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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氏说“立太子”和“太子监国”这两句话是赵毅偷偷告诉她的,赵敏禾便以为这是承元帝私底下言语之间透露给自家父亲的。
可没料到,没过几日,京中就传出了陛下预备在这次赈灾事后立太子的消息,不单言之凿凿,甚至承元帝也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默认了。
如此一来,襄京城从原本的草木皆兵、人人自危,一下子变成了炸开了的油锅。
这么多年了,每次有皇子开始出头的时候,承元帝便会将其势头按下去,再迟钝的人都自觉看破了,觉得大概还需要好些年承元帝才会确定继承人选。
然而,就在大家都偃旗息鼓的时候,皇帝陛下却偏偏说他要立太子了!
赵敏禾发现“立太子”已经不是悄悄话之后,去问了赵毅。这才知道原来当日承元帝透露“立太子”一事时,在场的不止赵毅一人,除了他便还有冯立人、两个宰相和羽林军的校尉,另外承元帝说那话时也没清场,所以另外还有□□个宫人听到了。
吴氏微微翻了个白眼,对赵毅说道:“既然这么多人在场,那你回来跟我们说的时候,为何弄得像多大的秘密似的?”
此时夫妻俩叫了长子赵攸瀚进书房秘议,原本不想惊扰女儿的,但此事终究关系到身为“太子候选人”的女婿,所以吴氏便还叫来了女儿。
“那天在场的都是陛下亲近的人,并不是哪个皇子的阵营的,宫人也都是素日里常见的,陛下说的时候也压低了声音,我自然以为那是要保密的啊!”赵毅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更何况那么大的事,不保密才是不正常吧。”
赵攸瀚在一边道:“正因为兹事体大,所以像父亲这样并不在乎储君人选的人,回了家都忍不住跟我们说几句,况且那些深涉其中的人,知道的人越来越多那是肯定的。”
引以为傲的儿子挺他,赵毅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便听赵攸瀚又道:“父亲有件事说错了。即使那些宫人真是常见的,也难保不是偏向了别人。他们到底是不是陛下信任的人是另一说,单就陛下说话时没有遣了人,以陛下的缜密,这似乎不大……”
赵攸瀚凝神。
早在连京中百姓都听说“陛下要立太子”了之后,他就有些怀疑这是陛下故意放出的消息,也许连消息的广泛传播中也有陛下自己的功劳。至于这么做的原因……
赵毅正听得津津有味,却听儿子说着说着顿住了。他不耐烦地举起手,正要伸过去捅捅儿子,却见下一瞬,儿子眼眸微微一抬,转向女儿说道:“阿禾,你与妹婿每几日通一次书信?下一封是何时?”
赵敏禾疑惑地挠了挠头,“之前是两天一次。后来他到了昌州,说那里事务繁乱,便常常无法准时。偶尔每日都有信,偶尔三四日。”
赵毅在一旁补充,“陛下允许他们夹着奏折送家书,八百里加急,那比驿站的驿马快得多。所以女婿的家书每次都是跟着奏折一起来的。上一封是前天收到的,最晚后天就该有下一封了。”
他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家书十之七八都是他从陛下那儿顺带出来的。
赵攸瀚望着妹妹微微蹙起的眉头,抿起嘴角笑道:“你写封家书,一会儿我让我们的人快马送到他手中。先别封口,我这里有些事要预先知会他一声。”
赵敏禾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乖乖先应了下来。刚要问起,赵攸瀚已经解释给她听,“陛下,只怕是要引蛇出洞了。”
“引什么蛇?”赵毅两眼蚊香眼。
“妹婿那里陛下应该做了安排,但也大意不得。我会挑几个好手去送信,顺便留下来暗中保护。”赵攸瀚对赵敏禾道。
赵敏禾渐渐明白过来,她白了白脸色,但想到赵攸瀚的话,她就很快镇静下来。
只不过,她依旧心中不平,抬头对赵攸瀚道:“七郎是他最爱的儿子,他怎么忍心……”
赵攸瀚不赞同地打断了妹妹的话,“陛下不是都安排好了吗?否则妹婿那里何必用那么大的阵仗,何必将陛下的亲兵羽林卫派出去?若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赵毅的蚊香眼渐渐清明起来,但他还是气鼓鼓地说道:“你们别当我不存在……”
“更何况,以我的见解来看,昌州变数太大,难以掌控。襄京城才是重中之重,也更危险!”赵攸瀚说道。
赵敏禾还是有些难受,眉头始终紧锁。
赵攸瀚一看就知道妹妹仍没有想通,所以他对妹妹说道:“阿禾,为君者,有时候必定会有所抉择。陛下即使有利用自己儿子之嫌,最终的目的却是为了揪出罪魁祸首,才好在未来给天下百姓一个真正的明君。”
赵敏禾听了,倒也渐渐释怀。
见状,赵攸瀚便开始提议妹妹带着儿女在娘家中多住些时日。
“璟郡王府如今没有男主人,到底势单力薄,加之身为皇子府邸目标太大,反而在忠勇伯府还有个照应。最好,你等陛下的行动完毕之后再回去。”
赵敏禾身为一个母亲,到底要为年幼的儿女的安全多做考虑,因而她没有多犹豫就应下了。
*
昌州。
赵攸瀚猜测得*不离十,但他派出的信使还是迟了一步,在赵家人书房秘议之后的第三天夜里——此时赵攸瀚的信使甚至还没到昌州地界,韶亓箫就被随行的羽林军昭武校尉匆匆唤醒,又匆匆被扔了一头的羽林军的戎服叫他赶紧换上。
韶亓箫忍着睡意,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昭武校尉肃容递上一封秘信,说道:“这是陛下的密旨,请七殿下速速换上这衣裳,即刻与二殿下、大皇孙一起从后门离开。”
韶亓箫接过秘信,揭开泥封,确定是承元帝的手书无疑,便一目十行将内容看过,随后他不再浪费时间,飞快起身换上身旁这件普通到他两世都不会穿的盘领窄袍,外头套上最普遍而沉重的铠甲,又戴上毫无美感的幞头,将自己收拾成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白嫩的大周羽林军。
韶亓箫刚收拾完,外头就进来一个身形与他相近的华服青年,粗看之下面容也与他有几分相似,加上穿了一套代表着皇亲贵胄的紫色绣金祥云常服和头顶的华丽白玉冠,不熟悉的人大约不会对此人就是当朝七皇子有所怀疑。
看到了此人,韶亓箫便明白承元帝一定早有计划,这才连替身都一早就准备好了。
他走到桌案前,正要伸手去提一个行装,就听昭武校尉又道:“为防露陷,行装不宜带走,请七殿下见谅。”
韶亓箫抿了抿唇,飞快道:“我只拿些药。”
他打开行装,从里面抓了两包赵敏禾为他准备的医药包,刚要合上,就见衣裳底下露出了一点白瓷罐子的痕迹。韶亓箫顿了顿,还是伸手将它取出来塞进了怀里。
他们这一晚是住在昌州的驿站里,韶亓箫下来时二皇子韶亓萱和他的长子韶仝珺也刚到,二人与他皆是类似的打扮。
昭武校尉在一旁看着这三个即使穿上了最普通的戎服却还是难掩华贵气质的龙子凤孙,硬着头皮献上了一盘草木灰。
韶亓萱被人搅了安梦,脾气正臭着,当下见了还要“毁容”,脸色更黑。
韶仝珺作为一个跟韶亓萱相处了二十年的好儿子,连忙赶在韶亓萱发飙前拉住他道:“父王,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听皇祖父的安排。”
有承元帝这座大山压着,韶亓萱总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弟弟和儿子一起,在脸上、手上抹上了一层脏污的灰烬。
随后,三人便只带上了自己的随从,趁夜骑马离开了驿站,而留下的三个替身则会带着羽林军,继续前往下一个县府“代皇父巡狩赈灾”。
一路快马加鞭,直到天色微亮时分,几匹奔驰的骏马才寻了避风处停下来休息。
韶亓箫带了陶卓一个侍卫和康平一个内侍,韶亓萱父子也是一样,只有两个侍卫和两个内侍。
三个皇子、皇孙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生中从未如此受苦受难,奔袭了半夜到这会儿早已又累又饿。
韶亓萱父子带来的两个侍卫结伴去打些野物,陶卓留下来在四周警戒,三个内侍则忙着生火,不管如何,总先要将饥肠辘辘的肚子填饱。
韶亓箫从怀里摸出他临时带上的那罐蜜饯,从中摸出一个塞进自己嘴里飞快咀嚼起来。甜甜的东西一入口,韶亓箫就觉得胃里饱足了许多。
他大快朵颐,一下子又塞了一颗吃起来。
正吃得开心,就听旁边传来幽幽的声音:“你哪儿来的蜜饯吃?”
韶亓箫抬头,只见韶亓萱正脸带愤懑地看着他,似乎他在此刻吃蜜饯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似的。
他嘴里的蜜饯还有没咽下去,便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窝家阿禾…为窝准备的…零嘴儿。”
康平翕了翕唇,想说“这是王妃为您准备压苦药的,可不是零嘴,而且您还阴奉阳违,总是趁奴婢不注意偷吃”。但一看到对面的当朝二殿下一面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却又一面偷偷咽口水的样子,康平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了。
难得看到他家殿下逗二殿下哩。
下一瞬,康平却后悔自己没去拆他家殿下的台了,因为他家殿下竟扭头对他和陶卓说:“陶卓、康平,过来,吃一颗填填肚子。”
这下,康平都觉得自己背后已经被二殿下那嫉妒到火热的视线洞穿了。
陶卓已经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接过一颗,康平踌躇了几下,最终还是在他家殿下的注视下也磨蹭过去取了一颗来吃。
这蜜饯其实是用大青枣做成的蜜枣,平时只会让康平觉得甜到发腻的味道,现在却让他热泪盈眶,因为甜得果腹啊!
“咕~~~~~”一阵饥饿的响声从韶亓萱胃部发出来,响得在场人等听得一清二楚。
韶亓萱脸色瞬间变得又青又红,辗转反复了好几下才重重地别过脸去,意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韶亓箫挑挑眉,笑盈盈地将白瓷罐子递过去,开口道:“是我的不是,没想到二皇兄和阿珺皇侄也该饿了。不嫌弃的话请拿去分了吧。”
韶亓萱还是别着头没动,他身边的韶仝珺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自己起身,走过来接过罐子。
瓷白小巧的罐中只剩下泾渭分明的四颗蜜枣,韶仝珺道了声谢,从里面取出了三颗,然后将剩下最后一颗连着白瓷罐还给了韶亓箫。
回到韶亓萱身边,韶仝珺将其中两颗塞给了韶亓萱,自己留下一颗慢慢吃了。
韶亓萱嘴上倔强,其实一直没错过周围的动静,见儿子只给自己留了一颗,反而给了他两颗,便自己塞了一颗进嘴里,剩下的一颗又飞快塞进了儿子的嘴里。
韶仝珺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嘴里被塞了颗蜜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父王凶巴巴地说道:“愣着干嘛,咽下去!小孩子家家的别饿肚子!”
韶仝珺红了红眼眶,最终回了一句:“父王,我二十岁了,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