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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后山书庐几乎是被一本本的搬空。这若是搁在那个胸间没风情但是很有韬略的书生来看,是断断然不肯的。
若是世间真有幽冥,那那个书生恐怕是会在阎罗面前絮絮而谈,李青黄是如何的败坏他的收集。简直该入阿鼻道了。
然而李青黄此时也并不轻松,不说前日那姑娘醉了再醒来,就对自己连基本的温淡客气都不太有,反而是冷着脸。
就是那乡试文章,也足够这位李大才子头疼。
仔细研究过南赵的地税,盐铁互质,田丁分承,官员分工等几条别处想学也学不得的根本国策后。
李青黄觉得至少有三到七种优劣不同的改善方法。
可是如此务实到在封建体制算得上难得的南赵,竟然在科举中依旧是逃不出前人之囿。
比起别处的八股文章之外,竟然还华而不实的加上赋和经义两类。
《甘泉》《两都》《子虚》《上林》当然是都读过的,可是大概其是记下些传世之言语,然后更愿意去记下某《内参》文件的要点。
这和那个带着厚厚眼睛不肯换掉的经济学院老头整天是在他耳边唠叨务实是硬道理很有关系。
曾有文学院名誉院长的老人打着电话飞唾沫星子,就因为李青黄的那一篇《中国古典文学对世界辐射性或覆盖性的辩思》。
不是什么权威杂志,不过就是文学院自己的校刊而已。当初本是为了和替室友和那个清北足以排名前三的唐姓姑娘要联系方式。
却遭到了无妄之灾,李青黄现在都还能闭眼想起包括《射雉赋》在内的几十篇冷僻古文被逼着一一寻对古字做注释的无奈。
所以以后见到那个老头就绕道了,按照自己老师的说法,就是皓首穷经几十年侥幸成为王公,季公那样的大才,也不如是个能做些让更多国民碗里多块肉的政经大材。
可是现在这位李大公子,巴不得自己在清北时候多在科举体制内的东西上下点功夫。
曾有一个师兄在国内各个能力所及的县志中为了毕业论文翻看,就为了推导出各地文化源流的融合过程个痕迹溯源。
这等大毅力,李青黄不缺,不然他也不会是清北最耀眼的那一位。
可是现在记忆中也有那书生读过的各种书籍,但是明显就不能继承了那人对于文章的天分才华。不说别的,就是破题一项,李青黄琢磨很久后,也就是勉强入门,算不得巧妙。
李青黄并不站在后人超越几个时代的俯视视角来鄙视这种科举,或是有什么无用功的想法。
可是依旧是略感烦躁,这在高考前一个月外,在他生命中已经没出现的情绪。
可是这个时候,细碎脚步声,明显就是来人的,所以李青黄总不会把自己这不太好的脸色摆给人,终究是最基本的道理。
可是看到来人后李青黄很奇怪啊,自己在读书,正好被过来的茱萸看见。
本来以为少不得被这丫头白眼挤兑一番。
可是小茴提着小裙角,竟是破天荒的对李青黄有几分好颜色。
“喂.....嗯.....姑娘叫你去吃饭。”
茱萸看看这个在椅子上翻看书页的男子,似乎真的有那么几分俊秀啊
似乎是如此,就打算斟酌些客气言语,但是自幼在悲苦中酿成的执拗性子,是没法让她以一种接近服软的姿态和这个她一贯不给好脸的少爷对话。
所以语气有些支支吾吾,但是总算不冷。
李青黄温声应了一句,也就不再让这个本不知因为啥,但是明显不自在的丫头尴尬。起身就向前厅走去。
不得不说,吴姑娘真是属于那爱吃的,至少每日四餐。
有事没事,最常听的就是一句,姑娘让你吃饭去。
样样素雅精致。可是即便是再怎么好的味道,毕竟不见油腥。
李青黄很想扳着那瘦薄肩头给她讲讲从史前人猿进化到如今是如何的不容易,
那是比从一个小草民攀爬到一道大员更加心酸的血泪煎熬,好不容易站到食物链顶端。怎么都不是为了吃素的。
不然就像是那好容易金戈铁马打下江山的北越皇帝,却放着那白山之巅的女子不理睬却只和那糟糠黑胖媳妇滚床头。
这个不管在正史野史都算是奇闻的事,让多少男儿空流泪。
但是李青黄还是不带任何苦脸的温和笑着入座。心中一片暖。
毕竟是哪一道菜都被她用尽心思的加了补气血的药材,却不肯让自己吃出味道。
毕竟是知道自己脾胃不好,在吃了她配的药后,禁忌荤腥。所以陪着自己一连二十天不沾荤腥。
虽说茱萸小茴都说啥姑娘自来喜欢清淡素菜,可是是谁那天官卖回来对着街面上的鸡腿偷偷咽口水来着。
李青黄每每想到都哑然失笑。加上前天看到那女子醉后撒泼的样子。真是食人间烟火到极致的可爱。
最后她半醒不醒的时候,李青黄看着那娇媚如桃花的脸,终于还是痛下决心的没有吻下去,不过还好,毕竟刚刚咬牙放弃没多久,那女子就醉醒来。眼眸如星,意识不清醒。
李青黄拿着一个豆芽菜逗她:“肉啊肉,你要不要吃。”
吴袖柯一脸醉意苦恼:“无功不受禄啊,不受禄,禄啊,禄啊禄啊勒。”竟是到最后婉转出一句煞为可爱的唱腔。
而此时的茱萸小茴就看着这个终于自己看来算是浪子回头的少爷,对着一桌子素菜傻笑。
嘴里还嘀咕什么:“禄啊,禄啊禄啊勒。”都很诧异的看着姑娘,莫不是少爷怎么了。
吴袖柯脸色不自然的,用手中竹子筷子敲了敲李青黄的碗,那人才回神尴尬一笑,只顾着扒饭,也不抬头。
还是吴袖柯看不下去,抬手给他夹了菜,却发现李青黄有些发呆的盯着自己手腕看。
一时说不上恼怒的无语,四下扫了扫,刚好看见厅中挂着的裁下一角的“澄心堂”神色温柔一瞬间。
那被裁下的一块就是当初李青黄算账糟蹋的一角,不过一个能临摹王公权字体颇为神似的姑娘,怎会看不出李青黄那运转如意的笔力。
记得那一角账面上,“红娘子”一药材的娘子二字,格外遒媚。
发现自己想多的吴姑娘,很不讲理的冷眼了李青黄一下,李公子不明所以。
如今那一角已经在那天祭日被烧掉,想来爷爷会喜欢欣慰。
就好心情的夹了笋丝嚼着,却莫名想到花头县里乌眉镇旁的胭脂镇中新开了一个胭脂铺子。
据听说,昨天开业时候,宾客排出三里外,听那些人说,就是那一日官卖一身白狐裘震惊众人的惊艳女子,唇上胭脂身上红衣,都是一种令人癫狂的美丽。
昨天晚上听小茴听书回来说,有个山羊胡子说书老人讲的精彩纷呈,最后纸扇合拢饮茶拍惊堂木。
下了一句断语
“那叶美人犹胜吴姑娘半分啊。”
当时听到这话,脾气火爆的茱萸声音清脆的二字:“放屁!”
一贯希望这丫头温婉得体以后能嫁个好人有个好归宿的吴袖柯,竟然破天荒的觉得,这二字如环佩相击,悦耳动听。
说到底还是在意的,那些诡秘如海中浪潮过后的小波纹,善变而不可琢磨的女子心情。
所以这时候想到这事,望着屋子里唯一的男子,吴袖柯鬼使神差的眼睛轻轻眨一下,做出一个小小的清纯种类小妩媚。软糯问了句
“我好看吗?”
李青黄是神晕目眩到仿佛漫天花开的点头,茱萸和小茴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姑娘是真的入魔了不成?
李青黄眼观鼻鼻观心,实在是不敢再冒险去冲动说些什么。
可是最后被那姑娘盯的实在不得不妥协,就只好回答好看。
然后吴姑娘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继续吃东西。
这让李青黄盘算了自以为很妥帖的恰当后续应答,落在空处。
一种小挫败还不等完全涌来,就突然发觉,这个夹了一根青菜放进嘴里的姑娘似乎,策论经义八股文都是绝顶的好。
居然就鬼使神差的开口:“教我写文章?”是试探性的轻声,甚至都算不得请求。
吴袖柯眼皮抬了抬,没言语,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抠了抠如晶莹白玉的牙齿,里面塞了一片菜叶。
这毫不顾忌形象的做法,并不让李青黄有多诧异。反而是玩笑的说道
“要不,你下次试试抠脚?”
侧位置坐着的茱萸小茴,捧着碗,然后捧着碗,本就不算饿,如今更是无法自然的放入口中那饭菜。
吴姑娘倒是不为所动,云淡风轻的和寻常一样,把碗里的吃食咽下的点滴不剩。
抻了一个懒腰后,拍了拍肚子,温淡的声音
“吃饱了,睡觉去。”
李青黄不知怎么的,就斜眼了一下那漂亮的罕见,神态正经的罕见,可是怎么都憋不住的说了一句
“何苦卖萌呢。”
吴姑娘只当是没听到一样,直接走向自己内院的闺房。
小茴自然是不失礼数的起身准备去收拾碗筷。
只有茱萸略感反常的和这个平日怎么都看不惯的少爷搭话
“喂喂喂,什么是萌?”
李青黄蘸着白水在空出的桌面上写了个萌字
温声道:“新草生于日月之上,是一种......嗯.....,很大的情怀。”
丝毫没意识到这人在瞎说的茱萸,一脸神往道
“是啊,姑娘很有情怀的。”
李青黄嘴角带了点不明的笑意:“就是差了点胸怀。”
茱萸即便是不太懂得这人隐含的意味,可是明面听来也知道是说自家姑娘不好。
所以狠狠瞪了一眼,李青黄只当看不见,又闭上眼回忆了一下。
很笃定的温声自语道:“是差了点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