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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兹洛皇宫内一片沉寂,唯独清宁宫尚有一丝声响。
“皇后娘娘迢迢而归,身心疲惫,需安心静养,所有人都退至清宁宫外守着,莫要扰了娘娘休息。”连安明站在思凰阁外,对着被深夜召集至此的所有清宁宫宫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对于连安明之言,莫有宫人敢不从。他是嘉煜帝的亲信,又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这个宫里知道嘉煜帝与皇后之间事情最多的便是他,如今他的意思就是嘉煜帝、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看着众人陆续离去,连安明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提着的心却片刻不敢放下。
“你怎么会突然遭袭?”除去银色面具的陌缙痕,面色略显苍白,却丝毫不遮他的逼人英气,如水俊眸中寒光乍现,直直落在衣凰身上。
“不是突然,而是别人一早就谋划好的。”衣凰回身冲他浅笑,摇了摇头道:“先生不必担心,我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回来了吗?”
“那是因为洵王出动了十八卫。”虽是如此,陌缙痕却丝毫没有放松,神色反倒越发凝重,“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似乎已经猜到是谁搞的鬼,所以才会特意出动十八卫。若是如此,能得洵王如此看重之人,比不是寻常人士,你……”他说着抬起头看向衣凰,“是不是一早就料到会有人半路截杀你?”
不想衣凰再次摇了摇头,面色微沉,“宴城之事,我确实早已料到,但是今夜之事……”她咬了咬嘴唇,垂首沉吟。
杜远轻叹一声,道:“这一路上先后只有两拨人意图截杀娘娘,他们虽是训练有素的暗杀死士,却不敌凤衣宫弟子,是以都被我们逼退。而今夜这人,他显然对娘娘了解颇深,跟我们玩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招,如果我没有猜错,定是那两次紫铭现身,被他们发现了踪迹,是以,这一次在动手之前,他们已经先行除掉了暗中保护娘娘的人……”
一直满脸焦躁却沉默不语的苏潆汐突然低呼一声,抬起头凝眉看向杜远,问道:“你是说紫铭……紫铭她们已经……”
杜远不言,目光移向衣凰,只见衣凰眼底闪过一丝愧然。
“凤衣宫弟子,向来为了保护衣主,可以不惜一切,紫铭她们……”苏潆汐沉沉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也算死得其所,完成了使命。”
衣凰凤眸微挑,在软榻前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众人,眸色清冽,教众人齐齐一怔。
“他既动手杀我之人,我慕衣凰必不放过。”徐缓清朗的嗓音,却听得几人心下微微一惊,只见她一双冰眸从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陌缙痕、杜远、冷天月、白芙、连安明……
“从今日起,此人与贺琏同命,乃我凤衣宫万不能容者,所有人待命,遇机,必、杀、之!”
“是!”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连安明看了衣凰一眼,走过去轻轻打开房门,“何事?”
“连公公。”黑暗中,小太监身后突然一道白影,吓得连安明微微一怔,“白蠡?”
言罢,面上一喜,忙侧身把他让进屋里,“娘娘,白蠡回来了!”
烛光下,白蠡满身风尘仆仆,一见衣凰不由心头一阵激动,欲要行礼,却被衣凰一抬手拦住。“路途遥远,奔波良久,先且去洗漱休息一番,明日再来向我回禀。”
“不可。”万不想白蠡一口拒绝,神色严肃地看向衣凰,突然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请求单独向衣主一人禀明。”
衣凰凤眉一拧,看了几人一眼,众人会意,无声离开。
衣凰回望白蠡,虽不言,可看着白蠡这番神色,心头却没由来的一阵紧张。整个六个月,半年时间,她相信白蠡既是这般神色归来,就必有所获。
“呼……”所有人刚一离开,便听得白蠡低呼一声,身形摇晃,跌倒在地。衣凰这才注意到白蠡的手臂上和面前有点点殷红正缓缓印出,心中一凛,上前一步将他扶起。
“你受伤了!”
“不碍事,属下死不了。”白蠡咬咬牙,勉强站起身。
衣凰将他扶到桌旁坐下,取来药箱,先帮他清理伤口。“你慢慢将情况大概说一下,我先替你包扎伤口。”
白蠡额上汗珠成串,别过头去不看自己的伤口,皱紧了眉头,说了四个字:“他想杀我。”
“谁?”衣凰手中动作不停。
“害死洛王殿下的真凶。”
衣凰脸色骤变,努力稳住手上的动作,听他继续道:“你猜得一点没错,真凶果真一直都留在南海,没有离开,不,或者应该说,他的双眼、他的双手一直都守在南海,只等着有人前去想要找出有关洛王殿下死因的真相,这些手就会除掉他们……换言之,前去查探此事的人中,小姐是唯一一个安然无恙而归的人。”
“那你……”
“想来,这些年洵王殿下和毓后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真凶,每年都会派人前去打探,只是,悉数无果,侥幸归来之人非残即伤。属下路上留了心眼儿,特意置了一身龙武卫外出办事常穿的行头,果然被他们当成了洵王的人,一路追杀至南海,属下在南海待了整整四个月,每天不停更换住处,更换衣着,变化模样,这才躲过了他们的搜查……嘶……”
酒洒伤口,突来的刺痛让他轻呼一声,握紧拳头,却保持端坐着一动不动。衣凰神色不变,语气无波,问道:“那你的躲在了哪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死都想不到,我一直就在城里。前面的两个月我什么都没做,每天流连饭馆酒楼风月之所,将那里的民风民情生活习俗甚至他们的口音以及说话的习惯摸得清楚,然后才开始暗中搜寻线索。”
“呵呵!”衣凰眼底闪过一丝赞许笑意,道:“古人有云:大隐隐于市。你倒是聪明。”
白蠡挑了挑嘴角,道:“是小姐教得好,属下一直记得。”
顿了顿,又道:“我等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在街上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符号……”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放到桌上,“这个符号属下越看越眼熟,却想不起是什么意思,但是能看得出那是他们在彼此联络,我一路跟踪而去,果然发现了他们的一个据点,也正好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谈话。原来洵王与毓后,甚至皇上派去寻找真凶的人,都是被他们设计害死,然后做成是被贼寇杀死的样子,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要将洛王之死的真相守住,决不允任何人查出来……见过他们几次之后,我也大概了解了他们的习惯和特点,他们每十天一个会面,据点不停变更。至于我,在他们口中,便是那个逃脱的‘洵王探子’,他们一直在找我,却不知我一直就在他们身边。我等了两个月,始终都没有等到他们口中那个‘大人’,听他们所言,那位大人近日一直留在京都,我便想着既然他们会一直留在那里,我们便无需着急,我先带着这暗号回京,先且让小姐看一眼,若是小姐识得,那自然是最好。可惜的是,就在我准备的时候,最后一次跟踪他们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而后便被他们一路追杀,我途中连着换了很多回京的道路,总算是摆脱了他们……”
话说到这里,衣凰已经替他包扎好了伤口,听着他平稳的叙述,想着刚刚血肉模糊的伤口,衣凰不禁轻叹一声,“这半年辛苦你了。”
白蠡用力摇摇头,脸色依旧苍白,双唇干涩,衣凰顺手取来杯盏,替他倒了杯茶。
“他们既是能骗过皇上好洵王两个人的眼睛,自然非一般人所能比,你能从他们手中夺回一条命,也算是大难不死。”她轻轻说着,伸手展开了桌上的白纸。
蓦地,那一丝清和的笑意顿然消失,手指用力捏紧那张白纸,凌厉目光紧紧盯着纸上的符号,久久不言——
那个符号是,卍。
“果然是他……”
白蠡已然看不出她是震惊还是愤怒,但是他知道,衣凰定是已经猜出了这个“大人”是为何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与她关系很近,否则,她大可不必这般惊讶。
“你一路奔波,伤得不轻,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安心养伤,什么事都不用想,剩下的事情……”她站起身来对白蠡缓缓说着,踱步至窗前,沉沉一叹道:“我要亲自解决。”
……
弘文馆一如既往寂静无声,宫人们脚步匆匆,每每到了这里就步伐就更加迅速,除了在此当值的宫人,鲜少能看到别宫的宫人。
小太监抱着一大摞奏章快步走入殿内,避开外面的骄阳烈烈,只是放一进入殿内,那没由来的一阵阴冷又让他打了个冷颤。
“王爷,这两日所有奏章皆已在此,请王爷过目。”
“嗯。”座上之人头也不抬一下,只轻轻应了一声。
小太监见了,不敢多言,只是取过他手边的空杯倒上茶水,不想手上动作一个不小心,将搁在桌案边缘上的基本奏章打落。
“王爷恕罪,奴才方才是不小心……”
“这是什么?”苏夜洵毫无追究他过失之意,而是朝着他手中打开的奏章努了努嘴。这几本奏章都做了标记,其中所道皆是重要之事,几位大人也曾仔细叮嘱过,让他将这几本交予洵王优先过目。
“哦,这是礼部尚书杜大人的奏章,询问关于今年团圆节一事。”
“团圆节……”闻得这三个字,苏夜洵的眸色稍稍凝重了些,垂首沉吟,手指在案上轻轻敲打,过了半晌才开口道:“请镇国公和左右二相进宫一叙。”
“是。”小太监转身欲离去。
“慢着。”突然听苏夜洵又道,“罢了,天气炎热,岑相与慕老不适外出,晚点本王去见他们吧。”
他说着将手中的奏章放到一边,又拿起一本,问道:“这一本是……”
“这是羽林卫冷将军的奏章,冷将军没说奏章所提何事,这是嘱咐奴才要与几位大人的奏章放在一起,请王爷要慎重过目。这是岑相所提有关建平王去处一事,这是户部尚书杨大人所提调拨赈灾粮一事……”
“冷天月……”在小太监说话的时候,苏夜洵已经将奏章打开,刚看了两眼,神色便微微一变,点了点头道:“本王知道了,你先且下去吧,有事本王再传唤你。”
“是,奴才告退。”
看着小太监的背影,苏夜洵眼前出现的却系数是冷天月的身影,继而是连安明,是何子、元丑、邵寅……这些一早便已经出现在他眼中、他从未在意的人,如今却一个个都已成为苏夜涵的左膀右臂。
崇仁二十六年冬,那一场银甲军与突厥之对决,他站在后方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激烈也最壮阔的一战,十二地支军如有神助,势如破竹,将突厥大军逼得没有还手余地。
“七弟呵……”他突然长叹一声,仰起头微微一笑,“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不为人知?”
“王爷。”刚刚退出去的小太监再度折回,站在门口小声道:“王爷,裴大人来了。”
苏夜洵浓眉微微一挑,道:“传。”
片刻之后,裴裘鲁缓步入内,轻轻笑道:“洵王殿下真会挑地儿,这里倒是清凉,既可批阅奏章又可避暑,当真是个好地方。”
“老师怎知本王在此?”苏夜洵抬头朝他微微一笑,却并未起身,而是伸手指向一旁的座椅。
“王府里寻不到你的人,各家酒楼也不见你人影,宫中各处也不见你人,为师便想着你可能到这儿避暑了。”裴裘鲁也不客气,自顾坐下之后,倒了杯茶水自饮。
“呵呵……”苏夜洵摇头一笑,认输道:“还是老师最了解本王,本王想什么都瞒不过老师的一双慧眼。弗如,老师再猜一猜,本王现在心中正所思所想之事为何。”
“唔……”裴裘鲁轻吟一声,闭目想了想,笑道:“莫不是昨晚皇后娘娘遇袭一事?”
一道凌厉微光从苏夜洵眼底一闪而过,他微微勾起嘴角,道:“老师一双眼睛实在太狠毒,本王认输。”说话间他站起身来,“不错,本王确实在想皇后娘娘遇袭之事。昨天夜里,皇后娘娘受困于京外小镇,贼人个个武艺高强,下手狠毒老练,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十八卫亲自出动,方才勉强将那帮人尽数击退。冷驸马已经将皇后娘娘所告知他的事情系数写进奏章呈与本王,本王看了,只觉心生惧意。”
突然他转向裴裘鲁,问道:“老师可知为何?”
“不知。”
“呵!说来老师许是不会相信,皇后娘娘向来是众人皆知的医术高明,可是这一次,在他们被困小镇之前,曾有人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药,可是他们却没有察觉。一个杜远,一个皇后娘娘,这两人加在一起却未能察觉饭菜里被下了药,说来何人会信?”
裴裘鲁不由得沉下脸色,严肃起来,“会不会是因为,药量下的太重会被人发现,所以故意放轻了药量?”
苏夜洵点点头道:“不无道理,对于寻常人来说,完全说的过去,可是对于皇后娘娘来说……”他迟疑了一下,话没有说完。
“皇后娘娘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会犯凡人的错误,偶有失误也是情理之中。”裴裘鲁神情之中有一丝不悦,苏夜洵心知他对于衣凰向来不待见,便淡淡一笑,听他继续道:“再者,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反应不如从前灵敏也是情理之中之事。”
闻言,苏夜洵蓦地从座上站起,目光定定落在裴裘鲁身上,眉锋微冷,“皇后娘娘怀有身孕之事并未声张,只少数亲信之人方知,老师又是从何得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是有除了她本人以外的人知道,为师又如何不能知道?”裴裘鲁笑容清淡,眼中却有一丝难以捉摸的神秘之色。“包括昨晚皇后娘娘遇袭一事,你和绍驸马一致选择缄口不言,不对外透露,可是为师一样知道。”
苏夜洵目光凛凛地看着裴裘鲁,蹙眉不言。
他知道,这一切他都知道,却没有任何人告诉他。
苏夜洵果然没有猜错,裴裘鲁布在京中京外的眼线,绝不比他少,可是他却想不明白裴裘鲁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他还没有弄清楚,裴裘鲁究竟是谁。
“哈哈哈……”突然苏夜洵朗声一笑,连连点头道:“甚是,甚是!本王实在是太过疏忽,竟差点忘了老师向来是无所不知,那老师可知,这帮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十八卫都这般吃力?”
裴裘鲁摇摇头道:“这一点为师尚且不知,我连见都没见过他们,又如何得知?只是……”
“只是这群人既然是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动手,必然是已经藏匿在附近许久,如此一来,本王就是敌人临前却不知。”苏夜洵接过话,语气越来越冷,“看来本王不得不加紧防范,多加小心才是。”
“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方可万事高枕无忧。”说话间,裴裘鲁向苏夜洵投来一记目光,意味深藏,“尚且不到半载,他就无法再信任与你,终究还是让皇后娘娘中途而归。娘娘有孕在身乃是事实不假,可是,也难保这不是一个借口。原本皇后娘娘万般不放心皇上一人前往大宣,决心随行,按着时间来算,那个时候娘娘已经有了身孕,只是尚不明显。而今,绍驸马才刚一出事,她就立刻放下大宣之事,急赶着回来。他二人的心思你比我更了解,如他二人这般深思难测之人,这事其中用意如何,你应该想得明白。”
裴裘鲁字字珠玑,句句似针,直朝着苏夜洵的心底扎去。
衣凰突然归来,任谁都会想到没有那么简单,只是她究竟为何而归,却是不得而知。
苏夜洵心中雪亮,自有万般思量,方才裴裘鲁那一番话,他听得清楚,却也想得清楚。
“不管怎样,她能平安回京就是万幸,本王也不辜负皇上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她平安无事,本王也就少了个护驾不力的罪责。”说罢挑眉一笑,苏夜洵缓缓走下台阶,走到裴裘鲁身边,举杯与裴裘鲁手中杯盏轻轻一碰。
“此言不假,不过……”裴裘鲁淡淡一笑,道:“王妃这两日好像挺闲。”
“怎说?”
“在为师来这里与你见面之前,曾看到王妃往着清宁宫的方向去了。”
“呵!她与娘娘情同姐妹,是本王告知她娘娘受袭,她进宫探望不足为奇。”
“那……玄清大师呢?”
苏夜洵脚步一滞,回身凝眉看向裴裘鲁,“玄清大师?”
“多少年了?玄清大师上一次亲自进宫,怕是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