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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三载寒暑。
成化十年,帝上任用李贤为相,阁臣之中还有彭时、商辂等人,可谓人才济济,虽贵妃万氏结党干政,朝政亦还算清明,百姓拥戴。
这一年,雨化田十四,已从清秀可爱的孩童出落成姿容妍丽的少年。
十四岁的雨化田,不再是当初那个受人欺凌的小可怜,如今的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升任御马监监督太监后,在御马监也算得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新进御马监的小太监,见了他的面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雨公”或者是“雨公公”。
他表现得这样好,萧熠已再没什么要教他的了。不过雨化田还是和以前一样,得了空就去锦衣卫所见萧熠,品茶论剑,探讨武学招式,又或是交流些宫中风向。
萧熠为人虽然冷情,但是多年相处,已然把雨化田当成弟弟一般看待,对雨化田时常登门并不反感。加之雨化田虽然年纪虽小,但在武学和宫廷之事上,都很有一些独到的见解,萧熠和他谈天,时常也有偶有所得,便干脆放任了。
于是那段日子,皇城西苑锦衣卫所的后园,便时常可以看见两个身影,身着玄色飞鱼服眉目冷峻的青年,和穿着青色宦官服纤细艳丽的少年,茶水煮沸泡出淡淡的清香,两人持杯品茗,随意交谈,表情放松,间或有笑容。
前两年,雨化田年纪善小,两人如此相处,旁人见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随着年纪渐长,雨化田的五官也渐渐长开,他容貌中遗传自他母亲的艳丽妩媚也日益明显,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且美且媚,顾盼流转间都透着动人心魄的风情……两人相处虽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旁人看着却总觉得有些别的意思……
这样的情形多了,一来二去,便渐渐起了些流言。
萧熠这三年连着破了几起大案,捉拿归案多名在逃的钦犯……功勋累加,已经升到了锦衣卫佥事。照他这如日中天的势头,两三年内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必定要落在他头上了。锦衣卫里人人都看得出这茬,所以对他也是格外恭敬,那些流言私下或有人传,但是敢当着萧熠面谈论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于是,直到流言传开,萧熠这当事人倒还是丁点不知。雨化田倒是听了不少,但他对萧熠本就藏了那样的心思,又怎会当着萧熠的面提起。
不过纸包不住火,世上也没有永远不透风的墙,那流言虽没有传到萧熠耳朵里,却顺着嘴碎的宫女和命妇,直接传到杜婉容的耳边。
是以那一日,萧熠轮休,回到宋国公府,便看见了在坐在厢房里哭哭啼啼的杜婉容,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说实话,萧熠特别厌烦杜婉容这一套,成亲已经三年,这女人有事还是从来不肯直说,非得先在厢房里哭个半饷,等着你去好言好语的劝慰,然后才肯抽抽噎噎地说个大概……还每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念在毕竟是自己结发妻子,又是十五稚龄便嫁过来,年纪小有些娇惯也属正常,萧熠还是坐到了她身边。
忍着心中的不耐安抚了一阵,杜婉容才顶着一双哭肿的桃子眼抽泣着说,“……妾身嫁给世子已经三年,三年无所出,是妾身的罪过……”
萧熠和杜婉容成亲三年还没有子嗣,萧熠并不喜欢小孩,对此也不在意,但杜婉容却时常为这忧心。萧熠看着杜婉容哭花的妆容,通红的双目,以为她又为这事而气苦,拍了拍她的手,道,“怎么好端端地又提起这个,若是你实在喜欢孩子,便让二弟过一个给你好了。”
萧熠口中的二弟是他庶出的弟弟,此子和萧熠年岁相仿,却已经娶了七八房美妾,膝下儿女已有九个,他自己都认不全,时常把几个儿女搞混,若是萧熠真的要把他的孩子过继一个到正房名下,想来他是乐意之极的。
杜婉容却一把拍开了萧熠的手,盯着他怒道,“妾身的肚子虽然不争气,但妾身却不是那些寒门小户不能容人的女子!纳妾一事,妾身已经提过多次,是世子爷不允……”
萧熠收回手,按下心中升起的一丝不悦,耐着性子道,“对,是我不允。若是父母将来有微词,我自会和他们分说一二。”
这三年,哄一个杜婉容已经让萧熠感觉耐心几乎要被耗尽了,对婚姻也后悔透顶,而杜婉容居然还想着再给他后院添几个女人,他除非脑子坏了才会答应——一个就这么麻烦,再来几个,那以后他在府里别想有片刻清静了!
杜婉容绞着帕子哭道:“世子爷不肯纳妾,妾身原以为是世子爷秉正志高,归洁其身而已矣,若是如此,妾身纵是顶着‘不贤’和‘善妒’的恶名也是要支持世子爷的……但如今,世子爷后院空虚,却去招惹宫中侍人……世子爷你如此行事,岂非坐实了妾身的恶名,陷妾身于不义,让妾身有何面目再见人!妾身今日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说着竟跳下床,一头对着柜子冲了过去。
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阵仗,萧熠三年来见得多了,连忙伸手一把拦住,那杜婉容也不是真的要死,只是显示下她坚决的态度,看见萧熠伸手,便被拦回了床上,继续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
软绵哭声在萧熠耳边嘤嘤嘤嘤,他没有感受到一丝美人垂泪的心软,只觉得像有只飞虫振翅飞来飞去般烦不胜烦。揉了揉太阳穴,萧熠撑着耐心道,“你这又是听了谁乱嚼舌根就给我扣帽子,我招惹谁了?”
杜婉容抬头,含嗔带怒的瞪了他一眼,“一个姓雨的美貌太监,全名叫雨化田……宫里连名带姓传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今日母亲来看我时提醒我要防着那小太监些许,妾身还不知道要被世子爷瞒到什么时候?”
萧熠被杜婉容母女气得要笑了,“岳母大人竟说出这种话……枉你也相信!别说你相公我并无龙阳之好,即便是有,那雨化田今年才刚满十四,比五妹还要小上两载,我能和他怎么着?”
杜婉容嘤嘤嘤地又哭上了,边哭边道:“十四岁怎么了!世子爷是想欺妾身妇道人家没见过市面么……虽说说出来都嫌污了耳朵,但京城稍有些见识的人家谁不知晓,楚馆的倌儿十岁便开始接客,十四正是最好的年纪……”
这话听得萧熠额角青筋直跳。
杜婉容竟然把他和那些狎弄娈童之流混做一谈!真是不可理喻至极!!
他一甩衣袖,冷声道,“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我萧熠行正坐端,何畏人言,话便至此,信不信随你。”
杜婉容似乎是被萧熠话里的冷气吓了一跳,抬头飞快的睇了他一眼,但还是不吭声,一副仍旧不大相信的架势。萧熠也懒着再与她分说那子虚乌有的事情,自去屏风后面更衣……
看见萧熠沉下脸,杜婉容也不敢再闹。她本来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蠢笨女子,嫁给萧熠后却渐渐失了做姑娘时的小心翼翼,变得泼闹起来了——其实她会变这样萧熠是有间接责任的。
在萧熠和杜婉容的相处中,萧熠用的是二十一世纪男女平等,谦让女士的习惯,从没有把杜婉容当成他的附庸,而是把对方当成社会地位平等的女性来对待,即使杜婉容有让他看不惯的地方,他也不去计较,尽量顺着杜婉容去了。这样绅士行为在现代无可厚非,在明朝却是对内室的纵容过度……
而杜婉容也没有珍惜这段姻缘中可贵的尊重,反倒对此形成了一种萧熠十分迷恋宠爱她的错觉,渐渐恃宠而骄起来……不过再怎么“娇”,她自幼熟读《女诫》,还是懂得夫为妻纲的道理,不敢轻易去挑战萧熠底线。
杜婉容不再哭泣,室内一时静默无语。
萧熠换了衣服出来,看见坐在床头的杜婉容,感觉依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与其呆在这屋里两看生厌,不如去书房看北镇抚司新呈上来一个叫素文的给事中的案宗。临走前萧熠对杜婉容道,这次的案宗繁重,晚上便宿在书房了。杜婉容红着眼睛起身说,事物再繁重,世子爷也要注意身体才是。萧熠点点头,走出门,自去南园的书房看卷宗。
南园,书房一盏清灯。
萧熠在灯下审阅案宗,浓冽的长眉随着宣纸一张张翻开而渐渐紧蹙……
这次的案宗里说的是素文给事中结党乱政一事。萧熠对素文这个小吏印象不错,此人官职虽小,却颇有风骨,前几日还纠集了一般书生上万言书,直言东厂之弊,可惜折子没呈到圣上面前,便被东厂的人截下来了。
现在东厂却反将一军,东厂厂督万喻楼亲自上书,弹劾素文结党营私,企图乱政,证据罗列了十几条,看起来似乎挺确凿,但都经不起推敲……可是偏偏圣上就是信了,下了朱批——责令北镇抚司严办不殆,以儆效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看来这位素文给事中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
萧熠轻轻叹了口气,合上卷宗……
他虽然也看不惯东厂这般行事,但皇上朱批已下,他亦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