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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天子李隆基,如今已经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虽然他的精力还很充沛,但是在当了三十年的天子后,他如今已经很是有些倦于政事。
也正是因此,虽然明知李林甫奸诈,他仍然重用李林甫,原因无它,李林甫能够让他安心在宫中享乐,却不至于被繁琐的政务所扰。
贤婿,有何事要见朕啊
当张垍见到他的时候,他脸上乐呵呵的,刚才梨园排了新曲,让他甚为满意。
臣家仆在西市见着了二十九娘。在绕了一番圈子之后,张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
二十九娘
若不是张垍提起,李隆基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女儿,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忆起被自己安置在道观中的二十九娘她近来不是跟着玉真长公主么
怎么回事,西市是何种地方,二十九娘怎么会去哪儿李隆基声音却不是很严厉。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甚至不能称慈爱,但对于不可能威胁到自己帝位的子女们的一些做法,他还是相当纵容。
张垍抬头又偷望了他一眼,李隆基未发怒,让张垍有些失望,不过这也在他意料之中:臣家仆见着一人,引领二十九娘于花街柳巷闲逛,臣恐伤天家体面,当时不敢发作,特来禀报陛下。
是何人李隆基双眉竖起。
是一百姓,名为叶畅者。
叶畅李隆基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听说过,一时间想不起来,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杨玉环却哂然一笑。
太真,你想说什么
此时的杨玉环,名义上还是被勒令出家为道士,道号太真,实际上住在宫闱之中,而且宫中诸人,都称她为娘娘了。听得李隆基问她,杨玉环低声道:奴只是觉得二十九娘在宫禁之中,便是奴也不曾见过几次,如何会给一百姓引出宫去
李隆基原本只是想着叶畅这名字熟悉,此际意识到,张垍的话里有问题。那叶畅若只是百姓,二十九娘如何认识他,又如何从宫中跟他出去
其中必有隐情。
原本李隆基是相着让高力士着人去擒叶畅的,现在却不急了。
贤婿,这叶畅是何许人也
张垍等着这个机会,当下便添油加醋,将叶畅如何得了贺知章赏识,却不识抬举,为了与人斗气,在京城中组织足球赛他口中的叶畅,当然是个荒涎浮华之人,但是因为足球戏的缘故,认识了虫娘,将虫娘引出宫中,自然是包藏祸心。
李隆基与杨玉环默不作声听着他说,张垍说完之后,忧心忡忡地道:二十九娘年幼,若是为这厮所欺瞒,给这厮骗去宫中财物事小,伤了天家体面是大,还请陛下发落此事。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急着说话。
张垍话语里不实之处有许多,李隆基一听就听得出来,他定然是在这叶畅身上吃了苦头。叶畅只是一介平民,能让他这个驸马吃了苦头,必然是借了某些人的力,而能让张垍不当场发作,事后寻机的,恐怕就只有玉真长公主。
对这个妹妹,李隆基是有真情的,一母同胞,当初武后之时,他们能活下来,相互扶持是少不得的。
若是干系到旁人,李隆基可以纵容张垍,但既是与玉真长公主有关,莫说只是办个足球戏,就是有再荒唐的事情,李隆基也会忍着。
但他也不愿意伤了张垍的心,张垍的父亲张说,对他保住性命当上太子,可是有大功的。
太真,你在想什么
杨玉环垂眉,若有所思,听得李隆基问话,她轻声道:这位叶畅,可是那位夕阳无限好的叶畅
方才张垍说时,有意回避了叶畅写的诗句,他知道李隆基爱才,若是得知这般一个年少才子,没准还想亲自见见。而叶畅言辞之犀利,张垍是领教过的,他可不愿意将叶畅推到李隆基面前,反而成就了他进身之机。
可是杨玉环竟然听说过,这就让张垍苦恼了。
是。他不敢撒谎,只能说道。
原来是他,倒有几分诗才。李隆基听说过那诗,看着娇艳的杨玉环,不由得感慨道:夕阳无限好
他对此诗的体会甚深,旁边的杨玉环年少娇艳,自己却已经年迈了。
臣妾还听说,他此诗得出,也是为人所逼呢。杨玉环轻声道。
杨玉环此时与玉真长公主的关系尚睦,她受命出家,玉真长公主多少给了她一些照顾。从玉真长公主那里,她听说了那首诗的来历,因此便娓娓道来,听得李隆基不禁笑着摇头。
那叶畅多大年纪李隆基又问张垍。
十十六七岁。张垍暗道不妙,为何情形就是没有按照他想象的那样去发展呢,原本在他的计划里,皇帝不是该龙颜大怒,然后派兵缉拿,一刀将那个辱他的小子砍了了事
少年才高,气傲不平,自然有之。听得叶畅的年纪,李隆基先是一笑,然后收敛笑容:但是,结交贵主,却非其所宜而且二十九娘今年才多大
张垍心中一喜,李隆基正待发作,突然间一想,二十九娘今年实际岁数,他也确实不知。
一种愧疚不免浮上心来,虫娘的母亲乃是西域曹国进奉的胡姬,只是善舞,为自己所临幸,然后早产生了二十九娘。自己一直不喜这个女儿,对她也没有什么关注,至今未给她封号,反而是令她出家当了道士。
去二十九娘处,听她说说。李隆基决定道。
虫娘住处在与杨玉环名义上居住的太真观并不远,开了门便是玉真长公主的玉真观,但是甚为冷清,走到此处,便是李隆基心中,也更觉不忍。他们到时,虫娘尚未回来,等了没有多久,便听得外头脚步声,紧接着,虫娘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李隆基面前。
虫娘不是道士打扮,而是穿着方才叶畅为她定做的衣裙,就连发型,也都是叶畅替她梳成的。若换了别的皇朝别的皇帝,见自己公主这副打扮,定然是要勃然大怒的,可现在是大唐,现在的皇帝偏生是在艺术上有自己眼光的李隆基
一见着虫娘这副打扮,李隆基便眼前一亮,他身边的杨玉环,也是觉得惊讶。
此前杨玉环见过虫娘数次,一直觉得这个瘦俏的小女孩有些可怜,可现在才发觉,她竟然也能如此活泼。
而虫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竟然会在此遇上父皇,她原本满脸欢喜的,可现在,欢喜变成了惊恐。
虫娘叩见父皇娘娘在宫女们的眼色下,她下拜,行礼。
近前来,快近前来。李隆基催促了几声,虫娘不知是祸是福,迈着小步,慢慢挪到了他身边。
看到小女儿脸上的惊惶不安,李隆基心中也有些惭愧:自己对这个女儿,确实关注得极不够,若不是此时相见,只怕连她的模样,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虫娘,你这副打扮,还有这身衣裳是如何来的他问道。
虫娘心惊胆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对于这位父皇,她是畏多于爱,惧怕多于眷恋。她如今的打扮,还有今日悄悄去西市之举,都是离经背道的,虽然她的父皇干过离经背道的事情比她更多,甚至连自己的儿媳妇都能弄进宫中充作玩物,可是虫娘仍然不敢肯定,父皇对她的行为会不会惩处。
莫吓着她了。一直微笑着看着虫娘打扮的杨玉环柔声道。
无碍,你只管说就是。李隆基心中有些不喜,但看在杨玉环的面上,他按捺下去。
虫娘今日有罪,私自出宫,去去了西市。虫娘咬着牙,低声道:在西市买了衣裙,打扮成这模样
是谁带你去的,朕要杀他。李隆基道。
不是谁,是虫娘是虫娘自个儿要去的虫娘小声道:父皇要责备,便责备虫娘
她维护叶畅,让李隆基不由得恼了:以为朕不知么,一个叫叶畅的小子,朕已经遣人去缉拿了
他权术手段高明,用在小虫娘身上,岂有不成之理。虫娘顿时失声惊呼,然后跪倒:实不干叶畅的事,是二十九娘私自出去寻他,阿耶,求阿耶饶过叶畅
这次她称呼李隆基不再是父皇,而是阿耶,相当于后世的爸爸,李隆基微微一愣,杨玉环揣测他没有深究之心,便伸手将虫娘拉起:陛下,莫吓着二十九娘陛下没有派人去,二十九娘,你只管放心。
虫娘脸色惨白地站起,兀自瑟瑟发抖,她那副打扮,又这模样,当真是惹人怜惜。李隆基心中也不禁一软,他杀起儿子来虽然不手软,可待这些不威胁到自己帝位的女儿,倒还算是心慈。
太真说的是,吓你的呢,说说看,这个叶畅究竟有何本领,让朕的二十九娘如此维护他
虫娘听他突然柔声说话,初时还有些不适应,见他脸上的怒意已经不见,取代的是微笑,虫娘才敢开口,慢慢将如何认识叶畅如何与球赛胜者颁奖,叶畅又如何让玉真长公主给她送了什么干股,还替她准备身上的衣裳,设计了头上的发型。除了说自己与叶畅的关系,还特别提了,叶畅如今得韩朝宗信重,正在替韩朝宗准备西市挖池之事。
听到这里,李隆基不由得笑了。
张垍公报私仇,早在他预料之中,但这个叶畅,一个足球戏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连大唐明光铠陌刀军都出来了还不能说他讲的没有道理,倒也是个人物。
能够写诗,不算什么,大唐诗人多得是。能玩出名堂,那可就少了,李隆基现在怠于政事,就喜欢玩,因此,他对这足球戏也不禁有了兴趣。至于替韩朝宗规划西市事宜,李隆基并不把当回事,只认为是虫娘私心向着叶畅,故为美言。
那你这身衣裳和这发辫是何人为你制杨玉环觉得正事已经问完,该轮到自己了,便柔声向虫娘问道。
是亦是叶畅
这少年郎倒是有心。听得这样,杨玉环不由有些向往:这般衣裳,这般发辫他大约是见过胡人服饰,故而想到
唔,倒是有可能。李隆基也甚是欢喜虫娘这模样。见惯了小公主们宫装正服,突然间看到这种打扮,倒是给人一种清新活泼耳目一新的感觉。他为人较为开明,而且自己也曾经荒唐过,故此倒没有板着脸教训虫娘,只是提醒道:你穿便穿,却莫让那些老夫子们瞧见,他们瞧见了,少不得要在朕面前呱噪。
阿耶不不怪罪虫娘
怪罪自然是要怪罪的,西市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何等身份,如何能去那儿李隆基哼了一声,这件事情,着实让他有些恼:那叶畅竟然敢带你在这种地方,少不得要受罚,你身边的内宦与使女
阿耶,当真是虫娘的错,他们都不敢违抗虫娘。虫娘哀声求道。
李隆基心中微微有些惊异:他子女中,多是推过揽功之人,犯了什么错,都是向太监宫女身上推的,倒是小虫娘,竟然会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他却不知,这是今日叶畅才教虫娘的。虫娘离开前,叶畅便问她,若是李隆基发觉她到了西市当如何去做,虫娘最初说的便是推给方才喝斥叶畅的宦官,却被叶畅狠狠教训了一顿。
得了叶畅礼物的虫娘,正满心欢喜,叶畅说什么就是什么,故此,此时便按着叶畅教的答了。
是个好孩儿,有事情不往旁人身上推呢。杨玉环在旁边又轻声说道。
唔既是如此,就不深究,太真,虫娘身边的人便交由你处置。李隆基柔声道。
杨玉环脸微微一红,她在宫中,还是女道士身份,李隆基将人交由她处置,其实就是给她一种许诺。
如今后宫无主呢。
看着昂头望她的虫娘,杨玉环轻轻抚了抚这个孩子的头:这个孩子还年幼,或许能成为自己的臂助。
她琢磨着自己的打算,那边李隆基道:虫娘身边的人可以放过,但是那个叶畅,总还得盯着高力士,将李林甫与韩朝宗召来。
虫娘心中顿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