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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只看得两眼,子衿好似被毒蛇咬过一般,“噌”地后退了一大步方才站住,满面飞霞,一直红到脖根。
苏青阳早有预料,他追问了一句:“怎样?看清楚了吗?”
子衿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苏青阳道:“既然看清楚了,请随我来。”说完他径直走进大厅左侧的一扇小门,子衿也跟在后面。小门内是个雅致的房间,墙上书画毕备,房里还燃着淡淡的檀香。一扇古画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子衿认得那屏风上描摹的是宋人范宽的《临流独坐图》。
苏青阳请子衿在外间坐下,让仆人为她献上香茶,自己说了句:“请稍坐片刻。”便转过屏风,进了里间。
子衿闷坐多时,只觉的胃里一阵阵地泛着恶心,几乎忍不住要吐了出来。刚才的场面实在是太触目惊心,太…,她简直找不到词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说实话,男女的场面她不是没见过,可男人和男人之间…。她在心里怒骂着,曹文钧这个混账东西,难怪身边总少不了如花美男,原来他竟有这般嗜好。另一个身影看不真切,但铁定是刘玉笙无疑。他们准是从退思园离开后赶到秦楼馆的。无怪刚才见面时曹文钧表情怪异,那刘玉笙看着也别别扭扭不像个正常男人。
怎么以前没发现曹文钧是这样的人呢?子衿随即苦笑一声,也许当时自己的注意力太过集中在曹文钧的仕途上了。也难怪,没有他那条即将飞黄腾达的仕途,柳子衿是绝对不会考虑这个人的。
柳子衿真正注意到曹文钧是在半年之前。那个时候的子衿年方十七,又是快意坊的头牌,出钱想买她的“老斗”虽不说挤破门槛,却也多得让牙婆眼花缭乱。牙婆存着奇货可居的念头,想乘子衿年轻再多压一段时间,这样价格铁定还能往上涨一涨。
子衿心里却另有一本帐。之前快意坊的姐妹嫁入豪门的不少,可结局大多悲惨。有的因为男方家中的正室嫉妒彪悍,过门不久就沦为粗使丫头,甚至被正室折磨致死的也不在少数;有的出嫁一年便被男方冷落,成为鸟笼中的寂寞金丝雀;更多的是被男方玩腻之后重又卖入青楼,不过这样的人因为是“出过门的瘦马”,待遇很低,甚至连青楼里的四等姑娘都比不上。
正因为如此,子衿才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买主。她已打定主意,如果找不到可心的“老斗”,绝不会屈从牙婆的安排,即使被卖到青楼也在所不惜。
说归说,可也不能一味等着“意中人”出现,机会不会青睐无准备之人。于是她开始着手准备了。
所谓准备,就是了解快意坊的诸位客人,以便挑选适合自己的目标。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数是王公勋贵,朝廷重臣,一般人想要打探他们的情况谈何容易,不过子衿却有她的办法。
大凡来快意坊的客人爱讲排场,即便是寻欢作乐身边也要带上三四个随从,吆五喝六的好不威风。他们“会雏儿”的时候,随从便被另外安排在耳房里歇息。
欢场内的行话把逛快意坊称作“泡堂”,既然是“泡”,时间肯定短不了。耳房里的随从们闲极无聊,便天南海北地聊天打发时间,其中涉及各家主人的秘闻轶事自然不少。
快意坊的牙婆和姑娘们只顾奉承有钱有势的主顾,没人愿意搭理这些低贱的仆从。子衿则不然,有时间便往耳房里跑。她嘴甜手勤,加上待人热情,夏天带几块西瓜,冬天捎上
两条毛毯,所以那些随从和她相处十分融洽。
子衿这么做部分是出自同情,但更重要的是能够从他们口中获知他们主人的诸般讯息。
另一项打探的途径是直接从客人口中获取。在快意坊中有众多“雅阁”,这本是为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层官吏准备的密室,他们既想“遛花”(既不“包雏儿”,也不“相雏儿”,只是临时找些瘦马作乐,类似喝花酒的行为被称为遛花___作者)又不愿暴露身份。而这雅阁修缮的精致隐秘,很适合这些人活动。后来客人们玩得兴起,干脆把“雅阁”当作了高层聚会的场所,一面揽着姑娘饮酒作乐,一面和同伴们议论朝廷大事。他们只当快意坊里尽是女流之辈,因此说起话肆无忌惮,毫不遮拦。许多机密的政务、人事任免等被他们当作平常话题反复言讲。子衿是快意坊头牌,参加这样的聚会自然不少。旁的姑娘对这些政坛秘事了无兴趣,她却听得津津有味,牢记心中。有时候把这些朝中大佬的议论和耳房小厮们的传闻互为印证,更会得出许多耐人寻味的结果。
世上之事多怕有心之人。久而久之,对那些前来快意坊的客人,子衿多有熟悉,下一步的事情便是从这些人中挑选出一个“如意郎君”了。
就在此时,曹文钧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起先,她和众多姐妹一样对这人看不上眼,只是认为他有些小才,论起吟诗作画,饮茶抚琴还能对付,可说到向他倚靠终身那是绝对谈不上的。
某一天,子衿又去耳房闲聊,发现曹文钧的小厮曹三睡眼惺忪,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便问他:“三哥,昨晚上做贼去啦?怎么弄得这么辛苦?”
曹小三叹口气:“别提了,这半个月里就没怎么睡觉。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我家老爷隔三差五就被吏部召去讯问一场,而且还都是深更半夜,害得我们这些下人想睡也睡不成。折腾了这么几天,他竟然还有精神跑到扬州来快活!只可怜了咱这些做下人的哟!”
子衿奇道:“三番五次被吏部讯问,那不是挺麻烦吗?不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曹小三道:“ 那倒不会!每次出来老爷都是神色如常,估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他怎么还有心思到扬州来呢?”
又过了两天,有个快意坊的常客吏部员外郎陈逸夫来这里“遛花”,子衿偶然想起曹小三的话,便向陈逸夫打趣:“陈老爷,人都说做官好!要我说,做个官真要把人累死了!”
“哦,怎么这么说呢?”
“三天两头要往你们吏部述职,而且还都是深更半夜,您说累是不累?”
陈逸夫笑道:“这哪有的事儿!官员述职都有定期,怎么可能任意为之呢?”
子衿于是把曹小三的话转说一遍,陈逸夫想了一想,恍然道:“你说的是曹文钧吧!他那是特例,上个月内阁下文,说是要对太常寺少卿曹文钧详加了解,这才数次让他入部述职。又因为事涉机密,所以述职的时间都选在了晚上。”
“哦”,子衿来了兴趣,问道:“莫不是曹文钧出了纰漏,朝廷要查他?”
“不会!”陈逸夫摇摇头,“官员失职,一般由督察院勘查。曹文钧这事儿嘛,估计是官位要动动了。”
子衿心道:虽说考察官员不宜声张,可也没有深更半夜召人述职的道理,看来这里面有些文章。
也是碰巧,几天后,陈逸夫陪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
褚授田来快意坊“遛花”,子衿和几个姐妹作陪。酒酣耳热之际,褚授田猛地记起一件事,连忙对陈逸夫道:“我说老陈,你可别光顾着喝花酒。明天回京,赶紧把曹文钧的卷宗上呈内阁,宋大人都已经催了好几次了!”
陈逸夫醉眼惺忪地敷衍道:“知道知道,明儿一回去我就办。”
褚授田紧逼了一句:“这事你可马虎不得,赶紧给我办了。宋大人说不光他要,司礼监的吕公公也等着呢!”
陈逸夫闻言顿时酒醒了一半,连忙道:“吕公公也要?那难不成皇上那边...?”
褚授田点点头,接着道:“这曹文钧不知什么来头,如今连皇上也惊动了。咱以后和他打交道可得慎之又慎呀!”
他们这边说着话,姑娘们或劝酒、或行令、或唱曲,都没注意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只有在一旁斟酒布菜的子衿不动声色,将这些话一一记在心里。
经过一个多月的打探,子衿对曹文钧的情况有了全面的了解。要说起来,这曹文钧还是个人才。他原是元庆年间丙辰科的状元,被皇帝御笔点中后到翰林院作侍讲,后来官升至太常寺少卿。可这人有些孤傲,不爱跟朝廷中那些党派同流,所以无人提携,一直被钉在太常寺少卿这个位置上十年没有挪动过。最近不知什么原因,曹文钧突然受到上层的关注,据陈逸夫的消息,他有可能先入内阁从平章做起,历练之后还会有更高的升迁。
说到曹文钧的家世,倒和他“瓷公鸡”的外号名副其实。他家中只有一妻,体弱多病,不能给他生育。他虽然和妻子感情淡漠,却不愿花些钱娶个侧室延续香火。家中的奴仆不但少得可怜,月钱也往往并不足额,弄得曹小三等人整日价苦着脸怨声载道的。
从家庭来说,曹文钧或许不是个好丈夫,但他却是子衿最好的选择。柳子衿贪慕的不是曹文钧的荣华富贵,她的心思,只有自己最清楚。
子衿很快发动了对曹文钧的感情攻势,不但迅猛而且热烈。俗语说,男追女,一座山;女追男,一层纱;曹文钧虽然游历花丛甚久,可都是些逢场作戏的玩意儿,哪经过这种阵势。对方不但主动找牙婆谈判,自降身价,而且还情愿倒贴,此女果然非比寻常!没过多久,他就这样被她征服了。
不过子衿也有一点绝没想到,曹文钧最终答应迎娶自己,还有另外至关重要的原因。
曹文钧是个酷爱男色的男人。他这种倾向从幼年便开始萌芽,成年后越发清晰。之所以娶了妻子,完全是父母之命无法抗拒,但之后的小妾他是绝无兴趣再娶的。表面上看,他放浪不羁,喜爱沾花惹草,其实这都是掩护,每次游历扬州的实际目的只有一样,便是为了和刘玉笙这样的“檀郎”作乐。
如今柳子衿主动投怀送抱,倒了却他一桩心事。自己即将上位,朝中却总有人拿他那件见不得人的“嗜好”说嘴。虽然捕风捉影没有实据,可毕竟与自己名声有染,而且要是传到皇上耳中就更不好了。一旦娶了柳子衿,谣言必会不攻自破,麻烦自然也会少了许多。
更何况有了子衿作遮掩,自己就不怕旁人在后面指指点点,以后寻欢也就愈发方便了。她出身低微,即使日后发现了自己的隐私,也不敢有什么异议的。
子衿和曹文钧两人的契合虽说让旁人难以理解,却是一桩各得其所的买卖,要不是今日苏青阳的介入,这桩买卖几乎就要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