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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出门时,老付问今天要不要他开车。元烨说不用。
坐进车后排,闭目养神。揉了揉眉心,看下表,已经八点半,人却还没出来。他浓眉紧锁,摸出手机,手指在触摸屏上滑过,这才想起,是了,他已经不在这里。
办公室里翻箱倒柜,那份办厂协议书始终找不到。元烨烦躁的抓起电话:“叫顾小飞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年轻甜蜜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小心的提醒:“对不起元总,顾经理已经辞职了。”
“……”过了好久,他才从恍惚中醒来,喃喃说了声:“知道了。”
春季高尔夫俱乐部会客厅。两人亲切握手。
“元总,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说哪里的话,高董。我是晚辈,没去门口迎接已是失礼。”
“没想到元总这么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
“高董说笑了。这样吧,我们言归正传,我先派人带您去熟悉一下俱乐部的大致场地,再商榷合作一事。小飞,小飞!”
旁边一名助理连忙上前,恭敬的附在他耳旁说:“元总,顾经理不在这里。”
他一脸恍然,“……哦……哦!”最后那声哦,带着几不可察的落寞。
晚上的饭局,对方是好酒之人。虽然元烨带去的属下极力替他挡酒,但他还是喝得酩酊大醉。当一个人心中怀揣了事情,想醉的时候,喝一杯与喝一瓶的效果是一样的。
回到风月冢已是凌晨,他走路东倒西歪,王婶披着外套赶紧上前搀扶。
元烨挡开她,低声说了句:“王婶,我没事,让小飞给我兑一碗醒酒汤就行了。”
王婶面露迟疑,双手比划几下。元烨一愣,摆摆手:“你去休息吧。”
那人真的不在了。元烨抹了一把脸,长出一口气。
他做事从不后悔,他只是一时不习惯。三十年的相处,双方的影子早已镶入对方的生活,养成习惯。有习惯便有依赖,人最怕的就是对谁存有依赖。他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独自上了楼。
房间留着灯,那个小人儿还没睡,靠坐在床头等他。元烨心里一暖,歪歪斜斜走过去,抱住她就亲。却头重脚轻掌握不好平衡,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祝融融小声叫了一下,随即便温柔的抱着他。
他将她压在床上,身子硬挤进她双.腿间,他的唇紧紧贴在她嘴边,温度滚烫。做出这个羞人的姿势后,他不再动弹。
祝融融觉得不好意思,推了他一把,他没动。睁眼才发现,对方已经睡着。
祝融融使劲将他推开,替他脱了鞋,使他平躺在床上。将墙头灯调暗几分,他闭着眼,右手胡乱抓扯领带,嘴里喃喃喊头疼。一会儿喊她的名字,一会儿又喊顾小飞。
看来他醉得不轻。
祝融融兑一杯蜂蜜水喂他。他喝不进,她又找一根吸管放他嘴里,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她跪在床边凝神看了他一会儿,过去他从没那一刻像这般规规矩矩摆好让她看过。当然,她从前也不敢。
他长得真好,比许宁还好看,睫毛又浓又长。她的指尖在他紧皱的浓眉上轻轻抚过,又在他湿漉漉的红唇上几番驻留,温柔,饱含轻易。
他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没说话,只是握着。
渐渐的,他放松一些,表情不再难过,再过了会儿,便睡着。
祝融融又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去打水给他洗脸。
脸脚都粗略洗了一遍,想了想,又替他擦身子。大概水温有些低,她手上拿着湿毛巾,从他上衣口伸进去时,他喉咙哼了一声。
脱裤子时,他的皮带怎么都解不开,她急得满头大汗。后来掌握玄机好不容易松开了,一只大手突然按上来阻止她。醉成这样还晓得自卫,她拍了他一下,笑出声。
掰开他的手,她顺利将他的长裤褪下来,用温水细细替他擦拭身上的汗液。然后使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整个人翻转过去。
他爬在床上,她撩起他的衣服时,他迷迷糊糊喊她的名字,抬了一下手,实在没有力气,又垂了下去。
祝融融从没见他这副无害的模样,心中喜爱,俯下身在他精壮的背心吻了吻,他小麦色的皮肤上立刻起了一些颤栗。
这是她的丈夫,她怀着他的孩子,他喝得酩酊大醉,仍是叫着她的名字。这样真好,她又在他背后蹭了蹭。
细心将他后背擦拭干净。她内心一番挣扎,还是脱下他的内裤。
他身材棒极了,屁股又紧又翘,她看了两眼便红着脸不敢再看,粗略擦了几下,找来干净内衣裤要替他换上。
穿内裤时,她清了清喉咙,忍不住再瞥了两眼。
突然,脑中灵光乍闪------他臀部皮肤光滑,没有一粒杂质!她将他腰间大腿翻了个遍,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分明记得,那天晚上,一夜激.情。他左臀上方有颗小颗粒,她问他是什么,他说是痣!
她努力回忆,生怕弄错了。
她有强迫症,遇到凸起的东西就想抠掉。她记得那时她还用指甲刮了刮,那触感历历在目。他怕痒,还躲开了些。她绝不会记错!
祝融融手中的衣服啪一声掉落地板上,她脸色惨白,怔怔的看着这个趴在床上沉沉昏睡的男人。就在上一刻,她还坚信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印象中,他的确对那晚的事只字未提,她还以为他只是不好意思!
她喃喃的问:“你是谁?”室内空旷,她的声音隐约带着回音。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
那时,风月冢如同这四年的每一个黑夜,静得骇人。但她的心,却像镜湖里采摘莲蓬时翻涌而上的泥浆,昏暗,不明,一片混沌,无论阳光如何雪白,永远照射不进。
后来,祝融融坐在地板上,度过了人生最漫长,最煎熬的一晚。她什么也没做,却周身乏力,像害了一场大病。
晨辉洒进那一刻,床上的人动了动。
元烨坐起身来,头痛欲裂,见祝融融坐在墙角,他哑声说:“去帮我倒杯水来。”
他走进浴室冲了个澡,然后开始穿衣服,今天公司要处理的事又复杂又棘手,他脑子里思索着一会儿要如何应对。
祝融融抬头看了他一眼,西装笔挺,领带端正,他是那样的英气逼人。她咬了一夜的指甲,将十个指甲都咬得快出血。
元烨低头瞥她一眼,她一动不动,面色苍白。他走过去:“怎么了?”想了想,他短促的说,“我以后尽量早归。”
他认为,大概是昨天回来太晚,又宿醉,惹她不高兴。稍微哄两句也就是了。但她仍是不作理睬,他也没有耐性,转身就要出门,丢下一句,“记得吃早饭。”
祝融融就在这时开口,她的声音沙哑,支离破碎,并不像她:“你在关心我?”
元烨这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对,站住脚步,回头看她。
她蜷缩在墙边,下巴抵在膝上,像一只冬天里受冻挨饿的小猫。面如土色,额间湿发淋淋。
这时,她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直盯到他内心深处,灵魂里。她不得不佩服自己,她竟还能笑出来。
她站起来,笑盈盈的问:“还是,关心我肚子里的孩子?”
元烨抬手看表,时间不早,他皱眉道:“别闹。有什么事晚上再说。”说完,拉门走了。
祝融融在那时轻声说了一句:“孩子不是你的。”
他已经走了出去,门从外面关上。
半秒之后,门又被大力推开。他走进来,锁上房门,步步逼近,面有狠色:“你刚才说什么?”
祝融融站起身来,由于蹲得太久,双腿麻木,她身形摇晃。元烨下意识伸手抚上去,被她冷冰冰的打开。
她直视他的眼睛:“那天晚上,和我上床的人是不是你?”
元烨磨了磨后牙槽,向她逼近半步,俯视她:“你想说什么?”
祝融融冷冷的盯着他,她目光里只剩下绝望,接下来的话,她想了整整一夜:
“那天晚上,风月冢在没有下人的情况下,停了一整晚的电,是你安排的!黑暗中和我做的男人是你找来的!在那之前连续几天,床头上放的温水,味道不一样。我当时就怀疑里面加了东西!现在想想,我能一次就怀上,你是放了促排卵的药!”她在他脸上搜寻一番,他依旧面无表情,她继续说,“莲子安神,你摘莲蓬是因为我那几日落水受惊,晚上发恶梦,你怕影响我腹中胎儿!结婚,去照慈山,是为了让你父亲相信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刹车失灵,你拼命救我,是因为我肚子里有你千方百计想要的孩子!”
她声色俱厉,她的指控有理有据。
元烨面色铁青,随着她不疾不徐的控诉,她那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让他愤怒难挡,他拳头松了又紧,指节咔咔作响。他怒视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闭嘴!”
她置若罔闻:“在你看来,我和孩子,都是你攀爬权势的一颗棋子,你怎么可能会一颗棋子有感情。所以孩子是不是你的,你无所谓,没关系!哈,元烨,你就是个变态!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容许身边的女人怀着别人的孩子,元烨,其实你心里不知道多厌恶我吧?!却要整天装出一副好老公的形象,真是为难你了!”
他心中有慌有乱,更多的是愤怒,还有那种被人一语中的的耻辱,在那一刻,随着她轻蔑的语气,全都喷薄而出!
他忽然对她伸出手,直径掐上她的脖子,将她一把拉扯近身。他凑近她的颜面,与之眼观鼻,鼻观心,咬牙切齿的说:“祝融融,我让你闭嘴!”
祝融融却毫无惧色,将计就计,靠在他胸膛之上画了一个圈,在圆圈中间用指甲轻轻的刮,眼神里全是暧昧:“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和他并不是在床上,而是在那张地毯上!”她指向沙发,挑眉笑了笑,风情万种,随后对他眨眨眼,“那人技术非常好,我很满意,有两次高.潮!”她看着他,语气轻佻,“那人是谁,介绍给我?”她咬着唇,似意犹未尽。
元烨周身的怒气似要将空气中的水分全部蒸腾再燃烧,他握在她脖子上的手因努力克制而轻微发抖,他是声音又低又重:“祝融融,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这打蛇七寸的感觉,真他妈的熟悉啊!她还以为她不会再经历了,没想到这么快。他蹙眉抿唇,他盛怒的模样仍是好看的。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肯定不短。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他没有半分感情和温度,他的心,是石头,是钢铁。但她不是,她是个那么容易轻信别人的傻瓜呀,她还以为……她还以为……她真难以启齿,她竟天真的以为自己触碰到了爱情。
她看着他,轻蔑一笑,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收敛笑意,她闭上眼:“你动手吧!”
她耐心而平静的等待死亡的到来,却迟迟没有动静。半晌后,脖子上那只大手撤去,他几度深呼吸之后,说了一句:“好了,别胡思乱想,去吃早饭吧。”
她瞪着他,惊讶得像根本不认识,将他上下打量。她真想问,元总,你是如何做到的,轻描淡写得就像刚才的争执,和一触即发的杀戮都不曾发生。哦对了,也许没有心的人,就能从容对付任何局面。
“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先冷静一下,以后找机会,我会告诉你。”
“为什么这样对我?”
“祝融融,我的耐性是有限的。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但她天性固执,她盯着他的眼睛,仍是那句:“为什么这样对我?”
在那一刻,元烨突然感到羞怒难掩,那句狠话不由自主的冲口而出:“想生我的孩子,你也不掂量掂量,你够资格吗?”
“为什么?”她还是这样问,突然抬头,妄自猜测道,“哦,是为了青若?听说你们当年感情很好,你是要为她洁身自好?除了她谁都不会碰?那你为什么不娶她?”
“祝融融!”
她目光虚浮,没有焦距,自顾说:“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顿了顿,她突然大口喘气,轻轻捂住心口,那里像有一把钝刀子在缓缓厮磨,“你怎么这样残忍?”
她慢慢起身,扶着床弦,一步步往前挪动,手压在肚子上,那里有她全心全意爱着的小生命,在此之前,她愿意用性命去呵护去换取。短短一夜,她再想不出这个小生命存在的意义,她废然道:“你觉得谁有资格生你的孩子,你就让她去生吧。元烨,我不奉陪了。”
“你敢走!”
她回头看他:“顾小飞跟了你三十年,你都能轻易撵走他。我又算什么东西。”她再没一丝一毫力气。
元烨拿出当年签订的那张契约,啪一声摆在桌面,“你走得了吗?”
祝融融上一秒还心平气和,说话叹气都轻轻柔柔,但下一刻,就在她看见那张该死的契约,她却突然像发狂一般,猛扑上去,叫嚣着,咆哮着,几下子将合约撕了个稀烂。
她边撕边叫,似在心里有一座沸腾不止的火山,已膨胀到极限,只求找到突发口。那张纸,在瞬间被她撕成碎片,她奋力一抛,雪片似的碎纸,在屋子中央纷纷扬扬。
元烨站在雪花背后,平静的说:“那是复印件。”
“啊------”她再控制不住情绪,一声嘶吼。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道,突然冲到窗边,用尽全力以掌推窗,玻璃“哗啦”一声破碎,掉下三楼。
她不顾手心玻璃划破的伤口,强行摘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钻戒本就套得紧实,她怀孕后稍微长胖,加上一夜未眠,手指充血红肿,这么奋力一取,指上顿时被刮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她不管不顾,用尽全力将戒指抛向楼下的湖水里!那个闪光点在空中划下一道美丽的弧线,便迅速隐没在水边。
谁说钻石代表永恒,这颗极光,不就像他的温情,眨眼之间就能消失,不留丝毫曾经存在的痕迹。
他对她的行为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她猛的转过身来,双目通红,带着永世泯灭不尽的仇恨,一字一顿的问他。她的声音清晰低沉,像从心尖之上刚刚剜下,新鲜得句句带血,字字诛心:
“元烨,镜湖莲白,碧荷接天,古刹菩提,暮鼓晨钟,如此温柔岁月,都是假的吗?”她闭上眼,相隔几秒钟,再喃喃自问一次,“都是假的吗?!”终于,一行清泪从她光洁的脸颊缓缓滑落。
他看着她,他就站在她身前不足两步的距离,他的手几番抬起,又徐徐放下。
祝融融将眼泪一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不是乞求,不是询问,而是告知:“我今天就离开!你要拦我,除非将我杀了!”
说完她直径往外走。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臂,质问她:“照慈寺的灵泉边上,我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你是怎么回答的?”他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声音放柔,像是规劝,像是诓哄,“你想要跟着我,就必须接受我的安排。”
“哈,”她笑一声,“原来跟着你真的会下地狱,这点你总算没骗我。对不起,我现在反悔了。”
他抓着她的手,不愿松开,轻声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厉声道:“我要人格,我要尊严,我要自由!而不是欺骗!不是阴谋!更不是利用!元烨!你不让我走,我会不自量力的以为,你他妈的爱上我了!王八蛋!”她将他猛的拉低几分,与之平视,然后用凶神恶煞的目光和愤怒不屈的语气,去掩饰言语之中那一丝疑惑,一些期许和一寸小心。她问他,“你爱上我了吗?”
他惊愕的看了她许久,终于长叹口气,转开视线,缓缓放开她:“若是你实在想要离开也可以,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你就走吧,到时候我绝不拦你。”
祝融融不由分说,抬手一个耳光甩过去,响亮,干脆。他没有防备,挨了个结结实实。
她说:“你做梦!我明天就去医院将孩子打掉!”
元烨长到30多岁,还从没被人甩过耳光!今朝是头一回,对方竟还是个女人!
他怒不可遏,舌头缓缓顶了顶腮帮,那里火辣辣的一片。他从鼻孔里嗤笑一声,对她竖了竖拇指。
她以为他会变本加厉的对她,她做足了思想准备,无畏的与之对视。
下一秒,他抓住她的手腕,缓缓抬起。她愤怒的反抗,他稍加力道她便不能挣脱。他就这么看着她,他眼里的东西,深沉,浓郁,呼之欲出。她读不懂,也不想去研究。
两人就这么对持着,过了几分钟,他的声音仍是无波无澜,就像每一天督促她吃饭不能挑食那么平静,“你决定了?”
“是。还是元总也要像你父亲那样,留不住女人,将别人一辈子囚禁在这里?”
这个女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触他的底线!她真不怕死吗?元烨死死盯着她。
她同样的满脸愤怒,却没有那份威慑力,因为同时她又满脸泪水。
在元烨的观念里面,男人成大事不拘泥小节,更不受限于儿女私情,他明知这时心软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但她那时的眼泪刺得他极为不爽。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舒服,心里很闷,堵得慌。
终于,他背对而立,烦躁的挥手,说一句:“我让老付送你下山。”便再不回头,大步离去。
她再不愿和他有丝毫交集。刚到山下,她便央求下车。老付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丝毫没有起疑。
云层逐渐堆积,厚实,黑浓。转眼便下起雷雨来。她在大雨中踽踽独行。手中没有伞,前方也没有目的。
一辆出租车经过,溅起半人高的水花。祝融融突然招手,那车又往前开了几十米,这才停下。
“小姐,去哪?”司机从后视镜看去。这个姑娘年纪不大,目光呆滞,身形狼狈从别墅区出来,难免叫人不往其他方面去想。
“?”她呆呆看着他,思考了好久,终于想出家里的地址。
半小时后,车尚未停稳,她推门就走。
“喂,没给钱!喂!那女的!”司机猛按喇叭。
祝融融这才恍然,上下摸索,回头说:“没钱。”
司机勃然大怒,一通好骂,却也拿她没有办法。对方神志不清,痴痴傻傻,难保脑子没有问题。最终,司机带着鄙视与啐骂,加大油门消失在雨帘中
她从路边的橱窗玻璃看到自己,狼狈,邋遢,潦倒,像丧家犬。回到家,她又该如何面对父母的追问,怎么没带伞,怎么一个人,怎么小元不送你……父母就会大题小作,一丁点细微的事,也能让他们大惊小怪刨根问底。更何况,她遭遇的事,无论如何都不算小。
她怀孕了,孩子的生父未知,她会离婚。而上星期回家时,母亲还在唠叨,趁肚子不显,赶紧将婚礼办了;趁爸妈还能动弹,你生的孩子我们替你带吧,正巧康康已经上幼儿园了;什么时候和元家长辈见个面吧,亲家还是多走动的好……
母亲的唠叨细细碎碎,每一句都是对女儿未来人生的憧憬。如今她这副模样,怎么能回家。
她在家门口呆呆站了几分钟,转身离开。
回到街上乱走。
身边的行人稀稀拉拉,有伞的步伐匆匆,没伞的抱头疯跑。只有她,在暴雨雷鸣中一步一步无意识的向前挪动。她就算走得快些,她又能去哪里呢?
转了一圈,天已擦黑。
她没有去处,又回到小区里。雨下的又大又急,路灯在雨幕中昏昏沉沉。四周没有一个人。她下意识护着小腹,不停的迈步,思绪恍惚。
这时,一楼有户人家亮起了灯,像冥冥之中的指引,她望过去。
灯光滤过窗帘,微微透出橘黄色的光线。她伫立不动,看了很久。
渐渐的,她开始有了思维,开始能够回忆。回忆涌如潮水,汹涌澎湃,不请自来。
由最开始断断续续的画面,到后来连续成章的片段。从她打破人家两扇玻璃起,从阳光下痴痴凝视他明朗的侧颜起,从心惊胆战的相信那句“考不进就绝交”起,从一次次在珠落玉盘的琴声中入睡起……
她以为往事已足够久远,远到如同天边的白云,经不起阳光照洒,就徐徐散去。却不想,无论她踏过多少崎岖的道路,无论她秉持过多少岁月的锤炼。无论日子是日新月异的翻滚,还是没完没了的重复……她只需要轻轻闭上眼,那些纯净明洁的年少时光,便能历历在目。像花儿一样,绽放在脑海里最清晰的地方。原来我们永远都不曾光华暗淡过。
那段时光,那是她一想起来,就温暖明亮,就能不由自主轻笑出声的过往。她像个拾稻穗的孩子,尖细着手指,拈着曾经那些生动的憧憬。那时候天高高的,云远远的。
她不是缅怀那段稚嫩的感情,她只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不能拒绝她曾经一路走过的明媚的青春。那时她张着懵懂而虔诚的眼睛,矜持又莽撞的去探索一切未知的自己。
那时真好呀,她真羡慕。
大雨磅礴中,她蜷缩在那扇熟悉的窗角下,寒意来自体内,屋内的灯光让她温暖。
窗外电闪雷鸣,许宁坐在床头看书。突然,一团黑影在窗帘上一扫而过。他推开窗户,一只野猫往树杆上高窜而起。他四下看了看,又关上窗。
祝融融躲在墙角,一动不动,直到那扇窗户又重新闭合,她才缓缓蹲下身去。如果她的生活不那么光鲜美丽,她又怎能见他。
手机嗡嗡震动,她祈祷千万不要是妈妈,她怕自己会哭。
打开一看是短信,一个陌生的号码,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
“刚才是不是你?”
原来并不是妈妈,但她却哭出声来。
《总裁冢》上半部完
截稿于重庆新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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