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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卷云舒,斑驳树影下,面前那人如谦谦公子,朝他遥遥笑拜着。
夏明远却觉得这笑容被太阳照得十分刺眼,他的脸庞快速抽动了一下,按住有些发颤的右手,冷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女婿,以前倒是我小看你了。”
萧渡慢慢站直身子,闲闲掸了掸衣角,仍是笑着道:“岳丈大人枭雄一般的人物,萧渡若是有半点想得不周全,恐怕早就做不了你的女婿了。”
夏明远自然听得懂这话中的讽刺之意,他暗暗咬了咬牙根,带了几分不甘道:“说吧,你想怎么样?”
萧渡的眼神在夏明远身边的亲卫身上绕了绕,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还得请岳丈大人单独随我去书房一叙。”
夏明远轻哼一声,甩开韩坤扶住他的手准备朝萧渡走去,韩坤皱了皱眉,正犹豫要不要带人跟上,夏明远却朝他摆了摆手,又附耳对他交代了几句,才大声道:“你们就留在这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便沉着脸,负手随萧渡一路穿廊过院,脸上虽努力保持着平静,内心却不断盘算着自己和对方手中的筹码,但始终猜不透对方的底牌。。
两人一路走进书房,夏明远的目光在墙上那张悬着的银弓上滞了滞,才状若自然地撩袍坐下,道:“怎么偌大个侯府,连杯茶都不懂得招呼吗?”
萧渡见他此刻还能保持如此镇定,心中倒也生出几分佩服,于是朝门外喊道:“给相爷泡壶好茶送进来。”
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很快放在桌案之上,萧渡挥手让送茶的小厮离开,又令他们关紧房门,到游廊上候着。
夏明远不客气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温润的茶水令胸口的郁结稍稍舒展一些,这才长吁出一口气道:“你们煞费苦心摆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那枚麒麟印?”
萧渡嘴角漾起浅笑,道:“岳丈大人果然是聪明人,这么快就想明白了。”他也懒得再绕弯子,从怀中掏出那枚麒麟印,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道:“早就听说左相大人有一枚麒麟私印,无论是暗卫还是亲兵皆受其号令,今日终于得以亲见,果然是做得精巧无双。”
夏明远盯着那枚被他骗去的麒麟印,想起此前所受遭遇,双目几乎要冒出火来,终于无法再故作镇定,拍案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渡正要开口,却又掩唇轻咳几声,端起茶盏呷了几口,才慢条斯理回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请岳丈大人听个故事。”他将茶盏放下,抬眸盯着夏明远,道:“前几日,我偶然发现府里的一位姨娘与外人勾结,一直在向外人出卖我的行踪,才会导致我数次被人追杀。在重重逼问下,她狗急跳墙只得对我下毒,还企图嫁祸给元夕,幸好被父亲发现证据,将她关了起来。追查之下,发现她手中竟握有夏相的麒麟印,她不得不招供,这一切都是受夏相你指使得。”他目光渐转锐利,唇角却勾起笑意道:“不知道夏相觉得这个故事够不够精彩,若是讲给今上听,他会不会信。”
夏明远冷笑,道:“既有人证又有物证,合情合理,毫无破绽,连我自己都快相信这毒是我指使人下得了。可我如果告诉今上,这印是你们硬抢去的呢?”
萧渡叹了口气,道:“那时我正中毒在床上昏迷不醒,夏相带的几名亲卫,各个武艺高强,又彻夜不眠地守在您的房门口,敢问我们如何在夏相你毫发无损的情况下,抢得到被你贴身保管的麒麟印。更何况这印中玄机只有你一人知晓,如果不是你亲自发的指令,还有谁做得到。”
“你!”夏明远气得浑身颤抖,他果然算的步步精准,昨晚发生的事,就连自己的亲卫都无法证明,又怎么指望其他人会信。他不甘地阖上双目,喟叹道:“罢罢罢,是我太过大意,才会中了你们的奸计。”
萧渡冷笑,道:“岳丈大人并非大意,只是太想要我死而已。不亲自看着我死,你又如何能安心。”
夏明远狠狠瞪住他,道:“所以你就假装中毒,引我上钩。那密室里你又是如何做到,让我以为过了两日之久!”
萧渡愉快地笑道:“那密室的局揭破便是再简单不过。用干涸了两天的血,和假的伤痂,让你以为已经过了两日。再在火折中藏了特殊的燃料,点燃后会令你感觉极度渴水。纵然是夏相你,在干渴、焦躁、几乎窒息的环境也难以保持冷静,这时再用假的侍卫给你最后一丝希望,你为求保命,只能依靠那枚麒麟印去搬救兵。不过……”他顿了顿,道:“其他都是假得,那毒却是真得。”
夏明远猛地一震,难以置信道:“你为了引我上钩,竟然自己服毒。”
萧渡却是面色平静,道:“因为我没有把握左乔愿不愿意配合我们演戏,也没有把握他若是演戏,能不能骗过你这双眼睛。所以,只有我真得中毒,才能让你甘愿留下,宁愿冒几分风险,也要搏一搏我是不是真得要死了。”
夏明远死死盯住他,目光中竟带了几分玩味,道:“难怪当年宣远侯的名号能令芜人闻风丧胆,想不到你不仅在战场上胆略过人,对自己也能这么狠。难怪平渡关那么惨烈的那一役后,你也能活下来。”
萧渡听见平渡关三个字,目光中燃起怒火,双手死死攥拳,直到那枚麒麟印硌得他手心发痛,才慢慢放松下来,盯着夏明远一字一句道:“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让平渡关之事重演。”
夏明远似是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又端起茶盏,道:“就算你把这枚印章交给今上又如何,你以为他真得会为了这种未经查实之事就让我定罪?”
萧渡冷冷道:“我自然不会天真到觉得仅凭这枚印章就能定夏相的罪,但是如果我真得死了呢?如果我说仅凭这枚麒麟印,我就能让今上确信是夏相你做得呢?”
夏明远瞪大了眼,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喝道:“萧渡你是疯了吗?你要拿命和我赌!”
萧渡也站起身,踱步走到夏明远身边,毫不退缩地直视他的目光,道:“没错,我就是拿命和你赌,不知岳丈大人敢不敢用身家性命来赌!”
夏明远被他的气势一逼,竟不自觉地朝后退去,直直跌坐在椅中。那一刻,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果敢与坚毅,竟令他产生了些许敬畏。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人能在弱冠之年就领兵横扫千军,能在遭遇了极惨的境遇之后,还能站得起来,重新成为他的对手。
夏明远慢慢坐直身子,冷冷道:“看来我确实是小瞧你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萧渡走到案前,拿出笔墨道:“很简单,只想要夏相你写个奏章,向今上表明夏氏从此再不会介入萧家军任何军务,绝不会再动萧家军一分一毫。如有违背便自愿辞去左相职位。我想,今上应该也是很乐于见到这份奏折得。”
夏明远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道:“原来这就是你想要得,你真的以为远离了夏氏,萧家军就能安枕无忧了吗?萧渡啊萧渡,亏你与今上一同长大,到今日你还猜不透萧家军到底是犯了谁的忌讳吗?”
萧渡的手抖了一抖,他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可他却不愿去深想,只是将笔搁在他手边,道:“你只管按我说得写就是,其他的事,无需再费心挑拨。”
夏明远望着眼前的纸笔,虽是万分不甘,但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从萧渡拼上性命与他赌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输了。他已经老了,手中拥有的太多,所求的也太多,早就没了那样孤注一掷的热血与勇气,他只得无奈接过纸笔,按萧渡所言写下奏章,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萧渡拿起那奏章仔细读来,终于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笑道:“明日我就会将这份奏章呈给今上,岳丈大人辛苦了,若是不嫌弃,我待会儿便让周叔备下酒菜好好招待几位如何。”
夏明远冷冷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突然道:“你可知道你昏迷的这几日,夕儿有多伤心,你却只是处心积虑对付她的父亲,你对得起她吗?”
萧渡笑容僵在了脸上,握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元夕会有多伤心,他又怎会不知。这个计划他反复盘算过许多次,唯一顾虑的就是她,但他却不得不做,也绝不能让夏明远有任何察觉。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掩去眼中那一抹痛意,淡淡道:“那又如何,要成大事,必须有所牺牲。”他又斜斜瞥了夏明远一眼,冷笑道:“况且夏相非要将女儿嫁进来,走得是哪步棋我又如何不知。”
夏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以了然的口气道:“原来侯爷的意思是,夕儿既然只是一枚棋子,被牺牲也无所谓了。”他突然转向门口处,大声道:“夕儿,你都听到了吧,你应该明白了,这所谓的相公,是怎么看你得把!”
萧渡猛地一惊,手中的那张纸滑落在了地上,只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元夕正僵直着身子站在门口,那双曾经无数次温柔看向他的眼眸中,此刻只有深深的悲凉与痛苦。
萧渡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去得迟了,她就会从他身边消失。
元夕却抬眸望着他,眼神却好似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要告诉我,你想对付的人就是我爹。”
萧渡觉得这眼神割在他身上,竟如剜心蚀骨一般的痛,他不由红了眼眶,轻声道:“给我时间,我会给你解释。”
元夕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用解释,我什么都明白。”她颤颤闭上双目,不想再看这张她曾经以为能一生托付的面容,眼泪终于流下来,声音中却竟是决绝而冷漠,“可是对不起,我接受不了。”
这几日,她实在留了太多的眼泪,泪流得多了总会倦得,所以就停在这里吧,她不想再为他而流泪了。
夏明远冷冷望着眼前这幕,终于自位上站起,走到元夕身边道:“夕儿,随我回府吧,你七姨娘最近身子不好,一直想着再见见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得了。”
萧渡心中大乱,忙拦在门前,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却强硬道:“元夕我的妻子,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她走。”
夏明远轻哼一声,正要开口,元夕却柔柔道:“爹爹,我累了,带我回家吧。”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所有苦苦维持的盔甲,萧渡的身子颤了颤,内心一阵抽痛。他听得再明白不过,她说得是:带我回家。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就在他恍惚之间,元夕已经随着夏明远走出了书房,萧渡猛地回神,想要迈步去拦,却感到喉间一口甜意上涌,竟弯腰吐出一口血来。
听到消息就匆忙赶来的小春吓得急忙跑了进来,扶住他摇摇下坠的身子,道:“侯爷,你的毒还未全好,千万不能再动了真气啊。夫人她回去冷静下,自然就能想明白了。”
萧渡软软坐了下来,觉得好像身体的一半已经远离,剩下得都是残缺的、破败的,连魂魄都不是完整。
就在屋内一团混乱只是,门外有人匆忙跑进来,急切地喊道:“侯爷,不好了!蔡姨娘她在房中自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