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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璨口干舌燥地说完,向众人问道:“各位议论议论,看看这个计划还有什么问题?”
除了严铎提出几个疑问之外,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这也怪不得他们,反正社里有两大能人:王璨和贺荃。一个妙算赛诸葛,一个勇猛如子龙,有这一文一武撑着,余人只需等着胜利后摘果子就行了,还劳神费力动脑筋干什么呢?
王璨本就没指望这帮人,当下道:“既然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大家回去之后各自准备,初五那天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众人齐声答应,纷纷起身准备出门。
贺荃忽地站起身来,高声道:“大家等等,社长还有点事情没说完!”只见王璨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长绢铺在桌上,朗声道:“诸位,此次刺苏行动实乃立社以来第一等大事。我建议大家在此白绢上血书自己的名字,已表共同进退之决心!”说罢,咬破中指,在白绢上写下“誓杀苏贼”四个血字,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紧接着贺荃也写下自己的姓名。
余下众人没料到王璨还有这么一手,一时竟不知所措。他们心里明白,真要签了名,那刺杀苏白尘的名头便算是坐实,怎么甩也甩不脱了。俗话说狡兔三窟,虽然他们人人都希望苏白尘死,可事到临头,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吗?
就在犹豫的当口,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几步窜上前来,用力咬破指头,在白绢上血呼呼地写下自己的大名。众人看时,原来是礼部尚书白潜善的外甥谢玉文。谢玉文吮吮手指,大大咧咧地说道:“既然大伙都这么谦让,我就不客气了啊!先来先得,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可别怨我谢某人排在前面!”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如梦方醒,纷纷抢到桌前,你推我搡地都想在白绢上靠前的位置签上自己的大名。
郑青冷眼看着台上闹哄哄的场面,心里却翻来覆去地思虑着:签还是不签呢?明知是条绞索还要往里钻,岂不是太傻了?可眼下的情势,不签说不过去,更何况也对不起好朋友贺荃。正在焦虑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扯扯他的袖口,转头一看,却是刚才“问题多多”的严铎。严铎向他做了个出门的手势,他心领神会。两人绕过人群转到角门那里,悄没声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们找了个僻静处,郑青问道:“子乾兄(严铎表字子乾)有何见教?”严铎正色道:“胜初(郑青表字胜初),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还是赶紧一走了事。”
“怎么,不签名了?社长那里只怕说不过去吧!”
严铎坦然道:“放心吧,王璨现在忙着他的倒苏大业,没工夫管咱们。”
“那要是他成了大事,腾出功夫不会找咱们算账吗?”
严铎冷笑一声:“成大事?嘿嘿,只怕到时候他自顾不暇,躲得比咱们还快呢!”
郑青暗吃一惊,追问道:“子乾兄的意思是,这次行动成不了?”
严铎又是一阵冷笑,说道:“你没看看现在的雷霆社是个什么样子:首领刚愎自用,计划漏洞百出,再加上一群趋利附势的乌合之众。这样的部署,你倒
是说说能成吗?”
郑青听他话里有话,心中一动,当下拱手道:“子乾兄话中大有深意,小弟愿闻其详。”
严铎莫测高深地笑笑,摇摇手道:“此处讲话不方便,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正好,我还要向你引见一位大人物呢!”
听到此话,郑青顿时犹疑起来:此刻正是雷霆社紧关节要的当口,严铎不但态度消极,还要拉他去见一位所谓的“大人物”。莫非是要拉他去投靠苏白尘?不过他很快便打定主意:管他带自己去见什么人,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吧!于是一面应承着,一面跟着严铎快步离开余杭会馆。
众人都散去之后,空荡荡的会场里只留下王璨和贺荃两人。贺荃踌躇满志地望着钉在墙上的地图,眼神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正在查看白绢上签名的王璨抬头看看他,笑道:“向华(贺荃表字向华),看样子,今天晚上你是睡不好啰!”贺荃兴冲冲地道:“何止是今天晚上,初五之前我是不指望有好睡的!一想到这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哪里还有睡意!”王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还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马上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呢!”
贺荃笑了笑,并不答话。他又转头看看那张白绢上的签名,问道:“大家都签了吗?”
“只有四个人没签!”
“是吗?”贺荃凑上去看了一回,脱口道:“胜初也没签?”
王璨冷笑一声:“意料之中,他那点胆子还没芥子粒大呢!你放心吧,我回头便安排人把他们四个全部监视起来,谅这几个小辈也兴不起多少风浪!”
贺荃一蹙眉,道:“胜初谨慎有余,但决不会做卖友求荣的事情。倒是严铎此人心机深沉,不太好说!”
王璨一边将墙上的地图撤下,一边笑道:“我们筹划许久的计策还能让他们给破坏了?我这里虽不比公平道,手下人手也算不少,他们一个个哪里逃得出我的掌握。”
类似的话近来贺荃已经听过不少了。他感觉随着雷霆社声势的壮大,王璨的自信也开始飞速地膨胀起来,有时候甚至可以用狂妄来形容了。他觉得这种势头不好,有机会得好好劝他。当然现在不行,以王璨现时的心态,劝他只会徒增摩擦。而眼下的第一要务是刺杀苏白尘,内部是决不能发生嫌隙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结伴出了余杭会馆。其时天色已经黑,华灯初上,照得街上分外的缤纷。两人都没坐车,并肩走了一回。不知怎地,王璨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等两人转到一条静谧的弄堂里,王璨忽道:“向华,你说我的手段是不是太残忍了。”贺荃听他没头没脑地说起这个,心里有些纳闷,问道:“兄长是说炸葫芦巷那事?怎么想到要问这个?”
“没什么!也就随便问问。”
贺荃不假思索地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只要是大义所在,连我等性命皆可牺牲,何况些许小民?”
王璨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向华,你这般慷慨激昂的脾气,真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
这完全不像方才那个骄傲跋扈的雷霆社社长的语气,他正要
问问王璨怎么了,又听他道:“向华,时间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原来他们已经出了弄堂,眼前正是个岔路口。
贺荃道:“兄长保重。咱们二十那天再见!”
王璨轻叹一声,似乎有一大篇话要说,可终于只是吐出两个字:“保重!”说罢,转头走了。
王璨一向都很晚才回家,今天也不例外。作别贺荃之后,他一路向北,来到京城最繁华的雁桥巷,找了个茶园坐下,一边听着台上的艺人说评话,一边信手拈几颗卤煮花生放进嘴里,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台上正是京城“八绝”之一的评话艺人白门柳在说《三国》,当下正说到诸葛亮火烧博望坡一段。台下人听的如醉如痴,除了茶房端茶续水递毛巾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的响动。
和其他听众不同的是,王璨眼睛只在四处漫无目的的扫着,偶尔书到高潮的时候往台上瞄两眼,神色甚是平淡。其实他心里已如沸水翻锅一般,一会儿想着自己的前途,又想到雷霆社诸人的命运,一时间如乱云飞渡,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就这么坐了半个多时辰,只听茶园内一片轰然叫好的声音,几乎要把顶棚震塌了。抬头看时,原来是白门柳的前场段子“火烧博望坡”结束了。茶房不失时机地挂出第二块牌子,上写着:后场续貂:火烧新野;会稽白生恭奉。
又是一把火!看来今天再火下去自己的胃口就要被败光了。王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摸出一块银子扔在桌上,站起身来出门往雁桥巷的西头走去。
雁桥巷的西头是状元桥,其实是条二里来长的商业街,因为街口的小桥连通翰林院,小桥因此有幸得名状元桥,而这条街道也就附和成这个地名了。状元桥的主顾便是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翰林们,因此文化气息很浓,古玩、字画、善本、古籍是这里最主要的商品。因为翰林院每天的晚课结束得很晚,因此这里店面的营业时间也随之延长到午夜。
王璨信步走到一家名叫“颜回止步”的书店门前,抬头看看屋檐下挂起了两盏红灯,知道他要见的那个人来了,于是迈步进门。
书店的老板梁宗绪认得是他,连忙迎上前来躬身问候。王璨还了个礼,问道:“梁老板,我定的那套宜兴堂的《梦溪笔谈》到了吗?”
梁宗绪赔笑道:“今天刚到,另外还有荣悦堂的本子,不知道王老爷可有兴趣?”王璨吃了一惊。他们两人打得是暗语,梁宗绪的意思是王璨求见的人已经到了。不但如此,另一位身份更高的人也在等他。王璨心道:莫非是主公来了?他定定神,说道:“如此,就有劳梁老板带我去观赏观赏。”梁宗绪回道:“本该如此。”说完领着王璨往里走去。
两人穿过庭院,到了书店的后院,打开房门,这是个宽敞高大的房间,一排排硕大的书架上摆放着店里珍藏的无数孤本真迹。梁老板提着灯笼带领王璨走到第四排的书架前。他指着面前一套线装书说道:“王老爷请看,这就是宜兴堂的本子。”王璨点点头道:“梁老板能否容我单独观赏一下?”
“当然可以!”梁老板说完转身出门,顺手将门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