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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白尘虽然准备让柳子衿管家,可那只是私下里的允诺,真正付诸行动还得一段时间。目前状况下,既没有威信,也谈不上人缘的新夫人柳子衿第一要务便是观察和学习,为做好“接班人”奠定基础。这既是那天晚上苏白尘交待的方针,也符合柳子衿行事的原则。
入府数日后,柳子衿依礼参见了苏府的几位“前辈”夫人。苏白尘的正室千月白今年三十八岁,虽不及苏、柳之间的年龄落差,但以区区三旬的年纪便领袖苏府,却也是件希奇的事情。
千月白二十岁时入苏府,强行挤走原配李华,成为苏白尘第二任正室。她是杜国公千闻的独女,当初苏白尘抛弃糟糠之妻娶她入府,虽然遭受无数非议,但获得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之后的苏白尘宦海一路坦途,数年功夫便由四品禁军副指挥使飙升至宏文阁大学士,一等平乡侯,领太子太保衔,其青云直上的速度便是久历官场的老臣也为之瞠目结舌。
原来堂堂的平乡侯爷也是靠牵着女人裙角起家的!听罢苏白尘的发家史,子衿免不了有些鄙夷。又想,苏白尘如此薄情寡义,为了前程连原配夫人都能抛弃,自己今后倒要小心在意了。她看了看对面讲得绘声绘色的廖妈妈,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廖妈妈是李华出嫁时陪送的丫头,陪伴李华十数年,好歹也算个心腹。自己的旧主遭受如此境遇,她竟然毫无不平之色,莫非此中另有隐情?
千月白入府之后很快便执掌了府内的一切事物。她面冷心狠,行事又果决雷厉,不但家事管起来井井有条,政务上也是一把好手。据说苏白尘很多拿捏不定的事情都要和她商量。渐渐地,那些斥责苏氏喜新厌旧的人们开始转变风向,纷纷称赞二人相得益彰,颇有当年梁鸿、孟光的风范。
哪知世事无常,千月白“铁娘子”的形象维持了十余年,终于撑不住了。她天生体弱,偏又性子刚强,身子时有不适却一直勉力支撑。府内事物繁杂,她还要帮助苏白尘理政,三年五载倒还受得了,十余年下来积劳成疾,到底撑不住了。另有一点,她怀着幼子苏千诺的时候受过惊吓,宿疾一直未愈,两下夹攻,长时间下来,一个硬铮铮的女强人终于倒下了。
千月白病倒,府里的家政便交给了苏白尘的第一房侧室叶芷莹。叶芷莹出身书香门第,温柔贤淑,虽是人人称羡的良妻,却实在算不上持家的好手。和千月白比起来,她耳根子既软,心肠也不够硬,办起事来更是优柔寡断。下人们若是有些过错,一般只是呵斥两句,最重也不过打两下板子。像千月白那样动辄赶出府门甚至送交衙门法办的情况是绝不会出现的。府里众多的下人们在千月白的严刑峻法下压抑了许久,好容易碰到这样一个面慈心软的活菩萨,怎能不好好享受一下?没有个把月的工夫,府里上下便门禁松弛,散漫成风了。吃酒、耍钱自不在话下,偷鸡摸狗、损公肥私的事情也是累见不鲜。更有甚者,竟有那胆大妄为的家伙公然在府内宿娼嫖妓,一时间苏府里乌烟瘴气,秽乱不堪。
如此过了半年有余,苏白尘觉得再让叶芷莹管下去的话,自己的平乡侯府只怕会成为万字大街(京城王公贵族聚居最密的一条大街___作者)第一号的笑柄,于是果断决定换人,让第二房侧室聂少媛接替叶芷莹,成为苏府新一代的掌家人。他却没有想到,这么一换,竟是一场更大混乱的开始。
聂少媛本就是个冷口冷面的人,为了扭
转府里松弛的风气,她一意模仿千月白的做派,甚至更加严厉。只可惜,她学得了千夫人咄咄逼人的气势,却学不来人家威福并用的手段,一味地逞强用狠,到头来惹得阖府上下怨声载道。人们开始怀念原来叶夫人营造的“宽松”环境,又有人觉得应该让千夫人“带病临政”,当然还有人认为聂夫人这样做是对症下药,举双手赞成。一时间拥叶派,拥聂派,拥千派甚嚣尘上。大家各怀心思,互不买帐。这样四分五裂的人马做起事来自然极其没有效率。苏白尘看在眼里,却苦于政事繁忙,自顾不暇。两个成年的儿子已经各自成家离府,不便插手,只好任由这样的局面维持下来。
被苏白尘寄希望于“整顿家务”的柳子衿便是在这样一个时机下来到苏府的。
听完廖妈妈的描述,子衿算是对几位“前辈”有了大致的了解。当然还有一位,那就是苏侯爷的第三房侧室岳真真,廖妈妈对她一直语焉不详。子衿几次问她,廖妈妈总是摇摇头道:“四夫人嘛,也没什么好说的。”又微微叹口气,续道:“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又是个家长,整天还…”那神情,仿佛长辈对待自家顽童一样无可奈何。子衿看在眼里,暗道:看来这四夫人倒有些意思。
不算上子衿,苏白尘共是一妻三妾。可在参见的过程中,子衿却只见到了其中的两位。正印夫人千月白一直称病在床,除苏白尘等极少数人外,概不见客。也许是怕子衿误会,她早早便打发贴身的下人到俪园做了解释,顺带还送上一份见面礼。子衿原以为不过是珠玉首饰之类的物件,看过才知道那竟是一只雪貂。这雪貂人称“雪玉”,出没于关外苦寒之地。“雪玉”数量本就稀少,又是极珍贵的药材,而且此物性子狡黠,行踪诡秘,一年里难得捉到三五只,因此市面上的身价何止万金。
这一只原是杜国公心疼女儿的病事,着人送来给她将养身体的。千月白见它生得玉雪可爱,实在不忍下手,便养在身边做个宠物。她长年缠绵病榻,连个倾诉的伴侣也没有,全靠这只雪貂解闷,没想到这次竟把它也送了过来。子衿最爱的颜色便是素白,这雪玉浑身洁白剔透,连一根杂毛也没有,再加上常年驯养,已经通了三分人性,子衿抱在怀中自是爱不释手。
子衿见到的正是目下暗战正酣的叶聂二人。两人虽都是江南水乡的佳人,性格却大相径庭。叶芷莹名门出身,谈吐温雅,举止得体,特别是一口地道的苏州软语,又甜又糯,只听得人心神俱醉。子衿私底下很不礼貌地揣测,叶夫人要是落足扬州的烟花地,只怕门槛早早会被客人们踩得稀烂。至于聂夫人嘛…
按照辈分,柳子衿首先拜望的是叶夫人。两人叙过年龄籍贯,原来叶夫人曾在扬州四桥巷住过,那里和子衿的柳条弄只隔着两条小街。这下子更显亲热,她拉着子衿再也不松手,称呼也改成了:“阿五”,这是平常扬州人对自家弟妹的昵称(柳子衿在苏白尘五位妻妾中排名最末)。
在这位阿姐热情的招待下,原本只想小坐片刻的柳子衿整整盘桓了二个多时辰,从淮扬的风土人情讲到京里夫人、小姐们的逸闻趣事,又说些市面上流行的装束、饰物,反正是天南海北,不一而足。偶尔也会提到府里的一些情形。每当此时,她都说得小心翼翼,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她基本上只说好不言坏,仿佛整个平乡侯府犹如君子国一样民风醇正。
两人谈得很是热烈(其实多半的主讲者是这位叶夫人),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的时节,叶芷莹强留着子衿用饭,她不好拒绝,便答应下来。原本以为只是家常便宴,没想到这顿午饭竟是出人意料的丰盛,而且里面很多是子衿偏爱的馔食,看来二夫人曾经做过充分的准备。
临走之际自然免不了送些物事。和千月白的雪玉比起来,叶芷莹的东西并不起眼——用玉竹小笼盛着的一笼扬州聂祥泰的银丝雪卷。这是子衿在扬州时最爱吃的零嘴,几乎到了无卷不欢的程度。自从搬到京城,苏白尘也曾着人定期从扬州带一批回来。只是银丝雪卷吃得是个新鲜,从扬州长途跋涉地送来,两天的耽搁,味道便会逊色不少。偏偏聂祥泰又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为此子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常常有些遗憾。今天她看二夫人送上的雪卷,单从色泽、香味判断便是正宗的第一笼,却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
叶芷莹看见子衿诧异的表情,微微一笑道:“早知道你喜欢这一口零嘴。恰好我身边有个下人原来在聂祥泰打过几天下手,手艺也还过得去,就让他试着做了。我尝着也还可以。这一笼你要是觉得还可口,明日我让那师傅再做了给你送去。”
子衿拜谢已毕,望着二夫人和蔼的笑脸,心中倒生出些感动来。
相比煦暖如春风的叶夫人,聂夫人真可算是冷若秋霜了。始终一副凛凛不可亲近的样子,又极不喜欢言词,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几乎不超过五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相顾无言,唯有风轻扬”的静默中度过。柳子衿实在耐不过这样的尴尬,看看该尽的礼数都已经尽到,连忙起身告辞。聂夫人也不挽留,起身相送。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言地走到厅堂门口,聂夫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妹妹,听说老爷这些日子都在你的俪园,他常年繁忙公务,你可要叮嘱他多注意点身子。”这话说得唐突,而且似乎微带责备的意思,柳子衿一时也不好辩解,只得答道:“小妹谨记在心。”再想说些什么,聂夫人已经转身回房去了。
她看看时间还早,想着就近往聂夫人隔壁的乌园去一趟,那里住着苏白尘的第三位侧室岳真真。匆匆赶到园子里,却发现岳夫人不在.据下人们说岳夫人十天前外出,至今还没有归来。去了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柳子衿想起廖妈妈对岳真真的评价,心中苦笑一声,返身往俪园而去。
进了自己那座小楼的厅堂,连唤几声:“悠悠…悠悠…”,悠悠就是那只雪玉。柳子衿想起《诗经·郑风》里面有两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便给这只贴心的宠物取名为“悠悠”。那畜生毕竟通着人性,不到三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新名字,每次只需柳子衿叫一声,它便会颠颠儿地跑到主人的脚下。
哪知道今天连喊了几次,却不见悠悠的踪影,又想找臻儿或者满儿问问,竟连她们俩也不知去向了。整座小楼里空荡荡,静悄悄地感觉有些瘆人。子衿心中一阵慌乱,思量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连忙吩咐随行的廖妈妈在楼里四下看看,自己则和韫儿一起出门往园子里寻找。
她俩从前面一路寻到后园的水榭,还是子衿眼尖,一眼看见湖心亭里站着一群人,其中一个细高身材的女子,看眉目却不认得。那人手里正抱着自己的“悠悠”,竟然作势要往湖里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