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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难免会恶心难受。
那信中说南霁云来洪济城求援,皇甫惟明不肯发援军,只有他自己来求援,或许皇甫惟明看在他乃天子钦使份上,才会把化成城中军民的死活放在心上。
信中怨毒之意,跃然纸上,看得皇甫惟明如坐针毡。
以化成城为饵,是叶畅高适之计,但是叶畅和高适建议的是他先以王难得埋伏于积石军外,再自己亲领主力半途突袭犬戎,犬戎受挫之后只能退回积石军,然后于积石军外再被王难得伏击一次。
这样连击两次,犬戎斗志殆尽,便可乘势夺下积石军。
可是皇甫惟明未告便改了计策,放任犬戎主力不顾,直接偷取积石军,然后又突袭石堡,将石堡城围住。在攻石堡城未克之后,皇甫惟明才留一军围困,自己回过头来收拾犬戎主力。
原本皇甫惟明是想将责任推到献策的叶畅身上,但现在边令诚死了,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边令诚边大使他怎么会叶畅,你怎么就让他出城了
卑职连续四日未眠未歇,且犬戎攻之甚急,卑职又官小权微,实在是无能为力。叶畅叹息道:原本卑职以为,最多只要一日一夜,皇甫大夫的援军就会到,卑职还遣南八向大夫告急
你这是在埋怨我皇甫惟明急怒攻心。
南霁云来求援之事,他也已经听说了,若边令诚未死,这求援未成,还可以说是军情要紧,可现在边令诚死了,那么他一个见死不救的罪名是少不脱了。
他阴沉着脸,站起身,在屋里转来转去。虽然他在陇右经营了几年,可这里大多数将领,都不能说是他的心腹,因此边令诚的事情,想要完全隐瞒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事情往有利于他的方向解释。
看着仍自单膝跪着的叶畅,皇甫惟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叶畅起身之后正待离开,那边王难得却叫道:且慢,且慢,皇甫大夫,伤兵营的差遣
皇甫惟明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上伤兵,他挥了挥手:便依你。
王难得立刻上前来,亲热地拉住叶畅的手:叶参军,听闻化成城中的伤兵你照看得极好,如今咱们军中伤兵不少,只怕都要有劳于你了。
理当效力。叶畅道:将士杀身报国,我无杀敌之力,能在此为将士们做些事情,也算是尽自己一份心意了。
叶参军你可太谦了,杨景晖那厮说,你也上了城头,亲自杀了两名犬戎,怎么说没有杀敌之力况且你以自身三百余人伤亡,杀了千余犬戎,这是临阵指挥之功,怎么也跑不掉你的
王难得拉着叶畅出了门,他的声音还传了进来,皇甫惟明听得心中一动。
王难得说得对,此次叶畅的情形,皇甫惟明就算还想压制也很难了,他的功劳有目共睹,而且颇得军心,他与边令诚关系又好,因此,若想将事情变不利为有利,还须借助他的气力。
不过先不急,且再看看
出于自己的面子,皇甫惟明没有立刻将叶畅再召回来。与几个心腹密议了好一会儿,又忙乎军务,到得傍晚时,他才抽得空,向洪济城西南行去。
原本伤兵在各营安置,但叶畅接手伤兵处置之后,便在城西南辟了一片地,以此为伤兵营。同时将各军中的郎中都抽调集中起来,叶畅自化成城带来的几个郎中现在成了老师,教授这些郎中基础的卫生消毒。
皇甫惟明一到这里,便嗅到股浓烈的酒味。这让他皱起了眉:虽是伤兵营,怎么如此重的酒味
随从都不知为何,正在这时,便见一人匆忙从某个帐中冲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葫芦,仰头就是一口,那葫芦中的酒味隔着老远也能嗅得出来。
王将军,这不是酒,这是药,你怎么又偷喝了叶畅的声音跟着传了来。
抢着葫芦的正是王难得,他未曾注意到皇甫惟明一行,笑着对叶畅道:我知道是药,我这不是替伤兵试药么
唉若是好酒,战后我奉上几坛醉黄粱与你就是,这药酒运来不易,你偷吃一口,伤兵就少一份,况且药酒有什么滋味,性烈
叶畅正待唠叨,便见着皇甫惟明转了过来,一愣之后拱手行礼:皇甫大夫
你莫诈我啊呀
王难得回头一看,见真是皇甫惟明,顿时将那葫芦向后藏去,皇甫惟明脸上浮起笑:藏什么藏,我都看着了
与杨景晖不同,王难得可谓皇甫惟明心腹,哪怕明知他违反军律在这偷酒喝,皇甫惟明也不舍得责骂。
他掀开帘子,便要进帐,却看到叶畅伸手拦住:大夫且慢,此处乃重伤员营帐,最忌感染,大夫若要进去,还请先换一身衣裳。
皇甫惟明这时才注意到,叶畅与王难得身上的衣裳纯白,象是一件长罩袍。
恁多讲究皇甫惟明的一个随从忍不住道。
性命攸关,不可不讲究。叶畅解释道。
哦,此言何意皇甫惟明甚感兴趣。
人身之上,皆带有病气,只不过咱们身健壮,自然就可以抵抗病气。可是重伤员身体虚弱,若是我们身上的病气传过去,他们未必禁受得住。叶畅尽可能用能被此时人理解的方法解释:我称这种病气传播为感染。
一件白衣,便可阻住感染
自然不足,还有口罩手套,尽可能不要直接与伤者发生接触,特别不可接触伤者创口。
那郎中欲为之治疗当如何
这就是方才药酒的效用了,药酒性烈至阳,可除病气。叶畅指了指王难得手中的葫芦:某此次来陇右,别的东西没有带,就是这药酒怕有用到之处,带了一些来
皇甫惟明倒是知道叶畅带了不少东西来,叶畅一人从军为参军,却带了自己的仆从家人,还有李白高适等,他们一行有二十余人,马匹驼队更是两倍于此。
原来这厮倒不是完全大言,凡事预而立,他来之前便想着可能会有伤病之事若不是他一张嘴胡言乱语,倒是可以招纳。皇甫惟明心中暗想,然后接过叶畅递来的白色套裳,将之罩在自己的身上。
紧接着是口罩手套,这一套装备下来,皇甫惟明自己都觉得新奇。
进了营帐之后,便看到最中间升了一个炉子,将室内烘得暖暖的,二十余个垫起的床榻左右排开,有同样穿着白衣的郎中更挨个帮助这些伤员们。
每个伤员床头,还挂着一个小夹子,夹着一张纸,皇甫惟明凑上去一看,乃是伤员受伤情形与诊疗手段,还包括伤员用药情形。
许多伤员的伤势,其实都可以挽救过来,只需要于净的环境避免感染温暖的食物补充营养,还有真心的关怀。叶畅跟在他身边,叹息了一声道:不过咱们还是缺乏经验,故此手段有限,否则可以将重伤员的病殁率降至二成以下。
皇甫惟明对此将信将疑,若真能做到,那就太了不起了。
重伤员此前的生还率才不足二成,大多数都在痛苦中默默死去,若真能把他们抢救回来,这其中意义之大,可以说对大唐军事来说乃是天翻地覆的变革。要知道,重伤员可都是上过战场有过经验的老兵,他们活下来一个,意味着后方可以少征召两个新兵
这些年,大唐边境冲突不断,虽然拥有多达六十万的军队,可是老兵还是缺。
若真如此,叶参军,你之功绩,便不逊于开国将相了。皇甫惟明说道:此事我会奏明天子,即使达不到你说的那种程度,只有一半,也是足以封爵的功劳
他这般话让叶畅愣了愣,有些奇怪。
皇甫惟明对叶畅的态度一直算不上好,在献计之事上,更是耍了叶畅一把,此时却是这般,又是赞扬又要表功,这种变化似乎不是一个伤病营能够扭转过来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想到边令诚的事情,叶畅心中就冷笑,这个时候来求他,已经晚了。
当然,这不妨碍叶畅与皇甫惟明虚以委蛇。
皇甫大夫谬赞了,些许事情,哪及得上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杀敌叶畅谦逊地道。
及得上,叶参军,你勿太过谦啊,象你这般的人才,朝廷理当重用,好在你年轻,待到我这般年纪,一镇节度对你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般勉励,叶畅只是笑了笑。皇甫惟明向他示意了一下,两人走出了营帐,皇甫惟明摘下口罩,痛快地喘了口气,然后皱眉道:边大使之事,我觉得似乎不对劲,他若是向我求援,为何却往相反方向去
皇甫大夫的意思
他只怕是托名求援,实际上是临阵脱逃吧。皇甫惟明道。
没有谁是傻瓜,皇甫惟明更不会蠢,方才他寻了随叶畅来的军士打听,故此一些细节他现在也很清楚。他自然不会怀疑叶畅杀了边令诚,但对边令诚是否是真的求援则有所怀疑。
哪怕没有怀疑,他也要想法子将边令诚的求援变成临阵脱逃监军大使在战场上无援阵亡和临阵脱逃为敌军所杀,那完全是两回事前者是他这个一军主将的责任,后者他就不用担多少于系了。
叶畅略一犹豫,然后低声道:边大使究竟是如何打算,某确实不知,他此前并无半点消息透露
我准备了一份奏折,你可愿意附名于其上
听得叶畅这么识趣的回答,皇甫惟明甚是满意,当下便拿出一张纸来,交到了叶畅手中。
事实上早在回来的同时,皇甫惟明就已经将夺取积石军的捷报奏折令人送往长安了。那捷报中对叶畅边令诚可以说只字未提,只是说自己如何运筹幄,诱敌出来。现在边令诚阵亡的消息,他必须再用一份奏折交上去,因此在这份奏折之中,颇多有关叶畅的内容。
叶畅看了看,虽然主要功劳还是皇甫惟明自己的,但总算将他割麦之功诱敌之功伏弩射杀犬戎副将之功还有坚守化成城之功都罗列出来,另外还大加褒扬了一番,就连李白高适南霁云等人也有幸列名于功劳簿上。
但对边令诚,则是说他擅离职守,连夜脱逃,故为犬戎游骑所截杀。
看了这个,叶畅哑然失笑。
如何
卑职只做了一些自己该做的事情,不敢当皇甫大夫如此夸赞,而且卑职官小位卑,这署名之事,还是免了。
要他署名,无非是让他为边令诚逃跑之事背书,叶畅如何能答应这个至于为他表功之事,叶畅根本不放在眼里,边令诚的密奏之上,可说得比皇甫惟明更多
嗯皇甫惟明顿时怒了,他盯着叶畅:为何免了,这是我之命令
边大使之事,某实不敢臆判。叶畅也坦白相告:叶某受边大使照顾,实是不能如此。
活着的贺知章你尚且不敬,这死了的边令诚,你却这番恭敬,莫非这边令诚是你老子不成皇甫惟明大怒,心中暗骂,口里却道:叶参军不忘旧恩,实是让人敬佩,但是边令诚口是心非,表面上照顾你,实际上却没少在我面前攻讦于你此话就不说了,单说他死之事,你为化成城守将,报他阵亡上去,你之罪责非小
叶畅几乎要笑出来。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证明皇甫惟明真急了。不过,皇甫惟明虽是精于算计,可他知道的终究是少了,不知道边令诚有一封密奏已经送往长安。叶畅将知道密奏的人都留在化成城,一个也没有带来,为的就是防止走漏消息。
皇甫惟明这封奏折,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皇甫大夫,我自知罪责难免,只是在这奏折上署名,实是良心不安。叶畅很诚恳地道:此事便依皇甫大夫所奏,某决不主动与人提及就是。
皇甫惟明狐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冷淡地道:既是如此,那便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