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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就是圣诞。港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每年的平安夜“海乔”都要在集团总部大楼的宴会厅里举行隆重的圣诞晚会,以示辞旧迎新、与民同庆之意。这样的场合周永祥及周世礼自然都不好缺席,只是今年有些不同,周世礼并没有在会场中多做停留。
他特地吩咐公关公司将他与员工互动的环节调至了前面,在前两轮的抽奖结束后,他就走出海乔总部的大厦,登上了自己的那辆奔驰房车,早早赶回了家里。
有妻有女的人是要早点回家陪伴妻儿的。不必主人吩咐,裘为德早早就吩咐佣人将大宅内布置了一番:一层金碧辉煌的大厅内装了株足有整层楼高的圣诞树,上面琳琅满目地挂了各式各样的小饰品及小彩灯,而那宽大的旋转楼梯旁则摆了对雄赳赳气昂昂的麋鹿,那麋鹿用彩灯绕制,通电后立时就能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还有悦耳的圣诞铃声传出来。小小的明珠欢喜极了,自晚饭过后就一直待在楼下,让育婴师抱着她满客厅地打转,小家伙一会儿摸摸鹿角,一会儿还到鹿背上骑一骑,一会儿又去扯那圣诞树上挂着的小饰品……直高兴得手舞足蹈。
周世礼在主宅前下了车,远远就听到屋子里有愉悦的欢笑声传出来,隔着阑珊的灯火,依稀可见灯光下他心爱的妻子正在笑容满面哄着女儿,而这温馨的画面是他四十一岁前从未幻想过的——是的,在遇见她之前,连想都没想过。
他缓缓地提步进了屋子,客厅里的欧韵致回头见是他,吃惊地问道:“你不是去参加圣诞party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世礼拉长了尾音:“想早点回来陪你和女儿嘛……”明明是在外头叱咤风云的男人,见了她,连说话的声音都要低下去三分。
欧韵致眯起了眼睛。
他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抱着女儿上了楼。陪女儿在花厅里玩了一会儿,很快的,小家伙就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乖巧地伏在父亲肩头,还左右蹭了蹭,安然进入了梦乡。
周世礼小心地将女儿放到了小床上。看着她睡熟的模样,连眼角都堆满了笑容。他转身进了书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竟提了一只红艳艳的圣诞袜,他一面故作神秘地往里装着什么一面对欧韵致眨了眨眼说:“我给小公主准备的圣诞礼物……”
欧韵致好奇地问他:“是什么?”
周世礼只是答:“由小公主明日起床后自行揭晓……”就抿着嘴不说话了,一派故作玄虚的模样。
欧韵致觉得好笑,却也不会追根究底,低下头去掩了掩女儿身上的薄被,再直起腰时,人已经被他困在了自己及小床之间。
“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他的脸距她的只有咫尺,昏黄的灯光下,他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脸颊上,眸光深沉,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她不由得有些红了脸,笑眯眯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周世礼笑起来。
他当然是有准备的啦!
不等她再问,已牵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她不解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他拖着她径直往楼下走,一面走一面回答:“你只管跟着我就好啦……”
两人驱车至山下的一处游艇码头。时已至深夜,四壁静悄悄的,只一排排游艇气势非凡地停靠在码头上。茫茫的夜色下,殴韵致极目远眺,四面高楼林立,点点霓虹将这座城市装点得星光璀璨,好一派繁华盛世的都会景象!
殴韵致已经不知多久没有机会这样好好地欣赏过香江的景色了。她随着周世礼的脚步登上了其中一艘的甲板,脚底下一*的海浪接二连三地拍打着船身,耳朵边听的是阵阵激越的浪涛声。因是冬夜,海面上的风有一点点大,但她仍觉得非常的兴奋,用力地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物,静立在船舷边欣赏这难得的美景。
周世礼自她身后缓缓靠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怀抱内,细心地替她挡住南来北往的海风。
“喜欢吗?”他温柔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我特地为你和女儿准备的。等明珠大一点儿,我们就带着她顺流而下,到世界各地旅行去!”
她“咯咯”笑起来,当然感动于他的用心,却觉得他真是越来越傻气了——当然咯,一个男人若是有心想哄你,那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
她自他的怀里转过身,笑眯眯地望住他的眼睛说,“你生意不做了吗?就这样丢下公务陪着我和明珠环游世界去?”
他语气有一些无赖,伸长了一臂揽了她的细腰说:“不做啦!当然是老婆和女儿最重要!”说着话,就耍赖似的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抿着嘴巴笑。两只白皙的小手轻轻地抓牢他的发根,让他的目光与自己的平视,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傻话……”
是真的傻!说这话的时候,往往不仅男人傻得可以,女人也是痴的!只是她自己都未察觉到而已。
他凝望着她眼中如水的柔情,火热的唇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将她的唇一步步、一寸寸吮进自己口中,用力地含着、不停地啃咬、吮吸,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进肚子里一样!
不远的海面上,有人燃亮阵阵烟火,无数明亮的光芒直冲至空中,而后“嘭”的一声,四散开来,如朵朵盛放的鲜花,绚烂地绽放在半空,然后缓缓降落,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周世礼缓缓地放开了怀里的人,心脏剧烈跳动,身体因过分的激动而微微地颤抖。但他还是忍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不停地啄吻、深深地叹息:“循循,循循……”那句话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他轻轻地含住她的耳垂,紧紧地贴在她的耳边呢喃:“我爱你……”
欧韵致抬头望住他。在他身后有大片大片的烟花绽放开来,她在这璀璨的烟火中深深地凝望他多情的眉眼,没有说话,却伸出手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他们在辽阔的夜空下长时间的拥吻,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他说现在是冬天了,阿尔卑斯山的雪是最漂亮的,等他过年休假要带她去滑雪,她问他那明珠怎么办啊,他说带上一起去呀!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就又想起了方才那乘着游轮去环游世界的愿望,他说他是真的想要带她去,她偏不信,还开玩笑说他总爱用甜言蜜语来哄她。最后他都急了,气呼呼地说:“大不了将来等明珠大了,我们就把生意都交她管!”她“咯咯”笑,说那你可有得等!又说,“再说将来我们可能也不止明珠这一个孩子啊!”
他拥住她坐在温暖的船舱里,听到这话突然间不说话了,下巴赖皮地垫在她的肩窝上,有一点点懊恼的模样,良久才说:“可我并不想再让你生孩子……”这真的是傻话了!
她简直都惊奇了,“呼”的一下就挺直了脊背说:“为什么?”
他甚至连头不抬,孩子气地用脑袋拱着她的肩膀,酝酿了好半天,才有些郁闷地说:“生孩子真是太可怕了……”
她冷不丁一怔,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做梦都没想到他竟会给出这样的答案,显然上一次她产下明珠时的情形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她简直就笑得东倒西歪,却实在没办法不感动。一面笑一面伸出手去紧紧地吊了他的脖子,把柔软的唇凑到他的唇上,轻轻地吻,一面吻一面道:“傻瓜,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没有美酒,也用不上什么音乐,因为的确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在星空中痴痴地凝望着自己眼前这笑靥如花的爱人,只觉得一切恍如一梦,早已醉得一塌糊涂……
他们直到翌晨、东方破晓时才驱车回家,而周永祥却已早早地结束了平安夜的应酬回到了家中。裘为德细心地将他迎进客厅,又伺候他脱下了外衣,他一面卷着衣袖往楼上走一面问道:“大少爷回来了吗?”
裘为德道:“回来了。不过,刚刚看大小姐睡了,就又带着大少奶奶出去了。”
周永祥听罢只点了点头。儿子现今已大了,他都跟自己说,有些事根本不必管。不过讲到明珠,他就又停下了脚步,问道:“明珠已经睡了吗?”
裘为德点头称“是”。
周永祥微微沉默,抬头看了一眼三楼卧室的方向,这才提步上了楼。
进了卧室,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床头放了一只四四方方的礼盒,这礼盒并没有作什么特别精美的装饰,上面还放了一张暗红色古老花纹的贺卡,他伸手把那贺卡拿开,就看到那包装盒上清楚印着一件羊绒背心的图案,他简直是有些惊奇了,停下了脚步转身问裘为德:“这个是什么东西?”
裘为德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步,笑着说道:“是大少奶奶给您准备的圣诞礼物。”
周永祥微微一怔。
已经很多年了,再没有人将他的吃穿用度放在过心上。当然,家中专责伺候他的下人不算。也许,这么多年来,除了海乔根本就没有人真真正正地关心他都喜欢些什么、又不喜欢些什么,只是后来,她也不关心了。他曾经为此而闹过、哭过,甚至发过疯,可是她都不再在意。他慢慢地说服自己去习惯并接受这种改变,且还郑郑重重地告诉自己说,只要他有钱,就多的是犹如恒河沙数般的女人争先恐后地来爱他!可是他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他太清楚那些女人为什么来爱他了。她们并不关心他是否真的吃得饱穿得暖睡得好,而只是想通过此来讨得他的欢心,继而希冀能从他的身上获取更多超乎这份“关怀”的价码罢了!
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人试图打着“嘘寒问暖”的亲情牌走进他的生活,继而走入他的王国,只是,他也根本不愿意接受。渐渐的,人们都习惯了他的不近人情,甚至认为他是古板刻薄。每一年,每一月,多的是人想借着各种各样的名目给他送金、送银,送珍宝字画古玩……,只是,老实讲,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再给他送过衣服了。
尤其还是这么一件贴身穿的羊绒背心。
他每一季的衣物,都是由裘为德吩咐海乔旗下的商场挑选他常穿的款式按时送到家里罢了。而随着一岁又一岁地老去,事实上,他真的也已不在乎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了。
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早在很多年很多年前,他周永祥无论穿什么都已多的是人们追捧,而绝不会有人小觑呢?
他将那简简单单的包装盒打开,掀开包裹在衣衫外部的天鹅绒布,拿起那黑色的羊绒背心贴在自己身上细细地比了比,不大不小,尺寸看上去竟然刚刚好。
一直立在一旁的裘为德笑眯眯地跟他解释:“是大少奶奶听淑娴您的腰不好,冬天出去很容易受寒,所以特地跑去给您买的。”
周永祥闻言,淡淡地点了点头。
老实说,还是很窝心的。
他放下了手里的衣服,又拾起了刚刚被自己随手搁置在一旁的那张圣诞贺卡。
卡片是市面上很常见的一种样式,但样子精美、材质讲究,内部用工工整整的中文恭恭敬敬地写着:“爸爸圣诞快乐!祝您健康长寿,永远幸福!”寥寥的十几个字,落款是:“您的儿子世礼及儿媳韵致”。
很漂亮的楷体汉字,不是世礼的,周永祥认得。
他手握着那张卡片,缓缓地在自己的床边坐了下来。
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忘了是世礼三岁还是四岁,他的母亲教他做了人生中的第一张节日贺卡,他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填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兴高采烈地拿来送给了他。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真是记不清了。
——他都已经是耄耋之龄啦!
岁月真是这世间最最可怕的一种武器,他不仅快要记不得世礼小时候的样子,就连最挚爱的妻子年轻时的模样,也常常会模糊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他想真的是,等到不久的将来他去见了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