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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猫儿在长安城久居,与日本派来的遣唐使打过不少交道,因此,从这两个矮僧口音中,听出他们的身份。
倭国人叶畅不动声色地问道。
日本人。那两僧人合什。
何为日本叶畅讶然。
取太阳升起之所之意。两僧人态度倒是十分恭谨。
据某所知,便是在贵国,太阳亦起自东方。叶畅笑着摇头:赤日炎炎,若是太阳自贵国升起,那么贵国早就是一片火狱,哪里还有两位高僧
说到这,他想起一件事,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不过,贵国如此希望赤日自贵国升起,早晚有一朝会如愿以偿
两个日本僧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为何叶畅对他们似乎有些敌视
此前双方根本不曾见面,两人自问相见以来,一真恭谨有礼,可是叶畅却对着日本国名评头论足,态度甚为不敬
不过两个僧人在大唐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其中不少次都被当成海盗检举,去大唐的官府坐牢的经历都有过,哪里在乎这点不敬。
因此二人再次行礼:谢叶郎君吉言,贫僧等便是为此而来。
啊叶畅愣住了,他说的太阳自日本升起,与此二人说的可不是一回事,而是另一世当中,在日本上空升起的两颗核太阳。
世间无佛,如暗夜无日,我日本仰慕大唐,文殊传道观音显圣之佛国。昔贵国玄奘大师西去天竺求取真经,我等亦立志,自贵国求取真传。若我佛真传戒律至日本,必有如红日,升于我国
叶畅狐疑地打量着这二僧,然后试探着问道:鉴真师
这一次两个日本和尚齐齐变色,再也维持不了方才的恭敬了。
原来释教自中土朝鲜传入日本之后,甚为昌盛,但是日本诸僧,却无一人能传戒者。此时天竺佛教式微,反倒是大唐,因为有文殊观音等诸菩萨于佛灭之后显圣,四边僧侣纷纷来朝拜,便是天竺僧等,亦是接踵而来。在某种程度上,大唐已经成为释教之中心。故此,随遣唐使来大唐的普照荣睿等日本僧人,奔走各方,恳请大唐高僧前往日本传授戒律。
第一位接受他们邀请并成功东渡的,便是这大福先地中僧人道璇。只是道璇声名不显,佛法不精,到了日本,虽然成为一时宗主,可是还有人不服,于是这普照荣睿等,便又去延请号称独秀无伦道俗归心的扬州大明寺法师鉴真。
鉴真乃著名高僧,此时已至晚年,为此二僧说动,竟起东渡之念。但是三郎皇帝李隆基并不允许,虽然鉴真想法子得了李林甫之兄李林宗的支持,但又因为内讧,第一次东渡未能成行,连所打造的海船都被没收了。
此际鉴真正在准备第二次东渡,买了一艘大唐水师的退役旧船,而普照荣睿则潜抵洛阳,希望能获得更多的支持。
无论如何,鉴真东渡都为大唐天子所不允许,而且此时知者不多,叶畅此际猛然提出鉴真之名,如何不让两位日本僧人震惊。
他们看着叶畅,搪塞了几句,然后匆匆告退。善晦见他们原本甚是积极要见叶畅,可是见了叶畅之后,却又这般急着离开,心中也是大奇。与叶畅告别之后,不顾老迈脚慢,追上去便问道:二位师弟,为何如此
此叶郎君,莫非鬼神乎普照回头问道。
何出此言,贫僧也与二位谈过他的事迹,十方寺纯信师兄说他乃散仙之流的人物,与我释家大有渊源。
果然,无怪乎天下之事,无有不知者普照叹息道。
另一僧荣睿也念了一声佛号,他们二人对叶畅的兴趣,原是善晦引来,加之二人在大唐,一直注意搜集大唐诸多情报他们这些遣唐使,原本就肩负有这类任务。因此,对这一年来声名鹊起的叶畅,两人极感兴趣,乘夜来访,原是想看看此人究竟是何等人物,却不料才一个照面,反倒被对方揭了底子。
他们心中有鬼,自然是不敢在叶畅面前久呆了。
他们离开,也让叶畅的同伴觉得讶然,贾猫儿挠着头道:长安城中见诸遣唐使,日本国人性子最是恭谨小心不过这两日本和尚,有些诡异啊。
特不爽利,贫僧觉得,不象佛子。善直点头。
还有比和尚你更不象佛子者么叶畅笑着对善直道,然后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心中有鬼罢了呵呵,鉴真东渡啊
那两日本僧人并不知道,叶畅对鉴真东渡,也仅限于历史教材上曾经说过的,七次才成,双目失明,在日本奈良建了唐昭提市。至于具体过程,他并不知情,连此时李隆基不允鉴真东渡的事,他都一无所知。
只是这两日本僧人做贼心虚,弄出这模样来,让叶畅情不自禁便想插上一手:要不要破坏此事
不过此事不急,他琢磨了一会儿,便觉得还是按部就班,先将自己手头上的计划完成好再说。
次日这大福先寺分外热闹,那些贵公子们,早早便来了,只等着曹绍夔到来。
曹绍夔倒是一点不急,因此在寺中呆得百无聊赖,那些贵公子便呼朋引伴,来拜会叶畅,叶畅倒是来者不拒,一一相见,到后来,他暂寓的小院都容不下了,众人便搬到了寺庙之外。
此时已经临近冬日,周围万木萧条,景色凋零,众人的话题免不了便转到诗上。叶畅诗名已扬,便有人将自己所写之诗拿来请叶畅品评,叶畅也不客气,让他原创作诗有些困难,但是品评却易这世上没有比批评家更容易的事情了,只要说得圆滑婉转一些,便是批评的话语,也能让人不得不虚心接受,以维持自己良好的形象。
不过眼见人人都要拿诗出来,叶畅心中一动,笑着对诸人道:说起诗,某倒想起一奇人来,此人乃是卖油郎,姓张,人称张打油者是也。去年冬日雪大,他吟诗一首,可谓千古绝唱。
诸人都是愣了,叶畅的名声,在座者都有耳闻,可不是舌烂莲花的李太白,多少是有些刻薄。被叶畅评为千古绝唱,其人又只是一区区卖油郎,这样的反差,实在太大。
众人的胃口被吊起,纷纷催问那张打油大作,叶畅笑道:天下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满座先是寂静,然后人人绝倒。
这位张打油确有其人,而且大约就是这个时期,或许会稍后。不过周围诸人却不这样认为,显然是叶畅厌倦了去点评那些实在乏善可陈的诗作,便拿出此人来搪塞。只不过他做得巧妙,众人不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有趣。
当真是五言绝句,绝句在众人大笑中,有一人道。
叶畅发觉正是曹绍夔,起身行礼:曹太乐已至矣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若不是来得巧了,也听不得你说的笑话。曹绍夔道。
曹太乐既至,叶十一,你可在掌中写字了。众人方才大笑过后,余韵尚未曾歇,此时又有人催促了。
敢不从命叶畅微笑道。
直呼叶十一,便如另一世人称老李小王一般,是表示亲近,这些洛阳贵公子们这般喊,在某种程度上,乃是接受了叶畅之意。这对叶畅真在洛阳做娱乐商贸中心,有很大的帮助,因此叶畅自然欢喜。
乌骨力替他拿来一支笔却不是毛笔,而是羽毛笔。叶畅在众人注视之下,泰然自若,在掌中写了一个字,然后将掌心捏住。
曹公,轮到你了。
众人又是纷纷嚷了起来,曹绍夔也是个好热闹的性子,闻言直摇头:尚未到我,尚未到我善晦师何在
贫僧在此,这个不知要贫僧做甚善晦在一边愁眉苦脑地道。
这大福先寺中闹妖祟的事情,原被他们这些僧人小心隐瞒,不欲令人知晓,可是今天闹得太大,来了足足有数十号人,都是东都洛阳中的富贵人家公子。这些好事之徒,免不了要将事情传得到处都是,善晦心中忧虑,便在于此。
素席可曾准备好
已毕,无论事成不成,都少不得曹公的。善晦道。
那好,且看某去降妖。
曹绍夔一边说一边拉着叶畅便走,叶畅笑着相随,众人穿门过院,很快便到了那处佛堂前。
因为人多,也没有谁感觉害怕,相反,一个个都好奇地盯着曹绍夔。
在距此不远,大福先寺高十六丈的舍利塔上,李蔡二位女郎,亦是紧紧盯着这边。
她们今日也来了,但不好意思与洛阳城的浮浪公子们一起去挤,便到了佛塔之上观望。她二人身份特殊,自有人交待寺中,暂时禁止香客游人登塔,因此整座塔上,便是她们与几个随从。
你瞧那叶十一,我总觉得,他笑得不正。蔡女郎低声对李女郎道,眼睛却眨了两下。
好妹妹,你莫说谎,你一说谎,便拼命眨眼。李女郎打趣道:莫非你瞧中了这位叶十一也难怪,他乃翩翩佳公子,又有才名,年龄也相当
姐姐胡说什么,我道心已坚,志在仙人,岂能看得上这俗世浊物蔡姓女郎脸色微红:倒是姐姐,何不请他去你家窗前一行
我比你道心更坚。说到此处,李女郎眉头微微皱起:世间荣华,岂有不灭者唯有长生大道,方为至理
蔡女郎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二人都不作声了。
然后便见着曹绍夔拉着叶畅进了那佛堂,那些贵公子们虽然人多,却都围在门前张望。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咦声,然后便见曹绍夔拉着叶畅又跑了出来,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只铁物什直晃。
那是什么蔡姓女郎奇怪地问道。
不曾知晓那是什么李姓女郎同样道:并不象佛门金刚杵,又不象降妖剑莫非是锏只是这样,也太小了吧
她二人都是养尊处优的,哪曾见过这东西,倒是身边的一个随从插话:二位娘子,那是锉刀。
那是锉刀二女都是惊愣住了:那东西可以降妖
她二人惊讶,围着曹绍夔与叶畅身边的诸人同样惊讶,一个个都盯着二人。
这样就可以了
最先问出声者,还是善晦,他讷讷地问道。
此前你不是说了,每至寺中钟响,此妖祟必起么,马上便是午餐钟响,你且听就是。曹绍夔昂然道。
果然,片刻之后,寺钟响起,而佛堂之中的铜罄,却再无声音
这竟有如此神奇之事,曹公,那那铁锉,莫非是哪来的仙器
哈哈,什么仙器,说出来不足为奇,不过是乐器之中的常理,有时一乐器响,其余乐器亦鸣。曹绍夔并不知道这其中藏着的原理,他只是与乐器打交道多了,故此总结出这样的经验。
他这解释,却让众人难以信服,大伙七嘴八舌问了起来,让曹绍夔觉得头大。他也无法说得明白,便一扬手:何其多问某倒是好奇,叶十一郎掌中之字,究竟为何叶十一郎,如今可以揭穿谜底了吧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转了过来,确实,还有一件事情,等着他们看热闹呢。
叶畅笑着将一只手伸了出来,他巴掌一亮,众人纷纷呼了声,舍利塔上的二位女郎,也伸长脖子想要看。只不过舍利塔远,隔着几重院子,哪里看得见
好象他手中并无字迹啊李姓女郎使足了眼力,喃喃自语。
然后便听得那院中的浮浪子弟们起哄了:叶十一,你使诈,掌中什么也不曾写。
叶畅笑着没有辩解,那边曹绍夔却瞪目吹须大喝道:住口,尔等安静
众人稍静,曹绍夔举起叶畅被他握着的一只手:方才字写在这只手上,不是那一只
叶畅这才大笑亮掌,只见他掌心中,端端正正写着一个锉字。虽然写得不大,可周围人看得却是极清楚。
啊呀正准备大骂叶畅无耻耍赖的众洛阳贵公子,顿时将斥骂之语,全换成了惊佩,用一声惊呼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