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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人这一系列古怪的举动已经搞得马三儿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如今,才将自己痛扁一顿的“敌人”竟然又束手就擒,这后面是否藏着更加狠毒的“后招”,马三儿想想都不寒而栗。
他没敢抬头,战战兢兢地问道:“这位...嗯...这位英雄,我没听错吗?您让我抓您?”
“没错!”
“可我凭什么要抓您呢?”
白袍人哑然失笑:“我无故殴打公差,这个罪名还不够吗?”
马三儿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那里虽没有受伤却也摔得生疼。停了一会儿,他才怯生生地问:“您明知我是公差,为什么还要殴...殴打我呢?”
白袍人环顾一下四周,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为了上课。”
“上课?”别说是马三儿,在场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莫非您是学堂里的先生?先生教的可都是四书五经,你让人把我打一顿这上的是哪门子的课呢?”
“我是在给你,给你的手下,当然还有现场的所有人上一堂课。”看得出来,他不是在玩笑。
他直视了马三儿一会儿,问:“马班头,知道我为什么让他打你吗?”
“这...”这个问题让马三儿实在难以回答。说起来,趋炎附势,仗势欺人的确算个罪过,不过他们衙门里谁不这么做呢?要因为这样挨打,他还真有点委屈。
白袍人仿佛看穿了马三儿的心理,脸上浮现出一点笑容:“马班头,趋炎附势,仗势欺人的确是罪过,不过那是思想品德的问题...”
马三儿听着一愣:“思想品德,您这是什么意思?”
白袍人一怔,随即明白自己嘴快,又说出一个新名词,这个时代的人民自然是不太容易理解的。他想了想,续道:“嗯,思想品德嘛,解释起来比较麻烦。说白了吧,就是事关一个人的品性,这可不是靠打你一顿就能够解决的。”
“品性”这个词儿马三儿倒是熟悉,如今市面上骂他“品性”的人多了去了。他脸上一红,不再多言,听白袍人说下去。
“今天这一堂课,是想让马班头你知道,身为公差,得按着规矩来办事。”
此时四下里一片安静,大家都想听听白袍人的“规矩”是什么。
“公差的规矩是什么,当然是朝廷的律法。”从神情和语气上来看,白袍人俨然换了一副样子,“公差抓人,首先需要亮明身份,让对方确认你是公门中人。而诸位,”他指了指众衙役,“诸位上前抓人,一不亮腰牌,二不自述身份,全凭一套衙役的公服就来办差,这就是没按规矩来。”
马三儿不解道:“可我们日常办案不都这样吗?”
“班头的意思是,公服就代表了诸位的身份,是吗?做这套公服可不是什么难事,别说京城里,就是眼下的县城里随便找个裁缝用不了三五天也能做成。如果我也披上一套公服,那是不是说明我也有资格抓差办案呢?”
马三儿沉默了。
一名衙役抢白道:“县城就这么大,谁不认识我们差役,谁有天大的胆子敢冒充我们?”
白袍人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能保证县城里就你们这些衙役吗?不会有新人来吗?还有,我不用衙役的公服,换一套州府里差役的公服,你们分辨的出来吗?要是套上公服就是官人,那么这世上岂不是可以肆意妄为了?”
众人全都沉默了。
半晌,一个看热闹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说:“这位先生,你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可是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敢跟老爷们分辩呢?别说看老爷们的腰牌,就算说错一句话,大耳刮子早就扇过来了
。”
“天顺律法规定,公门差役行事,必须亮明腰牌,自述身份。缉拿犯人,务必出具签票,否则可视作...”
话音未落,一个壮年汉子喊道:“您先生说得好听,就算是差役们违犯了律法,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敢为难老爷们。就算是我们有胆子告到衙门里,我朝律法上明文写着,民告官,输赢都要挨二十板子。别说输了,就算是赢了官司,衙门的老爷们恨你,这二十板子还不得往死里打?”
此言一出,四周的百姓们纷纷应和,抱怨声此起彼伏,显然大家都吃过类似的亏。
白袍人待大家的怨声平息下去,这才道:“民告官,输赢都打二十板子杀威,这的确是太祖皇帝留下的遗训,历朝都要遵守。可是天顺律法上还有一点我来给大家参详参详。晓得了这一点,我包大家即便就算是赢了官司也不怕挨板子了!”
大伙儿呼啦围拢了到白袍人的周围,纷纷道:“还请先生明示!”
白袍人微笑道:“天顺律法规定,定罪官员和差役除依据判词服刑、服劳役外,一切职务立夺。也就是说,只要官员被定罪,不论大小,官帽子立刻就丢了。大伙儿想想,他不是官,就是老百姓了。被告成了老百姓,还需要挨板子吗?”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顿时轰然叫好。的确,按照这个道理,只要打赢了民告官的官司,这二十板子是绝对可以免掉的。
那壮年汉子一拍大腿:“嘿,先生就是先生,我们这些不识字的怎么能参透这种玄机呢?”说着他仰天叫道:“爹啊,咱们要是早认识了这位先生,您就不会被衙门的板子活活打死了!”言罢,痛哭失声。
白袍人看着眼前的场面,心中不禁恻然。这条天顺律法中的漏洞,关键在于杀威板子需要在官司完毕之后再打。如果是在官司还未开始之前,先打板子,那么漏洞就不存在了。
他在读研的时候一眼便看透了这点,后来问过导师,也确证了自己的想法。
他相信,在天顺朝中不会没有这样的明白人。只是在官威积压之下,在官官相护的氛围之中,不会有人去解释这个条例。
至于老百姓,更加不会条分缕析地去研究律法,而那些俗称为“讼棍”的讼师们只会把眼睛盯在钱上,只要赚够了诉讼钱,打不打板子和他们是毫不相干的。
有此一想,他才觉得类似今天这样的“普法教育”有多么的重要。
这时,马三儿凑过来道:“这位先生,你可真是大仁大义的活菩萨!不过要都像您这样教导这些百姓,那咱们公门里的人可就没有活路了。我知道您两人神勇无敌,可也得小心着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白袍人笑道:“多谢提醒,我们的安危自有高人为我们承担,不劳你费心。”说着,他又提高了嗓音,“大伙儿先静一静,我还有话说。”
众人立时安静下来,白袍人续道:“刚才的话是说给大伙儿听的,下面的话我要着重说给马班头你们听。”
马三儿竖起了耳朵,只听白袍人道:“我说了这么多,是为了提醒诸位公差,抓差办案务必要按律法来办。否则,即便朝廷的法度暂时治不了你们,你们的仇家也会钻这些漏洞来整死你们。”
马三儿吓了一大跳,这白袍人字字犀利,句句都能够说到要害,不知他所说的漏洞指的是什么?他胆战心惊地问:“您说的漏洞是...?”
白袍人续道:“您几位办案不需腰牌,从不自述身份,也不提拿签票,全凭一套官服。那么您的仇家也大可如此,套上一套官服,随便寻个罪名,连签票也不要,锁上就可以走。随便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就能要你的命。大庭广众之
下旁人绝不敢言声,因为金阳县办案历来如此,谁敢多嘴呢?”
马三儿听得毛骨悚然,细细一琢磨,的确是这么回事。就听白袍人对众人道:“诸位乡亲们,这便是我教给大伙儿的第二招。如果马班头有什么不如大家意的地方,大伙儿大可照此办理。”
话音刚落,马三扑通就给白袍人跪下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英雄好汉,大英雄啊...”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白袍人扶起他道:“我话还没说完。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解决方法,只需日后办事全凭规矩,在金阳城里形成讲规矩,守律法的局面,那么即便有人想暗算你,至少也不会用这个方法了。”
白袍人又环顾四周,一眼看到侧立在一旁的庞丘,笑道:“就拿这位庞家少爷来说吧。这也是您马班头不按规矩来的后果。请问,您真的确认他是徐州总督的外甥吗?您就不怕他是假冒的亲戚。你被假冒的亲戚当做奴才使唤,万一事情败露,别说您的职位,就是脑袋恐怕也很危险了。”
“再说,即便他真是总督的亲戚,他让您抓人您就抓吗?您知道你抓的这位姑娘身份如何?万一对方是哪位大户的千金小姐,人家能够饶过你吗?”
这话说得马三和庞丘冷汗直冒。马三瞅着庞丘,深怕他真是假冒的亲戚,庞丘瞅着黛云,深怕她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所以”白袍人续道,“守着律法办事才是正道。这不单是畏惧朝廷的法度,更可以避免被人下套陷害,于己于人,这都是最好的办法。”
四周又是一片寂静。只听见白袍人的声音道:“众位乡亲,我今天的这一课就是告诉大家。只要按照律法,就没什么可怕的。如果官府办错了案子,咱们可以去告。想方设法告赢了,不但能得实惠,还不用挨板子。”他又看看马三,“至于您,守着律法办事,没人敢害您,您就踏踏实实地拿一份官饷。要不然夜路走多了,你怎么害别人,别人也照样能够害你。”
马三听得如在梦里,只顾着点头,不敢多说什么。
白袍人笑道:“行啦,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我履行前言,马班头,毕竟我们殴打了官差,必须遵守律法,请您抓我们吧。不过,”他顿了一顿道:“庞家少爷和这两位姑娘也需跟着去一趟。庞家少爷,您的事儿不少,得到堂上说个清楚。至于这两位姑娘嘛,也请去做个旁证。放心,问话完毕,我保证你们安然返回。”
几个人互相看看,马三道:“既然先生这么说了,那几位就跟我走一趟吧。”
胖子庞丘突然喊道:“慢着,你们可以去衙门,我可没工夫陪你们玩。少爷我又没犯什么罪,凭什么去衙门?”
马三眼瞅着白袍人,没有作声。
白袍人道:“庞家少爷,您真觉得自己没犯事儿吗?”
“当然!要说我冒认官亲,你们可想错了。我是正宗的徐州府总督的亲戚,这你们可以派人去查。要说我仗势欺人,这里可是官府认定的买卖场所,我在这里公买公卖,又不是强抢民女,犯了哪家的王法?至于,”他看了看苏黛云,“说诬人为贼,好吧,就算我看错了眼,我向人家配个不是也就行了。天顺朝没有一条规定认错人也是犯法的吧。”
这个胖子也算是有点心眼儿的。他听见白袍人一个劲儿在那儿讲律法,知道此人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说到讲理,胖子可是扯歪理的行家,他这一番胡诌乱扯,想要一条条的驳倒,还真得费些功夫。
白袍人稍稍有些犹豫,正在考虑怎么对付这个“有理走遍天下”的胖家伙时,就听人群有个女子的声音冷冷说道:“庞家少爷,你说得对,今天就算他们想让你走,你也不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