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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雪无言坐在马车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会儿又抬起头往车窗外望去。就在这一抬一低之间,他也在小心翼翼观察兰儿的神态。
兰儿只是显得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垫子里,似乎察觉到灼灼目光,她慵懒的眼睛微微一瞥,吴雪赶忙把眼睛往外一转。
天已向晚,西边已经染上暮色,一片橙红。
石业兰搞不懂,这两人刚才还抱在一起亲昵无间,怎么突然又如此冷淡?
想不透,就喝酒。
他拿着小酒壶,细细地品酌着前些日子有个朋友相赠的好酒。
兰儿眉头一挑,突然娇斥道:“还喝,大白天喝什么酒?!”把石业兰吓了一跳,手中不稳,差点把酒壶打了。
看到女儿发火,他倒是有些怂了。他古怪地看向吴雪,可他只好似没明白,把头低了下去。
这发的是什么无名火?
他叹了口气,道:“好,好,不喝了,不喝了。”
车中一时无语。风过掀帘,轻惹心扉。
这舒适的马车是宋义派来接他们赴宴的。马夫是个中年男子,面无表情,浑身显得孔武有力,话不多说,也非不说,点到为止。
石业兰耐不住寂寞,他觉得车厢里气氛太过诡异沉闷,就一翻身出了车厢,来到车前,跟马车夫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这下只剩吴雪跟兰儿两人了。
兰儿懒懒瞥了瞥吴雪,夕阳映衬在她眼里,是一片暗红晶莹的绚丽流转。
“今晚宋大人请喝酒啊...”
吴雪听兰儿突然开口了,霍然抬头,笑道:“对啊。”
“这宋大人倒是上心。”
“这说明他对我们很重视。虽然一开始骗过了我们,但也是公务牵身,情有可原。”
“今晚喝酒吗?”
吴雪道:“宋大人请喝酒,不喝点恐怕说不过去。”
兰儿道:“你可不要年纪轻轻就成了酒鬼,像外面那个糙汉子。”
石业兰在外面听见了,车夫没有笑,只是若有深思地看了他一眼。石业兰尴尬地耸了耸肩。
吴雪苦笑道:“放心吧,不会的,浅尝辄止。”
吴雪心里嘀咕,她以后恐怕会是个好妈妈。而每个妈妈都啰嗦。每个啰嗦的老妈背后都有个惹人头疼的孩子跟一个一身臭毛病的丈夫。
宋大人设宴之地在城外二三里地的白花台。马车一路向北,过了一片现在寥落的长野,转过一片林子,突然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丝丝的冷香。
吴雪靠近窗口,闭上眼睛惬意地一嗅,喃喃道:“玉兰的香气。怪不得叫白花台。”
下了车,只见周围是一片开放式建筑,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这里已经停了很多形式各异的马车,也有良马无数。吴雪皱了皱眉头,揣着疑惑,跟着一干事上了一主楼的三层。
只见偌大的楼层中,排了不下十余张大桌,宾客云至。
只是跟往常的宴会不同,这宴会的气氛未免太过克制,没有一丝喧嚣。他们都正襟危坐围着桌子,等待主人的到来。
见来了三人,他们都转脸往来,出奇的一致。
虽然他们觉得奇怪,甚至一度怀疑来错了地方。
落了坐,石业兰满不在乎地掏出酒壶就开始喝酒。兰儿有些紧张,倒不是因为怕生,只是不喜欢这种气氛。严肃,压抑。
这不像是请客的宴会,倒像是开会。
吴雪转着眼睛,打量这些人。
眼光到了同桌的一人,那人也正在看着他。那眼神很是不善,吴雪只淡淡一笑,挪开目光。
兰儿悄悄地拉了拉吴雪的衣袖,悄声道:“雪儿哥哥,你看这些人,怎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怪吓人的。”
吴雪将头靠近她,说道:“他们都不是官府的人。”
兰儿惊疑道:“不是官府的人?怪不得总给人一种肃杀之气,恐怕他们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吧!”
吴雪点点头,道:“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公家人的气息,正如兰儿妹妹所说,他们是武林中人。”说着,他眼神示意一下那边。
兰儿往那边一瞧,差点忍不住笑,道:“秃驴——”
吴雪赶忙捂住她的嘴,可是已经迟了。
那边那桌坐着的几个头上无发,身着少林短打,其中一人身披袈裟,看样子像是某个禅院的方丈。
兰儿看到光头的和尚,就觉得好笑,情不自禁说露了嘴。她声音不大,却被那些少林中人听见了。其中一个武僧满脸横肉,怒目圆睁,像极了佛龛中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罗汉,霍然看向兰儿。她又奇又怕,不知怎么的,只要她一见到武僧就害怕,倒不如慈祥的老和尚。
吴雪向着兰儿比了比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兰儿吐了吐舌头,拍了拍急跳的胸口,小声道:“怎么他耳朵这么灵?!”
吴雪苦笑道:“少林内功深不可测,寻常武林中人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兰儿懵懂道:“听说你们中原武林中的少林派,个个俱是千里眼顺风耳,如今瞧来,果不其然!”
吴雪忍不住一笑,道:“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天下武功出少林!”
这时旁边一人突然冷哼一声,酒杯往桌子上猛一砸,道:“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他少林闭关自守,只顾做他的江湖大梦去了。嘿嘿,我看,比起少林,正一派的道士要比那些贼秃强多了!”说罢他兀自大笑起来。
顿时少林派那桌众人皆是变色,那个凶神恶煞的罗汉突然大掌一拍桌子,登时那厚实的木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那人内功已然深厚至此!那桌子被一股内力一贯,差点就四分五裂,但被方丈只把手往桌面上轻轻一放,就止住了裂痕。
那怒目罗汉道:“你个贼人诋毁三宝,我少林哪里不比正一那些道士强?!”
那人只冷冷笑着。
那方丈模样的老僧怕这徒儿惹是生非,只淡淡道:“阿弥陀佛,我这徒儿心性愚直,施主见笑。”
这话语声不大,却如一口钟瓮,震得在坐的人心神荡漾!
吴雪和兰儿捂着耳朵,内息一阵翻涌。石业兰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停下酒杯,沉思着望向那老僧。
那挑起事的人好似没事,吴雪想这人恐怕底蕴十足,不然怎敢当众跟少林的人作对?
那人道:“嘿嘿,我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你们上次中原大会,少林一十八条好汉竟然敌不过正一派一人之力,真是笑话!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他左右四顾,接着道:“怎么,不相信?在场的都是武林中人,有没有正一的人?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那罗汉顿时暴怒,猛一起身,一跃而起,像是一只凶鹰掠食一般弓起爪子,扑向那人!
“我看你还口无遮拦!”
那罗汉模样的凶僧腾空而起,扑向说话那人。见来势凶猛又为了避嫌,周边的人赶忙退去,离他最近的兰儿和吴雪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牵连进去。
这时旁边那人突然将酒杯一甩,一道白光匹练直向着那罗汉的面门。那罗汉双爪在空中一交叠,一声破碎的脆响,那道白练被在空中斩断。就在此短息,那人已经提着吴雪和兰儿往后边一拉,道:“躲开!”二人顿时觉得身子一轻,就随着他的手势飘去。
那罗汉的手指如同铁钩一般直直往下盖去,那人只身子一侧,转手伸出双指往那罗汉的手腕间点去。那罗汉竟然没有躲避,那人点在他手腕间,却突觉好似戳在了花岗岩上,一股反力顺着手指到了腕间,一阵吃疼。那人一股内力一贯,止住了逆流的内力。他蓦地撤步,叫道:“好!”
在这短瞬,吴雪就看得心惊肉跳,少林功法江湖扬名,而这个人却丝毫不落下风,实在是高深莫测!
二人又缠斗在一块,你一招我一式,招招惊险,式式夺命!
两人就在石业兰旁边斗着法,而他只顾喝着酒,连看都不看。眼见两人躲闪进攻之间已经靠近了他,他只下盘一用力,凳子连人已经沿着桌沿平移了几步。
先前有些怀疑石业兰的众人,疑惑已经打消了。只怕这人的功力还在他二人之上!
那方丈道:“住手!”
而两人已经红了眼,双掌一顶,一股气流登时掀翻了周遭的桌椅,七零八落。
说着方丈就三两步到了二人之间,伸手欲拦阻,但被连绵的攻势牵扯,好似三人乱斗一团。
“好你个贼秃,多打少吗?!”那人一声冷笑,双掌一用力,被两僧一人一掌拦下,顿时那人的衣袖被震的猎猎作响。
以一人之力跟讲究内功的两个少林人相抗衡还是有些勉强,他退后三步,稳定下气息,骂道:“果不其然,少林习惯性地多打少,可惜我不是正一的李觉新,要不然就是再来十六个,我也接得下!”
听到这个名字,那两个少林人顿时面色一变。
这李觉新乃是少林上下的耻辱。十八罗汉对一人居然毫无招架之力,实乃前所未有。
方丈端倪着这人,心想若不是我师徒二人合力抵抗,只怕刚刚那一击已经将我这徒儿掀翻了!但这人又很面生,什么时候英璃出现了个这么个好手?
方丈双手合十,道:“不知我少林哪里得罪了施主,以至于跟我少林处处作对?”
那人嘿嘿一笑,道:“我跟你们作对?我个江湖散人哪有实力跟这么个庞然大物作对?我只是实话实说,你敢否认吗?”
那方丈朗声一笑,道:“我不否认。事实为什么要否认?少林技不如人败了就是败了。”
这下那人面色才好看一些,道:“你这徒儿可真是好手,不去会会李觉新真可惜了!”
那罗汉又是一怒,就有欲上前,但被方丈不动声色地拦下。他说道:“中原少林乃是武林之中,更是我无数出家人所向往之地。总宗都不是李道长的对手,我们这偏远之地的小寺庙的僧侣又怎么敢与之相提并论?”
那人火气已经消了大半,道:“你是个好和尚。就是徒儿太过暴躁,”说着他看了看那个武僧,“管教好门中人,别给少林丢脸!”
方丈微微颔首,道:“老衲管教徒弟无方,多有得罪。”然后他话锋一转,道:“施主功法如此精妙,又使得一手好点穴之法,莫不是东海青鳞派的高手?”
那人只哈哈一笑,道:“我说过了,我只是个江湖散人,功法全是自己琢磨的。至于点穴手法嘛,天下多的是好手,我也只是照葫芦画瓢。”
气氛渐渐缓和,众人又重新坐下,等待主人的到来。只是他为什么还没来?还是说他刻意晚些来?
那人坐回吴雪身边,吴雪道谢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那人摆了摆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兰儿道:“刚才那和尚说的青鳞派又是怎么回事?”
吴雪也有些疑惑,道:“这个门派我也只是略有耳闻,据说是个盘踞在东海诸岛的一个神秘门派。多以点穴掌法闻名。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人听了嘿嘿一笑,道:“你人不大,懂的倒是不少。只不过,青鳞派最初并不是建立在海岛上,而是在内陆。”
吴雪道:“原来如此。”
兰儿道:“他们是被赶到海岛上的?”
那人哈哈一笑,道:“赶这个字用的很好。他们原来以点穴和龙鳞镖闻名。当时若是在街上看到一个腰间别着一个尺把长龙纹铁棒,右箭袖,左广袍,那多半就是青鳞派的人了。”
吴雪心想着倒是很奇特的打扮,走到街上恐怕一眼就认出来了。
兰儿道:“那他们莫不是右手使铁棒,左手使暗器?”
那人道:“恰恰相反,他们是左手点穴,右手发镖。”吴雪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方丈会怀疑他是青鳞派的人,因为他点穴时用的正是左手。
而问到青鳞派为何远僻海岛,那人就不再说了,只是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我个外人又怎么好多嘴。”
兰儿心想你先前就很多嘴,便不再提问,喝了口茶水。
吴雪的心里充满疑惑,这气氛如此压抑,究竟是不是宴会?宋义为何迟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