见绌的情形?!
想到这,仪华忍不住的将账目重重一合,黛眉深颦。
冯妈领着婢女从外间撩帘进来,正好瞧见仪华望着窗外皱眉,心下略一琢磨,上前便屈膝福身,道:“外面天都暗了,王妃您可是先歇息一会,奴婢让人掌了灯,您再继续可好?”
北方冬日里黑得早,不过申时一刻(4点15分)已进掌灯时分。
仪华揉了揉显出疲惫的眉心,看着冯妈露出一丝笑容,点头允了。冯妈得了准允,即刻遣了一名婢女去传话点灯,又转身张罗着随来的婢女在炕桌上摆了吃食,便立在一旁侍候。
此时节,蔬菜瓜果在冬日极为稀罕,尤是在北方的冬日更是难以见它上桌。不过冯妈确是心思细巧,将北方冬日特有的方柿、绿柿,并响糖、大小银锭、甘露饼三样茶食清一色用白釉足口盘盛着;眼望去,白色的台盘,颜色各不相同的吃食互相映衬,煞是引人食欲。
仪华瞥了眼食桌却食欲不大,只意识性的各尝了一口,即拭了嘴角,抬头问道:“朝廷每年发放进府里的禄米一万石,为何府中只剩下三千石了?”这一石换成前世重量约九十四点四公斤,打九十公斤算,一万石也该是九十万公斤,难道不到一年就能吃掉三分之二?这分明不可能!
闻言,站在一旁的两名尚功局公公对视一眼,其中一名年纪略长的中年公公面露为难之色道:“王妃您有所不知,单王府卫队就有一万三千人,再算上府内的侍人、官员们那便是更多,何况还有娘娘您们的分例。如此一算下来,能剩下三千石已是难得了。”
说起谎来,竟脸不红气不喘!
仪华心中不忿,脸色隐隐有不豫,但终究没发作,又压下怒气口中极其淡漠道:“那柴炭呢?又怎么超出了快一半的银两?”另一名年功局公公亦是长吁短叹道:“娘娘您们用的,身边公公、妈妈、婢女用的都是无烟的银碳,而王爷又体恤下属们,给卫队的将士们都发的稍次一等的上好碳。后面还有冬日用柴啊、碳呀本就又贵又费,这自会超出预算。”
听完,不由想起昨日派李进忠去查来的结果,仪华眼里冷意一闪,看来他们还真当自己好糊弄,以为她不知护卫他们家里用的是什么?物资市价是多少?还如此堂而皇之的欺瞒!
恨只恨这些人是朱元璋最开始赏下来的正四品内侍,又是“她”得力的心腹,于情于理她非但动不了他们,还得任他们这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装作不知!
想到这些,仪华忽然温婉一笑,对他两说道:“我知道你二人忠心向着我,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们了。阿秋给两位公公奉些喝茶的钱,亲自送出殿。”两人心下窃喜,面上自是做得更加恭敬,接着又表了番忠心的话,这才拿着赏钱笑眯眯的退下。
二人这厢刚一退下,冯妈就打发了婢女撤桌退下,单独问仪华道:“王妃,怎对他二人不惩反赏?可是小进子打听的不实?”仪华懒懒的依上靠背,撇撇嘴道:“府中尚无能顶替他们的人,若是突然撤销他们,不但更引了朱……王爷的不快,也不能找到心腹之人替换。”
冯妈听了,又仔细想了想,也知现在府内不熟悉动他们确实不好,于是福身赞道:“还是王妃想得周全。”仪华看了眼冯妈没有说话,心道她不是想得周全,只是在魏国公宅那六年的生活她过怕了,这使她习惯性的走一步想三步。
正两相无话,主仆二人各想心思之时,忽听帘外有人禀道:“承奉司王良医求见王妃。”王良医他来何事?仪华略微沉吟了一下,掸衣坐起身含允道:“请王良医进来。”听言,冯妈忙敛了心思,迎去隔开帘子伺候了王良医入内。
“微臣拜见王妃。”王良医向冯妈点头致谢,走到屋中间下跪拜谒道。
看着已年迈六十来岁的王良医行大礼拜谒,仪华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脸上却没露出来,反是微微含笑道:“王良医请起吧。”话一顿,又直接问道:“你这时候来找我,是有何要事?“
一听问话,王良医反射性的就张口欲言,却一时想起徐王妃心狠手辣的段数,不免打了个堵儿,这才回道:“王妃,微臣确有一要紧事回禀,蓉夫人她脉象有异。”一闻此言,仪华顿时精神大振,忙迭声问道:“有异?她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良医见仪华面色未变,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压抑着的急切,这让他下意识的就起了反感,可无奈宗法府规是如此,他又不出一年即可告老回京师,自然不愿牵涉进藩王府的后*宫之争。于是权衡再三,王良医出于明哲保身的选择,一切应礼法而言,俱以实报道:“微臣昨日、今日四次为蓉夫人请脉,发觉蓉夫人似有滑胎之象。”
几日前还回禀王蓉儿胎位甚稳,今日就有有怀胎的迹象,如何说得通?除非已有人暗中下手,要不然就是他话里有假!
念头一闪,仪华的面孔浮起怀疑的神色,似有担心的自责道:“这可如何是好!王爷走时蓉妹妹还是好好地,若回来时有个……”说到这,似不愿多言的住了声,低头沉默了半晌,突然厉声说道:“王良医你一直为王氏诊脉,如今前来告诉本王妃她有滑胎的迹象,你该当何罪!”
“王妃息怒——”带着婢女去奉茶的冯妈走到门栏口就听仪华的怒声,忙交代了侍人在外守着,自己一把掀了帘子奔进屋子就跪下请求道。
仪华略略缓了神色,柔声让了冯妈起来,又将视线移回去,道:“王良医你应该给本王妃一个交代吧。”王良医心里暗暗叫苦,他就是未查出王蓉儿有滑胎迹象的原因,又怕担了责任,这才过来禀告。念及此,王良医苦笑一声,像仪华说出缘由。
“你找不出病因?”仪华轻咦一声,面上仍是不信,心里却有几分相信了。听说王良医在京师儿孙满堂,他又快告老还乡,实在犯不着淌这趟浑水,应该不是受他人指使。可若丞奉司医术最好的王良医也查不出病因,王蓉儿怀胎迹象又从何而来?
“笃笃”仪华头疼的敲着炕桌,沉思片刻,住手问道:“王妹妹怀胎的迹象可严重?这事你还与何人说过?她本人知道吗?”王太医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轻易拿主意,一查有情况便前来禀告王妃。不过王妃可放心,蓉夫人情况只是微有异样,至于大碍……应该会没事吧。”
见他话说的甚是含糊,仪华只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还未及开口,却听一个女音刺耳道:“小王爷您走慢些,可别摔倒了!别愣着,看好了,千万别让他摔着了……”听出这是薛妈妈的声音,仪华晓是朱高炽从从中殿靠西三所造的学堂回来了,不禁扬了抹微笑漾开。
随之只见帘子一撩,滚胖的朱高炽仰着冻红的小脸颊进来了,刚叫了一声“母妃”,就转头好奇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王良医。
见状,仪华敛了笑容,道:“王良医,还有三日王爷就要回府,这三日内我相信你定不会让以外发生,可是?”王良医明白仪华的意思,忙应道:“微臣知道。”仪华掩下心中的不安,默默念了句“但愿能坚持三日”,便摆手道:“你先去吧,这几日就多辛苦辛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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