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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送寒,三场秋雨一过,整个兹洛城便沉入清寒之中。
前几日,听闻洵王妃前去给裴裘鲁送酒,结果在半路上遭了雨,马车在路上打了滑,马受了惊,险些将马车掀翻。好在那车夫眼疾手快,力气很大,才将马儿制住,避过一祸。裴裘鲁得知,深感愧疚,接下来一连几日到洵王府上探望。
眼下洵王不在京中,洵王妃刚刚诞下小郡主,所有人都把她高高捧着,若是因为他而受伤,就算他是苏夜洵的老师,只怕也担待不起。
这几天皇后娘娘也时常派人到府上探望,小郡主刚刚两个月大不到,可这府中送来的衣着已足够她穿到长成一个大姑娘。
今日一大早,皇后娘娘又命人给洵王府和泽王府各送了一份八宝汤,送东西的宫人小心谨慎,是以那汤到了府上时还是温热的,正好下咽。
这几日闲来无事,苏夜洵外出,苏夜泽忙着与绍驸马处理朝中诸事,红嫣与段芊翩又皆有幼子缠身,大悲寺……眼下杜远未归,衣凰无心再去大悲寺,一来二去,她这个“闲人”竟是没有了去处。
转念思及洛王妃之事,衣凰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奔着崇文殿去了。事情已经发生,躲不掉也逃不掉,倒不如干干脆脆面对。
逸轩不知此事,见这两天衣凰无事便来陪着他,倒是开心许多,每日练习也越发下功夫,即便如今气候已转凉,他每每从校场回来也皆是满头大汗。
傍晚了,身着一身干练劲装的逸轩穿过长廊,往着崇文殿去了,刚刚到了门外未及进内,便听到一阵轻微的嘀咕声,看那身影,正是白芙与连安明,俩人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神色慌张不已。
白芙边走边问道:“此事当真?”
连安明晃了晃手中的字条,小声道:“千真万确,这是从遆州传回的信儿,按路程来算,昨晚上不到,今天一早也该到了,怕是被大雨耽搁了些,信鸽刚刚才到。”
白芙眉头不送,道:“这查塔王子真是糊涂,怎会对洵王殿下下如此毒手?若是让小姐知道他杀了洵王殿下,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
连安明摇头叹道:“奴才早就在想洵王殿下此去危险,想那查塔王子是何人?洛王妃在京中被害,洵王殿下偏也在这个时候前去与他相见,他又怎会不迁怒于洵王殿下?”
“算了……这事我们没法解决,须得让小姐来拿主意。”白芙有些烦躁地挥挥手,脚步越来越快,连安明连忙加快脚步跟上,两人转瞬便消失在前院。
许是心头有要事压着,两人都未曾注意到身后有一道娇小的身影一晃而过,站在门外犹豫良久,转身朝着崇文殿相反的方向跑去。
文馆内,衣凰手执那一张字条,凤眉狠狠蹙在一起,双眸紧盯着字条上的字,来回看了好几遍,最终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终于缓缓放下字条,背过身去。
字条上附:查塔王子怒杀洵王殿下,遆州瘟疫,大难,速求相助。
洵王被杀,遆州瘟疫!
白芙和连安明全都紧张地看着衣凰,等她开口,这件事也只能由她来亲自解决,不管是洵王的事,还是遆州的瘟疫。
“娘娘,要不要速速派人前往遆州?”
“不。”衣凰断然否定连安明之言,这道让他二人齐齐愣了愣,不明所以,却听衣凰问道:“杜远那边可有消息?”
白芙想了想道:“按着日子来算,杜老此时应该已经在回京路上。”
衣凰神色一正,站起身凌然道:“即刻传信于杜远,让他立刻改道遆州,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遆州,这场瘟疫,本宫就交给他。”
“这……”两人皆愣了愣,然转念一想,又觉这是最好的办法。
按杜远前一段时间传回的消息,他从南疆回京,半途中若改道遆州,最多不过七八天的时间便可赶到,而若是现在再行派人从京中前去遆州,没有大半个月时间根本不可能。
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
只是,两人又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从头至尾衣凰担忧的事情好像只有瘟疫,那洵王的事……
一抬头就看到衣凰走到一边的药炉旁,将字条丢了进去,“这件事只你我三人知道便可,不得外传。”
“是。”两人不明所以,却没有多问的意思。
突然,衣凰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门前看了看道:“这个时候轩儿该练武回来了,怎么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婶婶——”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手中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跑到衣凰面前道:“婶婶可是在念叨孩儿?”
衣凰瞥见他手中的盒子,稍稍愣了一下,“揽月楼的?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逸轩将盒子交给白芙,道:“孩儿听闻婶婶这几日胃口不佳,又想起以前婶婶最爱吃这揽月楼的糕点,就托人带了些。”
闻言,衣凰心头不由得一暖,面上却故作生气,道:“是谁教你这般自作主张?你又是托谁给你买的东西?”
逸轩嘿嘿一笑,道:“当然是姑父大人。”
衣凰顿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拍拍逸轩的肩,道:“看在你这么有孝心的份儿上,就不怪你迟迟而归了。你瞧你出了一身的汗,快去泡个澡,婶婶给你炖了汤。”
“好啊!”一听说衣凰亲自炖汤,逸轩欣喜不已,转身一溜烟便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之中。
见他离开,衣凰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回身问白芙道:“最近那几个人可有动静?”
白芙道:“听白蠡说,他们一直都很安静,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盯洵王,不盯泽王,也不盯十四王爷,就连二相以及朝中一众大臣皆不在意,却反倒终日紧盯着裴裘鲁不放。”
衣凰不由一怔,疑惑道:“裴裘鲁?”
“正是。”
“他们这些突厥人何以对裴裘鲁上了心?”
心中越想越不明白,可是即便她想不明白,也猜得出必是大宣出了什么事。“自从洵王接手刑部和御史台,高子明最近倒是闲了,本宫得给他找点事情做做。”
“啊?”两人诧异地看了衣凰一眼,见她脸上闪过一丝诡谲笑意,不急不忙道:“传本宫懿旨,而今我天朝、大宣、九陵朝以及突厥正于混战中,京都之中异族人士混杂,特下旨清查京中异族之人,凡可疑之人,尤其是北方异族,一律驱逐出城。”
“这……娘娘,我朝与诸多边疆异族交好,好多年前便允他们在京中做做生意什么的,现在要驱逐,怕是不太好。”
“呵!本宫并没有说所有人都要驱逐,只是说可疑之人要驱逐。”衣凰隽眉轻挑,嘴角含笑,朗声道:“至于哪些人该走,哪些人不必走,就要看看高子明这个大理寺卿有没有脑子和决断力了。”
闻言,白芙和连安明皆为高子明捏了一把汗。皇后娘娘心思深沉多变,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之人,着实不多。
顿了顿,又听衣凰问道:“大宣皇上那边可有信传回?”
白芙摇摇头道:“已经好些天没有收到他们的信……小姐,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还有,京中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当真不要跟皇上说一声吗?先生和洛王妃……”
“不必。”衣凰声音冷冷,语气坚决,“他们只要把大宣与突厥的事情处理妥当便可,京中诸事,用不着他们操心。”
白芙无奈地看了身旁的连安明一眼,连安明会意,亦无奈地点点头。
帝后的脾气他还是很清楚的,都是倔强要强之人,亦是总想着为对方着想之人,而今北方战事吃紧,依衣凰的脾气,断不可能将京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于苏夜涵——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如今这时候苏夜涵不仅已经得知此事,更是已经拍了冉嵘领军赶回。
也正因此,如今在军队人数上,银甲军处于劣势,突厥几乎出动了所有兵马,近五十万将立谷关守得严严实实,人身皆是肉做,十八万银甲军想要与如今的突厥军硬碰硬,绝不可能。
既是如此,各个击破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这两天进可汗大帐传话的小兵已经连着换了好几个,没有人敢连着进去通报两次,皆因他们每次通报的事情几乎都是同一件——
“王,东门遭袭,所幸粮仓无碍,只是……”
琅峫眼角微微一动,将手中杯盏缓缓放到桌案上,冷声道:“只是什么?”
“只是弓箭营的的兄弟伤亡惨重……”
“啪!”琅峫顿然起身,用力将杯盏摔在地上,碎了一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到:“原来,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那日你只是匆匆应战,点到为止,被我五十万大军生生堵住去路,也只是你意料之中的事情,你的真正目的是我突厥将士的性命!”
“王!”托和也撩起大帐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将一张字条交给琅峫,道:“兹洛城来信,高子明下令彻查城中异族人士,很多人都被赶出了城。”
“哼哼……”琅峫冷冷一笑,道:“怎么,他们也被赶出去了?”
若是如此,他倒是不诧异,他派去的人已经不止一次被衣凰抓住。这一次突然清查城里的异族之人绝非巧合,琅峫倒是丝毫不觉奇怪。
“不。”托和也断然摇头,沉着脸色道:“很多人被赶出城,可偏偏他们还在城里。”
琅峫嘴角笑意一顿,不由得站起身来,须臾之后,他清笑出声,摇摇头道:“那就是他们被发现了。”
托和也皱眉,想了想道:“高子明这么做,莫不是早已看穿我们的用意?”
“不可能。”琅峫挥挥手,“这不是高子明的意思,高子明很少与我们打交道,这其中的是是非非他根本就不知晓,真正要这么做的人,只怕是衣凰。她不是看穿了我们的用意,她是要好好看一看,我们究竟是何用意。”
托和也豁然一明,道:“他们是故意把人留在城中,故意让他们传回消息,这么说,那接下来我们所得到的消息,未必是真。”
琅峫点点头道:“正是。”
托和也沉吟片刻,垂首道:“末将明白了。”他说着走到帐门处对侯在外面的随从吩咐了几句,而后回到帐内,道:“属下听闻东门又被偷袭了,这已经第四次了,真没想到苏夜涵会做出这种卑鄙之事。”
“你错了。”琅峫脸色渐沉,“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胜者为王败者寇,没有卑鄙或者高义一说。”
托和也垂首,握拳道:“末将请战。”
“何战?”
托和也道:“与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突厥将士被杀,倒不如干脆杀出城去,与他一战,为我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琅峫瞥了他一眼,见他眼底藏有冷冽笑意,不由问道:“你有何打算?”
托和也冷笑道:“他有奇兵,我突厥也有奇兵。”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琅峫一眼,见琅峫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虽然很浅,却已然同意了他的想法。“既然如此,末将这就去安排,定要在三日之内,给银甲军一记痛击。”
琅峫但笑不语,缓步走出大帐,与托和也一道上了城门,极目远眺。
突然,琅峫张开双臂仰头沉沉一叹,“苏夜涵,这一次,本汗一定会让你知道,本汗才是这天下之主,无论是边塞还是中原!”
“轰隆……”
大雨倾盆,雨势丝毫未收,一阵阵沉闷的响声自村子西北方传来。
人多好办事,区区三天时间,葛家村西北方的那块凸起的平地上便搭起了一顶顶大帐,全村的人都被转移到收拾干净的帐内,分别安置。
不仅如此,那里还专门搭了烧火做饭的帐篷,将从各家搜罗来的干净食物放好,又以木片遮了一下,以免受雨水淋湿。这几日做饭的水皆是十八卫和波洛军的将士从山上挑下来的清泉水,便是人们洗漱的水也不会再用村里原本用的河水。
查塔从外面进来,接过小兵递来的帕子擦了擦,一抬眼就看到苏夜洵正半蹲着查看将士们采回来的草药,神色肃然严谨,很是认真,对于身后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褪去那一身锦衣,穿上寻常布衣的苏夜洵,身上的冷然气势但是丝毫不减,此时他的发梢还在滴着水,衣角的污泥也还没干,他却浑然不觉,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手中的草药上。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相信你。”查塔站在他身后,定定看着他,语气虽冷,眼底的敬意也丝毫不隐藏。
苏夜洵头也不抬,嘴角划过一丝淡淡笑意,道:“我不需要你放过我,我苏夜洵未曾欠你什么。”说话间他将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嚼了嚼,又全都吐了出来,拿过手边的药方仔细看了看,沉声道:“曹溪。”
“王爷。”曹溪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来,只见苏夜洵举起手中的一株草药道:“把这种草全都挑出来,找一个偏远的地方毁了它。这根本不是解药,而是毒草,误食伤腹。”
“这……王爷从何得知?”
苏夜洵扬了扬手中的药方道:“这株草的味道与衣凰心中所说不同,而且她也特别交代了有一种与解药极其相似的毒草……”
曹溪大吃一惊,“王爷以身试毒?”
苏夜洵抬手制止他,道:“无碍,我不会咽下。你速速派人先将这毒草毁掉。”
曹溪见他面色无恙,心中稍稍放心了些,只能按着他的吩咐去做。
查塔心中一凛,却不动声色,走上前来在苏夜洵身边蹲下,拿起他手边的药方看了看道:“这位大夫倒是写了一手好字,且心思细腻,不知是哪位名医?”
苏夜洵不由轻笑一声,微微抬头看了查塔一眼,见他满脸疑惑,便答道:“这位大夫便是被传是我天朝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女子、先皇亲封的清尘郡主,而今的皇后娘娘。”
查塔一惊,脱口道:“是慕衣凰?”
话说出口又觉不妥,苏夜洵却并不在意,点头道:“正是。”
查塔不由笑道:“本王倒是奇怪,那日你传信回京,为何要说本王将你杀死了?更奇怪的是,得到这个消息,这位皇后娘娘全然无心派人来为你报仇。”
苏夜洵停下手中动作,沉吟片刻,道:“这本就是我们之间的暗语,我是故意这么说的,而她也知道我根本没事。这么做,为的就是要掩人耳目,骗过那些探子。”
依旧是那副清淡不惊的态度,依旧是那一抹自信沉敛的笑容。查塔不由想起苏夜洵初到葛家村那晚,当时他听闻他的将士染了瘟疫,心中气恼不已,却有心一刀砍了眼前这个总是一副不骄不躁神情的男子。然,他的刀刃却在距离他两寸远的地方停下,他在苏夜洵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惧意,有的只是凌然与傲气,那双碧眸深沉如炬,似一把利刃,抵在查塔的胸前。
他道:“你杀我也无益,二嫂非我所伤,且眼下想要就你的将士,就只有我能想出办法。”
语气淡然无波,全然不是一个面对死亡之人该有的。
“你有什么办法?”查塔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不顾数万将士的死活。
苏夜洵想了想,道:“京中有一位大夫,医术了得,三年前我天朝宛城瘟疫,便是经她之手治好的,你若是信我,我立刻以飞鸽传书,让她传来解除瘟疫的方子,到时候这里的村民和波洛军皆有救。”
葛家村是一处僻静的村落,前后不着,这个时候这种天气想要请来大夫根本不可能。
查塔冷冷道:“为何是你传信回京,而不是本王传信回波洛?”
苏夜洵一笑,道:“因为这驿站的信鸽只识得到京中的路,却不识得去往波洛的路。”
“你……”查塔虽恼,却是个爱护将士、顾全大局之人,他用力点点头,道:“好……本王便信你一次,且看你能耍什么花招!”
因着下雨的缘故,信鸽在路上多耽搁了一天,三天后,信鸽返回,果然带回了药方。
苏夜洵顾不得休息,领着十八卫四处寻找草药,一找就是三天,风雨无阻。查塔虽不感激他,却也想尽快治好自己的将士,所幸让他们接下搭帐篷的任务,这一来,事情便容易多了,唯一麻烦的便是草药的事情。
一来,许多草药这里根本找不到,二来,那位从客栈带来的大夫也就是个江湖郎中,许多草药他自己都未曾亲眼见过,一见到衣凰的药方便傻了眼,无从着手。
抬头,看了看查塔担忧的神色,苏夜洵淡淡一笑,道:“你放心,虽然眼下我还没有找到能完全解瘟疫的方子,但是至少能想办法先把他们的疫情控制住,再过几日便会有一位精通医术之人赶来,只要他一到,这瘟疫便不是问题。”
“哼!你们天朝倒是能人辈出,随便抓一个来就说能解除瘟疫。”查塔不以为然,“只是不知,这位大夫又是何人?”
苏夜洵浅笑,缓缓道:“皇后娘娘的师兄,陆令成陆老前辈的关门弟子,杜远。”
查塔不由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下一刻他突然就仰头笑开,点点头道:“好……他若是来了,本王也信这瘟疫必能得解。”
旁人他不知,陆令成他倒还是知道的,而杜远常年随苏夜涣出征,进出军营大帐,他也早有耳闻。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不过是随便动动手指,写了封信,就能惊动皇后娘娘和杜远两人齐齐为他忙碌,看来眼前这位身着素衣的王爷,倒是不能小觑。
“洵王与皇后娘娘的关系似乎不错,不但直呼娘娘名讳,更是能让她为你费尽心思。”他说着斜着眼睛瞥了苏夜洵一眼,却见苏夜洵面不变色,淡淡道:“我与她相识多年,她嫁给皇上之前,曾与我兄妹相称,这是先皇允口的。”
“兄妹……”查塔意有所指地念叨了即便,却见苏夜洵无动于衷,便作罢,蹲在一旁与他一起查看草药了。
已经是入冬的天气,北风呼啸,每至此时,那漫天随风飞舞的黄沙与尘土,便是北方众人心中最大的麻烦,挥之不去。
双方战鼓声阵阵,轰隆作响,直似自空中传来的雷声,震慑人心。
战场上,银色与褐色混成一片,却又似各自为营,各有方阵,虽偶尔凌乱,但是很快便又找到各自的位置,保持阵型。
众人眼中与脸上皆是疲惫之色,这一战从凌晨持续到现在,已经打了四个时辰,在这厮杀中,将士早已弃马,僵持到这时候,就是要看彼此耐力与体力如何,以及将帅的指挥如何。
琅峫稳稳坐在马背上,透过手中瞭望筒看向银甲军后方,看到除却祈卯和绍元杨,其余一众领将皆已上了战场。而苏夜涵正站在祈卯身侧,微微抬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战场,蓦地,他稍稍一侧身,向琅峫看来,嘴角划过一丝冷刻笑意。
琅峫心下一凛,下意识地放下瞭望筒,眯起眼睛看着银甲军指挥台的方向,冷哼一声,道:“本汗倒是要看看,今日你是打算怎样再破本汗的军阵!”
与此同时,苏夜涵挑了挑眉,对身边的敲鼓之人道:“换阵。”
鼓声陡变,由方才的急促变为轻快有力的单击,前后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下,顿时,场上银色盔甲突然转变,迅速就近集结开来,而祈卯看了身侧苏夜涵一眼,见苏夜涵颔首以应,他用力一夹马腹,坐马便冲进了场中。
再这么拖下去,对银甲军而言就更加不利,突厥人多势众,又处于最好准备迎战守城的优势,银甲军在地势上,已然输了一截,所以只好速战速决。
“呵呵……”见状,琅峫没有丝毫惧意,与身侧托和也相视一眼,只听托和也道:“银甲军在人数上吃了大亏,他终究还是动用十二地支军了。”
琅峫道:“时间拖得越久他越吃亏,他可不是傻子。”
“可是,他却不知,他只要一动十二地支军,便是中了我们的计——”
说话间,托和也策马向前走了几步,对着身后的鼓手做了几个动作,转瞬间,突厥军竟像是突然散架了一般四处散落开来,被集结成十二军的银甲军一阵猛追砍杀。
“皇上……”绍元杨下意识喊出声,不由看了苏夜涵一眼,果见苏夜涵脸色微微一变,却又似还不确定,又仔细看了看。
突然,他脸色一变,沉声道:“警醒!”
话音刚落,鼓声变得焦躁急促,似在提醒什么,十二将领听得清楚,然战场之上岂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十二军既已成,且通杀突厥军,又怎会轻易就收手回防?
不出一刻钟的时间,那些散落四处的突厥军突然迅速并拢,集成一个个五阵,虽然每一个五阵都看似被围在十二军之中,可却处处游走,游刃有余,五阵之中总有一阵处于较弱之势,银甲军见之,便随领将一起厮杀砍去,就在他们扑向这一队时,其余四阵却似说好了一般,向着地支军的腰部撞去。一来二去,竟硬生生将十二地支军打散了,散得七零八落。
绍元杨不由暗惊:“这是……”
苏夜涵沉声道:“是五行军。”
而且,正是当年被他所迫的五行军。
“那我们现在……”
苏夜涵略一沉吟,豁然朗声喝道:“地支化合!”
闻言,鼓声再变,十二地支军移动倒是迅速,游刃有余,便结阵便挥刀砍下身边阻拦之人,与此同时,亦有银甲军将士倒地不起。
眼看四阵已结成,只等中间坐镇领将土局就位,忽然之间冯酉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在地,他咬咬牙,下意识俯身用手扶住腿,却是无法再行走。
绍元杨的心又是一悬,道:“冯酉受伤了,他的腿……”
他的腿是老伤加旧伤,就连衣凰和杜远皆道没辙,虽想办法替他装了条假腿,可是假的毕竟只是假的,与自己的腿想必,并不理想好用。
再看琅峫的五行军,已然反占了上风,个个发出嚣张的吼叫声。
冯酉不能就位,地支化合便不成,而要化合,十二军缺一不可……
只稍稍犹豫了片刻,苏夜涵便顿然向前一步,对身后绍元杨道:“这里交给你。”
“皇上!”绍元杨似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由吃了一惊,连连摇头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皇上你……”
“是刀山火海也要去!”苏夜涵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与沉冷,“冯酉的腿动不了,而他便也是地支化合后的腿,他若不动,便等于这个阵没有了腿,你是想让朕拿一个没有腿的军阵去对抗琅峫的五行军?”
绍元杨也是难得的着急,却又劝他不得而知,眼看着他策马离去,他转身道:“瑾瑜、长空!”
“末将在!”
“你二人紧随在皇上身边,务必要保护好皇上安危!”
“末将领命!”
眼看着苏夜涵前来,一众人皆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却见他面不变色,策马从冯酉身侧经过,弯腰一把抓住冯酉,再用力一提,便将他拉上了马背。
冯酉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似明白他的意思似的,一抬手,旗子在手,再用力一挥,身后众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在苏夜涵的马后,迅速就位。
琅峫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一转变,先是愣了愣,继而不由得哈哈大笑开来,“好!好啊!真不愧是嘉煜帝苏夜涵,你当真是管得了朝堂,上得了战场,本汗就是欣赏你这一点!”
“王!”托和也走上前来,神情激动道:“末将请命前往战场!末将早就想与苏夜涵正面交锋对决,只可惜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求王成全!”
琅峫定定看了他两眼,复又将目光移向苏夜涵,冷笑道:“准。”
立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地上满地尸体,其中不少身着银甲军军服之人,苏夜涵心底一阵阵怒意凛然,握紧了手中长枪。
突厥军早已在托和也的指挥下再度集合,化成一个大的五阵,只听得双方一声令下,两军再度交上了手。
“嗖——”
一声长鸣,稳坐马背上的苏夜涵惊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枚长大的弩箭朝着祈卯射去。
“小心!”
话音刚落,又一箭紧跟着而来,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在是祈卯,而是另一侧的何子。紧接着第三箭、第四箭……
托和也所领正是一队骑射军,个个都是马背上的好手,更是可以在奔跑的情况下射出手中长箭,然方才那几箭显然不是托和也所为,而是突厥军后方……
蓦地,苏夜涵脸色又是一沉,翻身下了马背,掠身到了言午身侧,厉声喝道:“言午小心!”
两支羽箭、一支弩箭,齐齐朝着正指挥兵马作战的言午,莫说他尚未发现,便是现在他发现了,也已来不及闪避。
“嗤——”
那道身影从言午身边一掠而过,继而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皇上!”言午回神,瞬间吓白了脸,一向镇定自如的他顿时慌得没了头绪,一把扶住苏夜涵,“末将带你回营!”
弩箭入体,苏夜涵脸色极为难看,却不皱一下眉头,抬手制止言午,道:“听朕说……传令下去,散阵……不要再结阵……”
“这……”言午呆住了。
而听得这一声喊,何子几人全都吓得一愣,继而不由自主地围了上来,夏长空与岑瑾瑜皆是满脸愧疚与赧然……
“哈哈哈……”托和也放下手中的弓,看了看有些混乱的银甲军,举手一喝道:“兄弟们,取苏夜涵首级者,赏金万两!”
突厥军后方,琅峫松开手中的弩,嘴角挂着残冷至极的笑容。
“早知你会地支化合,越是集中,便越利于本汗的命中,可是我却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这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意外之财?哈哈……只可惜你的地支军对五行之术有有所了解,如此,你若是想要他们轻易冲出五行军阵,只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立谷关一战,银甲军伤亡惨重,远比突厥要严重,确切来说,银甲军告败。
更重要的是,苏夜涵重伤。
从绍元杨到方亥,一众十几名将领,个个都还身着盔甲,头发凌乱,衣衫破损,静静立在帅帐之外,怎么也不肯离去。他们一想起苏夜涵方才的脸色,就觉万分担忧,此时不见到苏夜涵平安无事,只怕无人能安心离开。
可现在衣凰和杜远皆不在军中,就只能寻来普通的随军大夫为苏夜涵诊治,这些人心中总有些不踏实。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帅帐的门帘终于被缓缓撩起,一众人齐刷刷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大夫无奈轻叹一声,道:“皇上并无性命之忧,静养些时日便可。”
祈卯拧眉道:“那皇上现在……”
大夫锐利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道:“皇上让祈将军、绍将军与何副将进去一趟。”
被念及是三人相视一眼,点点头,祈卯道:“兄弟们放心,既然大夫已经说了皇上无性命之忧,我们便不要围在这里,免得打扰皇上休息。此战归来,军中尚有许多受伤的兄弟需要照顾,我们若是想要为皇上分忧,眼下照顾好他们、准备好下一战,才是我们最该做的事情!”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虽不情愿,却不得不离去。
没有人知道苏夜涵与他三人说了什么,只觉他们进去了很长时间,明明是一个时辰,所有人却感觉好像有一年之久,等他们三个出来时,所有人都已经分批安置妥当。
当晚,大宣王匆匆而至,面上是从未见过的焦躁。
“我听闻皇上在场上被弩箭射中,受了重伤,怎会这样?”大宣王俊眉紧蹙,与前去迎接的绍元杨边走边谈,“皇上万金之躯,指挥作战本不足为奇,可是……他怎么亲自上了战场?”
绍元杨明白他是在担忧苏夜涵,摇摇头道:“皇上之前便是战将,想那阿史那琅峫也是突厥可汗,却照样每一站必亲自到前。此番场中情况有变,事发突然,皇上又岂能坐视不理?”
说话间,两人一同进了帅帐,只见苏夜涵正静静地躺在床上,闻得进门的声音,他微微抬眼看了看,道:“大宣王……怎会到此?”
大宣王心中感慨良多,苏夜涵此时面容憔悴,双唇泛白,这半年多来,大宣王倒是第一次见到苏夜涵这般虚弱的模样。
“听闻皇上受了重伤,臣心中不放心……”他说着将苏夜涵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久不见,终于忍不住一叹,道:“若是皇后娘娘孩子,定不会轻易让皇上去冒险。”
见苏夜涵只淡淡一笑,并不多言,想来可能是身体太弱,提不上气。
大宣王只能无奈摇摇头,道:“好在皇上性命无碍,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也让藏锋没有成为一个罪人……若是皇上在大宣有丝毫的闪失,我阿于藏锋都会感觉愧对大宣、愧对天朝、愧对全体天朝与大宣将士。”
顿了顿,他又道:“眼下突厥军人多势众,皇上若与他比人数,定然不是对手。而今我大宣已经收回,若是皇上愿意,我大宣将士随时可谓皇上分忧。”
“不必。”苏夜涵终于挥挥手,应道:“这本是我们和突厥的事儿,突厥之前虽然和九陵朝结盟,但毕竟突厥并未正面对大宣发难,此番你们若是动了,便是给了突厥一个借口和机会。”
“可是,天朝于我大宣有恩,莫说是调些兵马来,便是要我把兵符交出来,藏锋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必多言。”苏夜涵抬起手轻轻一晃,将大宣王后面的话都压了回去,神色略有些疲惫,“助大宣,是朕应该做的事情,大宣王不必放在心上。琅峫……”
他顿了顿,眸色顿然变得犀利冰冷,“朕自能对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