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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宝画了初见时的自己,谢安也想画一幅回赠, 却不是谢府而是建康城外官道旁。
浅色油纸伞下的林阿宝面容精致, 气质华贵, 眸内神彩通透如晶石,一看就是娇养长大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小郎君。而当年只是马车中一瞥, 却不知会结下如今这般良缘。想到这里谢安心下微热, 执笔在画纸角落写下几个字。
林阿宝探长脖子, 照字念出声:“‘初见林郎?”耳朵尖红了红, 又不免狐疑:“这是哪?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谢府?”
谢安收笔:“不是。是在来建康城的官道上。彼时只有我见到你,你没瞧见我,府上装书的马车轮子陷入泥潭, 我让随行的两个侍卫去帮的忙。托阿宝赠送点心的福,旅途疲惫减轻不少。”
事情过去好几年,林阿宝仔细想了想,颇为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了...”
谢安轻笑:“无碍。我记得就好。”
闻言, 林阿宝心中只觉软软一动, 冲动的掂脚亲一口,眸中闪烁冲谢安道:“要是早点认识三爷就好了。”
脸上一触即分的感觉让谢安一怔, 心中柔情几乎溢出胸膛, 哑声把人拢入收里。“现在也不晚。”
两人腻歪的劲儿让仆人都自觉退避三舍,连午间用膳时,纪夫人瞧了都忍不住脸红, 冲林阿宝啧道:“坐好!骨头都舒展不开, 可是懒病犯了?”
林阿宝瘪瘪嘴, 把微倾向谢安的身体掰正。
前一个时辰还闹别扭一幅不想见人的模样,这会却是恨不得黏一起,把瞧在眼里的阮夫人乐的不行,纪夫人一时也是好气又是好笑。
夫夫情趣被旁人瞧破,谢安神色间也不免带有三分尴尬,但桌下却是握住林阿宝手拇指摩挲阵,权当慰藉。手上触感让林阿宝神情一动,下意识回握了去,谢安顿时眉头舒展,比刚饮的热茶还要舒心。
原本还是看热闹的阮夫人瞧见两人桌下小动作,有些坐不住了,生恐两人再黏下去会生出事端来,放下碗便起身告辞。回了谢府才堪堪坐下,谢奕那厢进了门凑上来便问。
“如何?可探出什么了?”
阮夫人没好气白眼:“不如何。”
谢奕狐疑:“什么意思?没探出来?”
“探出来也晚了。”见人不懂,阮夫人无力挥手:“两人已经和好了。这会儿正黏一起掰都掰不开呢!”
“就和好啦?!”
谢奕那一脸惊讶的模样让阮夫人哭笑不得:“听语气老爷还挺失望的?”
“讲真,还真有点。”谢奕一脸愣然,想了想起身:“不行,我还是要去瞧瞧。这夫夫间的相处怎么就跟儿戏似的?说闹别扭就闹别扭,说和好就和好,我得说说三弟去,两个人过日子可不是这么过的。”
“回来!”阮夫人喝住谢奕,白眼几乎都要翻破天去:“你可拉倒!上赶着讨嫌,我可丢不起这人。”
阮夫人这边训夫,把一心想抖兄长威风的谢奕拘在院子里一下午,主院那边晚饭毕,谢安亲自接过仆人送来的药汁吹凉了,林阿宝一口喝完,吐舌喊。
“好苦。”
谢安抬手给他嘴里塞了颗蜜饯,擦去唇角药渍,柔声安慰:“还有明天一天便可。”
来东晋这么多年因失魂症造成体弱的原因,林阿宝对中药的各种滋味真心不陌生,可这次或许是区别于往日调养身体的方子,药汁格外苦上三分。但好在三个月苦熬过来了,总算只剩最后一天。可喜可贺。
药方里加了安神的药材,林阿宝每每喝完不过一刻钟便会犯困,趁这段时间洗漱,仆人铺好床,再及谢安摘下发冠的这点时间,林阿宝已经靠在雕花大床边眼睑一合一合的,已然是一幅困极的模样。
不用主人吩咐,训练有素的仆人们收拾洗漱等物鱼贯而去,走最后一个放下重重帷帐带上门。谢安一手护着微弱的灯火放到卧室灯台上,转身回来放下一边床账,林阿宝困顿的揉了揉眼睛,鼻音极重似醒非醒。
“弄完啦?可以睡了不?”
谢安失笑,带点逗弄的心思道:“阿宝困了可以先睡。”
古人长发就是这点麻烦,世家公子就更为麻烦了,睡前要摘寇,要梳头,要换里衣,一通折腾下没个小半刻钟都弄不完。闻言林阿宝努力睁了睁眼睛,打起精神:“我等你一起。”
这话大大的取悦了谢安。“可以睡了。”
林阿宝努力睁大眼睛,见谢安果真一幅折磨完的模样,心下微安迷迷糊糊甩开鞋子便往被子里钻。谢安放下另半边床帐,转身揭开被子一角小心挪了进去。
其实房间里烧了地龙远没有室外那么冷,可谢安总担心被子掀多了会冻着林阿宝,所以不管是早起还是晚间起夜,谢安总是这样,被子总是这样只揭开一角,宁愿麻烦些挪进去也不愿冷风吹进温暖的被窝冻着熟睡的人。
身边有了熟悉的气息,脑袋已经一团浆糊的林阿宝迷迷糊糊的依了上来,谢安伸出胳膊自然的把人拢入怀里,一手绕过人压了压林阿宝背部的被子,轻轻的拍了拍。
“睡吧。我在。”
一夜好眠,林阿宝梦都没做一个就一觉睡到大天亮,遗憾的是他醒时谢安早起了。不过这也是常态,谢安毕竟事忙,不可能跟自己一样睡到日上三竿。
“三爷什么时候起的?”
菊华拧了热帕子递了来,笑回:“三爷约莫卯时三刻起的。特意吩咐不要打扰小郎君,说是上午大概会出门一趟,让小郎君自己吃早饭,不可使性子不服药。午膳时尽量赶回来。”
接了帕子洗脸,林阿宝先是不好意思,随即拧眉:“下次三爷出门有事,可以让不要急着赶回来,我可以自己吃饭的。”
一个想陪着一快用膳,一个心疼人着急赶时间,两人互相心疼着对方。想到这菊华有些羡慕又有些好笑,回道:“奴婢说的话三爷可未必肯听,回头还是小郎君自个与三爷说吧。”
林阿宝用早起的还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想,点头:“也好。我自已跟他说。”
是以待午时谢安急匆匆赶回来陪林阿宝用午膳时,等他的不是感动而是林阿宝颇为严肃的一顿训。谢安点点严肃的林阿宝鼻子,无奈:“着急回来不过是为了陪阿宝用膳,阿宝不乐意与我一起?”
林阿宝忙摇头:“自是愿意的。可我也心疼三爷急匆匆往回赶,事情忙完了还罢,要没忙完,三爷岂不是还要跑一趟?马车颠簸出行不易,三爷自要先紧着公事不用顾虑我的。”
谢安当即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把林阿宝拢到身边心疼道:“待明日老大夫诊过脉,确认无碍,我便不这么赶了。”
“好。一言为定。”
谢安失笑:“一言为定。”
翌日老大夫前来诊脉,谢安亲自迎到门口,揖手:“有劳大夫了。”
老大夫抚上胡须,没好气道:“别挡道。瞧完我也好从这差事脱身,七天一次的换诊,高龄怀孕的妇人家也就这待遇了。”
谢安笑笑把人领到里间,林阿宝斜躺在软椅,菊华给他挽起袖子手腕那垫上小枕头,老大夫撩起衣袍坐到旁边,搭手切脉。这一切就是良久,半晌示意换只手,问:“现在感觉如何?”
傻白甜林阿宝一脸茫然。“什么感觉?”
闻言老大夫无语,只得问仔细些:“脑袋可有晕沉感?身体可感觉乏力?”
“没有,我感觉非常精神!精力充沛觉着能连画三天画!”林阿宝紧了紧拳头,比划下感觉浑身是劲!
老大夫收回手:“那便无事了。”见谢安一脸忧心仍旧一幅不放心的模样,没好气道:“不过小郎君有点气血旺盛,燥热上火,可要开点下火的药再喝几天?”
气血旺盛,燥热上火,懂医理的谢安不免带上三分尴尬,悻悻揖手道谢。
君子谢安的窘态可不多见,老大夫挪揄的挤眉弄眼一番,笑道:“谢就不用了。抽点时间,老夫有些事想与谢大人说上一说。”
“如此,老先生便先请书房,安石随后就到。”
谢安送老大夫出门,回转身林阿宝汲上鞋子一跳一跳的凑上来,问的那叫一个好奇:“什么叫‘气血旺盛,燥热上火’?”
谢安曲指弹过林阿宝额头,一笑而过道:“无甚大碍。”林阿宝莫名捂着被弹的额头,一脸狐疑。谢安笑笑让人去阮夫人那知会声请她派人去林府通知下,摸摸林阿宝道:“我去书房与老大夫商议些事情,阿宝可要去?”
“你们商议公事,我去做什么?”
“说的应该是药方一事,阿宝听听也好。”
到了书房老大夫见谢安身后林阿宝,扬了扬眉并不置一词,待两人坐下后直言道:“你给我的那些药方已经有大半经过验证,确是效果显著,老夫想问谢大人之后如何?”
“老先生可供多少成药?”
“要看谢大人要的是什么成药了。如果是方子上所写弹珠左右大小的药丸,自是能供不多。但若是药汁,只要有柴有锅,要多少就能熬多少!”药方精深但制药的法子却是明细的不能再明细,可晓是如此,能制成药丸却也极为麻烦。
“可能制成两百丸?”谢安问。
老大夫瞠目结舌:“我现在囤物不过区区四十数,你张口就要两百丸?!把这等神药当那烂大街的狗皮膏药不成?!”
边境战场为何性命损伤如此大,不过是医药不极时所制,而若能携带成药药丸,又能凝结药力长久保持功效,入口能止内伤,外用能止血,再不计也能遇水则化,清洗伤口最是消除炎症,对因保家卫国受伤的军人来说如同是第二条性命!
谢安拧眉苦思,四十数药丸看似多,但对众多边境大将来说,几乎都不能人手一丸,更别说底下的将士了!药丸珍贵数量稀少,冒然投入反会有分摊不均之嫌,反会让各将军之间生出嫌疑多出事端。而行军之间最怕什么?就是派系分明各自为阵,你防备我我防备你,敌军还不到自己怕是要内斗了。
听了一耳朵的林阿宝莫名道:“老先生做药丸做不过来,可以教别人做呀,有了帮手不就快多了?”
林阿宝这话傻的老大夫都不想回答他,谢安解释道:“没这么简单。制药之数讲究太多工序,非一日所能成,再及稍一错就可能全盘错,半点不能儿戏。”
“三爷的意思是,制药的工序太复杂不是一日两日能学成的?”见谢安点头,林阿宝歪头:“既然这样,那何不把工序流水化?流水化的意思是,把所有工序拆开来做,比如说选药材的就专门选药材,称量的就专门称量,每一个人只学一样,工序按流水往下走,这样不就易懂多了吗?”西医科室分诊就是流水分量的结果,每个人只学一样专长,所谓专精专精,专而才精,十年如一日的研究一样东西谁不能精?
闻言,谢安及老大夫顿时醍醐灌顶。
流水分量的概念还要数百载才会出现,但此时出现却是实实在在的解了老大夫的燃眉之急,当即一拍大腿:“或许能成!老夫回去把那几个不肖徒弟提拎来试试。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