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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外青山楼外楼,漫步在蓅花涧的楼阁之间,让帝和有种回到天界的错觉。
在那儿,他的生活每日悠闲自在得连做梦都感觉舒坦。那些小子们虽然常年深居佛陀天,整日里陪的一个两个都是自家媳妇儿,可他晓得他们在那儿待着,念想了,就去他们宫中寻人,下下棋,喝喝酒,行散而神不散。常聚,而不常居。夫妻间有曰,小别胜新婚。放之朋友间同样合适,朝夕相处的朋友,日子久了,也觉平淡如凉水,一段日子不见,分外想念。
只不过,他倒是很想隔段日子不见‘诀衣’对她来一次‘分外想念’,可她,却日日都离不得她。最初以为她被伤害变得胆小,心中对周围怀着不安和恐惧,又是个来自天界的娇俏女子,他一七尺男儿不包容怎像话,可他越容忍她,她对他的管束和依赖就越发大。有时,忽然对上她的眼,可清楚的看到她绯红的脸颊,眼中流波婉转,那种姿态,他曾见到飘萝望着星华就是那般样子崾。
他亦不傻,未必就真不懂她的心思。只是不想被一个女子束住了他喜好自由的脚步,无牵无挂最是潇洒舒服。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她想当圣后,而他的帝亓宫从未想过要立一后躏。
十丈红尘里的情爱从来都不入他的眼,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才是他的本色。
蜿蜒长廊,似蛟龙盘穿在群山之间,入神灵现,不见尽头。雨中娇花盛开鲜艳,虽比不得佛陀天的美景,可在异度能有此美艳风景,已是极为难得了。
*
‘诀衣’带着侍从在梦华苑里寻找她遗失的鸳鸯萝藦珞珮,好一会儿找不见,急得让人多叫了三名侍从帮忙。看着她焦急的样子,蓅花涧的侍从不敢怠慢分毫。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
多了三名侍从相助,很快就在房间偏角的摆台脚下找到‘诀衣’的鸳鸯萝藦珞珮,拿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诀衣’的心才踏实落下来。
“去,告诉帝和,珞珮找到了。”
“是。”
侍从刚转身想走,‘诀衣’叫住她。
“等下,还是我自己去找他。”
东西找到了,他们就要离开蓅花涧,让侍从去说什么呢?‘诀衣’心里暗恼自己在帝亓宫使唤神侍使唤习惯了,来了外面一时还改不掉在宫里的习惯。欢欢喜喜的到了堂厅,却不见帝和的身影。
‘诀衣’询问厅中的侍婢,“圣皇呢?”
“圣皇大人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
“去了多久?”
“有会子了。”
‘诀衣’下意识的捏紧手里的鸳鸯萝藦珞珮,“去找圣皇来。”
“是,天姬。”
去找帝和的侍婢走后,‘诀衣’在厅中等不住,来回走了几遍后,决定亲自出去找他。找到后,他们马上离开蓅花涧。她不喜欢待在这儿,处处都让她不满意。
*
护身仙泽让雨滴淋不到身上,有了免撑伞的洒脱,却带来了风雨淹不没的独身寂寞。或许于她的心中,并不是寂寞,只是那廊下的白衣男子看着雨中纤手扶花的女子,心头又生出许多对她的喜爱和心疼。
扑朔在白衣男子心头的情愫渐渐化开,犹记得五百年前在地魔族的山洞里遇到奄奄一息的她,在异度世界已记不清到底经历了多少年,可却无比清晰得记得,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美得只一眼就想为她做诸多事。心湖在无极时光里无波无澜并非真是那么清心寡欲,不是没遇到打动自己心的那个人罢了。为她寻解毒单方,陪她沉默,陪她修炼,陪她寻找她的朋友,陪她去了许多地方,唯一让他看到她神色变化的地方,叫……帝亓宫。
关于帝亓宫,她什么都没说。可帝亓宫里住的是谁,异度何人不知。她不说,他便不问。
对她的浓情像是越放越香的佳酿,渗透入他的骨。这入骨的爱慕,要如何才会让她明白,她于自己有多重要。化出和自己完全不像的魔兽人去‘偶遇’圣皇,一见才明了,的确是很容易让女子对他有倾心好感的俊美男子啊。可帝和身边已有位漂亮的姑娘,也名诀衣。
静静的看着一会儿雨中的紫裳诀衣,见风雨更大了,渊炎转身回屋取伞.
“天姬,请慢点儿走,小心摔着了。”侍从的声音传来。
‘诀衣’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够字音颇为清晰,“让你们找圣皇,又不是让你们创造一个圣皇出来,怎么就是找不到?”
随行的侍从全部沉默了。
几人快步过去后,在拐角处,一方萨灵淡绿的衣袂轻轻飘了飘,执扇的帝和选了和‘诀衣’寻去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摇头。
他当真不晓得星华和千离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到哪儿去,都得分心惦记宫里的媳妇儿。飘萝太爱惹祸,大大小小的祸事,她惹了多少,他都记不清,哪一次不是星华帮她收拾烂摊子。何况,他们还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听话就罢了,大儿子小毛球,那可是跟他母后一个德行的闯祸精呀。还有千离家那口子,虽然明事理心善良,可就是太善良,千离才会处处不放心吧,而且身为女娲后人,被天外天娲皇宫里的神侍伺候的太细致,当了人家媳妇儿却仍旧不会烧菜,去哪儿都得乌拉拉带上一群人伺候着,这样的媳妇儿,千离怎么还能做梦都想娶回家的?旁的也就不说了,他到底是外人,人家两口子爱得死去活来,他看看戏,帮帮忙,足矣。但‘诀衣’想着管束他,他委实受不住。
闲庭漫步,帝和思虑着是不是给‘诀衣’建一座新宫,再派些神侍照顾她,无名无分,一直与他住在帝亓宫终究不是法子。她身子娇贵是真,可他爱四处游山玩水也不假,断断不可能为了哪个女人改变秉性,回回用身体欠佳为借口,她不腻,他却不想没有终日的包容,他不是第二个世尊星华,也不会是第二个帝尊千离。
一人虽自在,乐趣却是不会太多,帝和寻思找个不错的隐蔽之地小憩片许,正欲朝北走,忽见西边露出一角的小花园里闪现幻紫色的光芒。
这个色儿……
疑惑间,帝和的双脚已不自觉的朝那边走去.
滂沱大雨中,诀衣看着被雨打得焉了的花儿,纤指捏诀。她素少去凡间还那些善男信女们的清晨三柱清香,各方天战让她积下的福德已不少,人间向来不是她的主战场,大约也是如此,才会在祈求上苍保佑夙漠的时候没有多大作用。今日便好心助这些花儿一把,当是为自己积福德,也为夙漠攒点善德。
九玄仙光从她的指尖飞洒出去,广袖翩翩,如紫蝶飞舞。落到花园里的雨滴在片片幻紫色的光芒里,仿佛如静止在空中的紫色水晶宝石,晶莹剔透。是雨,却又不是雨,像是一串串从天空坠下来的珠帘,一帘之隔,两个世界。
化开了一场梦,雨帘下,花颜开,幽梦初来。
紫色广袖飞起来的旋舞清风,吹起了女子脸颊上的面纱,像一只轻轻的手,掀开了那层薄纱,在一片浓淡相宜的满园花妖中露出了她的真容。
园中花儿于仙光朵朵盛放,却又在看到女子容貌之后,纷纷合瓣,变成一个个花骨朵儿,摇立风雨里的绿叶中。
园中偏角的男子恰在女子舞袖的刹那入了园,一举手,一投足,便是发丝的轻舞飞扬,也落在他眼中丝丝不差。
时光里最真实的一眼,抵过千万年的虚念,他才知晓,天地之间未必仅有闭月之姿的世后飘萝,沉鱼之貌的帝后幻姬,眼前女子,足以倾覆天地。
绝天艳色,羞花之容,随风似柳。
蛊惑人心的容颜摇曳一池涟漪,千笔描画不出她眼角的一尾勾挑花蕊,浮屠花妖在她跟前失却所有的颜色,一抹妩媚流淌温柔余香,一念陌路遇上满园殊色。
有道是合了那句话:随时都要微笑,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在拐角的地方会遇到哪样的一个人,或许,将要更改一生。
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被眼前含羞不开的花儿们弄得太惊讶,连身后走来了一个人诀衣都没感觉到。直到,一把墨绿骨伞撑开在她的头顶,方觉有人靠近自己。
“渊炎,你说……”
话未完,诀衣闻到了不属于渊炎的气息。
他?!
帝和执伞,轻声问道,“说什么?”
“非同道中人,何有可说。”
甚至都没有转身看帝和一眼,诀衣走出伞下。
下意识的,帝和伸手抓住了诀衣的手腕,不想她走开,心中笃定她一旦离开自己的视线,再想寻到她,便要费上一番功夫了。
“我们是不是认识?”
虽然她对自己确是陌生人的生疏,可总觉得那份从她眼底流出来的独立傲然里,有着对他的不屑一顾,使得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
诀衣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抬起头,再缓缓的转身,看着五百年不见的帝和。他一如当年的俊俏模样,不管无极时光过去多久,不改他的容颜丝毫。
“圣皇觉得我们认识吗?”
帝和自是心中否认,在天仙里容貌都能拔得头筹的女子,他断不可能忘记,而他的记忆里,竟真无关于她的一点一滴,着实让他好生惊讶。她护花用的是仙法,来自天界的拔尖美人,他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呢?
他有他的傲气,本是想让她亲口对他吐出所有,却没想到她竟让他惊艳得没了脾气。骨子里对他的不在乎,让他真切的感觉到,他即便贵为圣皇,对她亦毫无吸引。
终于,帝和开了自己的天眼,查核诀衣的真身。
九彩玄龙?!
身披九彩,腾云而下,霞光万丈。
九彩玄龙天地唯一,是……九霄天姬诀衣的真身!
帝和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诀衣,“诀衣?!”
“百万年前,天战之后消失的女战神,是你?”
诀衣淡淡的道,“可否放开我?”
帝和莞尔,“绝色佳人君子好逑,冒犯天姬了。”
闻言,诀衣折身便走,又被帝和一把拉住。
“我有诚意赔礼,天姬可愿赏脸?”
“不愿意。”
“人人都想攀附本皇,且不说异度世界,便是在天界,你我也当听过彼此的名讳。”
诀衣问,“那又如何?”
“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同为天界而来,蓅花争霸又不打不相识,天姬就不愿在这里多一个朋友吗?”
冷面诀衣口齿十分清晰的回道,“谁都可能与我当朋友,唯独你,不行。”
帝和饶有兴趣,“为何?”
“还有,蓅花争霸我没有跟你打,是圣皇你想给我灭顶之惩。”
“所谓不知者不罪,天姬可是再为昨天道台上的事生我的气?”
想想当时自己对她是狠心了点,可她若不赶尽杀绝,他也不会出手,在众人面前她丝毫不给比赛的人活路,如何使得呢?打个七八成残,爬不起来不就够了么。剩下六人中,三人为妖尊,她可以不管不顾,可在其位,他便不得不为异度的安稳考虑,三个妖尊死了,必然有场争权夺势的大战,异度平静五百年,他不想见到太多杀戮出现。
“你,不值得。”
“我不值得天姬生气?我也不配与天姬为友?呵。”帝和微微一笑,“我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何如此不待见我?”
诀衣悠悠一句,“因为不想眼瞎。”
“……”
回身去屋内取伞的渊炎拿着伞走到门口便站住了,看着帝和撑伞走到诀衣的身后,听到她把他当成了他,也看到她的话没有说完便感觉到身后的人不是他。他一直晓得她心里肯定有个人进去过,而且跟她去过帝亓宫后,他九分断定那人是圣皇帝和,想也是,美到小衣这般成都的女子,必定得尊贵无双的男子才能与她有千丝万缕的牵扯。
这次蓅花争霸他是不愿她来的,无它因,圣皇要来。眼不见为净虽是一种逃避的方式,可在感情里,未尝不是一种最安全最舒缓的淡忘法,不念过去,不遇过往。
纵然心里不想承认,可墨绿色的伞下,帝和执伞免她风雨的画面,美不胜收,比千年前的天画更传神动人。他眼中的疑惑和包容,她眼底的倔强和冷漠,再不会有哪两人在如此矛盾的情绪下还能给人完整的契合美感了。昨日在道台上,他担心帝和会伤她,而她却那般自信他下不了手,五百年来,圣皇的脾气无人敢挑衅,她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妥协,至此时,他隐约懂了。
她与帝和之间,有着旁人悟不透的牵扯,埋在了她的心里,也埋在了帝和的心中。
不过,听到诀衣贬损帝和智商的话,渊炎没绷住,低低的笑了。
抓着诀衣的帝和恼她不是,反驳
她也不是。他做不到千离那么冷酷,昨日差点灭了她,在知她的真实身份后,难免有自责,尽管作为圣皇,他不能不管。可情圣不欺女子,是他的原则。她是九霄天姬诀衣,那他身边待了五百年的‘诀衣’,又是何人?
“我知晓你定然怪我不辨真伪,可你明明晓得是谁非谁,为何不告于我?”
诀衣反问,“没有么?”
第一次他遇到她在雪地里。
几坛云端梦醉让她微醺,措手不及的与他在异度世界第一回遇见,确实是她逃了,失去与他相见的机会。可那朵不小心掉下来的九玄绫姬花还不足以给他暗示吗?认不出她是珑婉,她不怪他,她与珑婉差异完全,自然认不得。
第二次他到九玄阁寻她,虽然化了男身见他,可他位列佛陀天大尊神之一,又是万神之宗,合字本领莫非还能差了去吗?
夬言。夬言。
女变男,反了个儿,将夬言掉个个儿,不就是她的‘诀’字么?
他未有多想,倒也不能太责怪他什么,换了她,估摸着也想不到一个女子会变成男人跟自己相处。可她最为伤心的,便是自己已下了决心变成真形与他相见,他却一去不复返,直到她耗费了百年,吃尽了各种灵草百花解毒的苦头,才能活着去帝亓宫找他。路途之上,念念不忘他的话,更甚着担心他遭遇什么不测。
他说:此生再不会有第二人让本皇如此而为了!
就为他一句话,她信了他百年!
可在帝亓宫,看到他在千丈树下陪着‘诀衣’荡秋千,小心翼翼的呵护她,怕她掉下来,怕她害怕。那个将他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咽了,说再不会为第二个人那么上心的男人,完全不记得在地魔族还留下了在心心念念等他回去的人。
她为他,‘傻’了一回天战,‘傻’了一回珑婉,没想到竟然还‘傻’了一回夬言。要有多深的执着,才会被同一个人伤害三次?
今日他离开蓅花涧,是被她拜托花涧夫人撒的一个谎言劝回去的吗?
他知,她也知。
他不过是担心身边那个女人的身体,知晓她不愿在此留住,为了她才回宫。从始至终,他没有想过撇下她来寻她?人人道他多情,可她却觉世间最薄情的人,便是他。
伞外的雨,小了。
帝和看着伞下的女子,努力回想她暗示自己的可能。可不论他怎么想,总也想不起自己之前见过这张绝色容颜。
恍然间,想起她对花涧夫人说的悲伤故事。还有一向与外界没有接触的花涧夫人竟然对他撒谎,骗说她离开了蓅花涧,能让女人不露马脚相助的,只有同病相怜的情殇。
等君归,日日等,空白头。
她身边的白衣男子对她,情谊易见,她等人,可能是他吗?诀衣……小衣……
电光一闪的瞬间,帝和想到了五百年前的一个人。
夬言!
他的名字合起来不正是个‘诀’字么?
“夬言?”
帝和,你迟到了,迟了五百年。
“是你吗?”
诀衣不答帝和的问题,只是告诉他,“好好珍惜你和她的缘分吧。”
“她?”
“她欠我一条命。”
廊下,好巧不巧的,传来了‘诀衣’的声音。
“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