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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兄,济阳县不是有县学吗?怎么这次考过院试的基本上都是各家书院的弟子?难道县学的质量不行吗?”在去吃饭的路上,蒋南平问道。
“县学里能学些什么?无非就是一大堆人每天聚在一起之乎者也地念一通四书五经,偶尔做一点文章。而且一个县学里面就二三个先生,还都是垂垂老矣的老朽,哪有精力顾得上这么多学生?那种环境还不如不学。书院就不一样了,先生教的都是目下时新的文章,院试、乡试考什么,他们就教什么,过考的人自然就多了!”赵捷说道。
蒋南平点点头,又问:“据我所知,朝廷每年拨给各个府县助学的钱粮不少啊,怎么县学里还办的这么差?”
赵捷哼了一声,道:“拨的钱粮是不少。朝廷一年给济州拨一万银子的学款,济州府得留下一半,剩下的分给下面是个县,也就是一个县五百两。咱们济阳县下属五个镇所,每个镇所起码都有八十两银子办学吧,剩下的一百两留在县里分配个三个县学,平均每个县学三十多两。现如今,三十多两银子维持一个县学,那不是笑话吗?幸亏太尊从自己的俸禄里拿出了二十两,又从各家大户手里募集了八十两,这才勉强能够支撑下去。”
蒋南平追问道:“济州府为什么要截留五千两学款?这可是明目张胆的违背朝廷旨意啊!莫非是有人贪污?”
赵捷连忙摇一摇手,然后四下望了一望,确定没人注意自己,这才压低声音道:“州府里也有院学,还得给偏远县里的先生发薪饷,说起来五千两还不够呢!至于有没有人挪用,这事儿可不能乱说。现如今,说错一句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前走,忽然对面来了黑压压一大群人,一窝蜂似的往这边涌过来。他们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来势很猛,差点把蒋南平等人给冲倒了。
两个人赶紧往街边上的房前一站,眼看着人流呼呼啦啦地走了过去。
蒋南平注目一看,这帮人有老有少,基本上都是两个老人背着包袱,中间牵着一个孩子,急匆匆地往前面走。孩子们从八岁到十几岁不等,大部分都面带愁容,嘟着嘴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蒋南平有些奇怪,转身问赵捷:“这些人带孩子们去哪儿?”
赵捷看着这股人流,笑道:“这是刚从县学放学的孩子们,如今要转到书院里面去辅导了。”
“刚放学又要去上学?”蒋南平哑然失笑。
“当然了,我不是说了吗?县学能够学些什么东西,还得靠书院的先生才能过考。这些孩子们白天在县学里学完之后,晚上再去书院里面辅导。”
蒋南平道:“何必费那个事呢,不如直接让孩子去书院读书不就行了吗?”
赵捷撇一撇嘴,道:“书院不是说上就上的了的。县学一年的束脩是五两银子,你知道书院是多少,一个月三两,抛去年节,一年就是三十两,整整六倍。这还只是寻常书院的价码。像惜梅、白云这样的名院,费用就更高了,一个月得八到十两银子,普通老百姓哪里读得起。所以只能白天读县学,晚上到书院去做旁听生。”
“旁听生便宜吗?”
“也不算太便宜,一个月一两五钱银子,一年下来也得十五六两,不过一般老百姓好歹能够支撑了。”
“唉!”蒋南平叹了一口气,“中举,中进士就这么重要吗?”
赵捷诧异地望着他,道:“南平,亏你还是一个读书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惟有读书高。只有中了举人、进士才有做官的资格,做了官不但能广大祖宗的门楣,也是翻身立命的大好机会,谁不想做举人、进士呢?”
蒋南平指一指街边上的买卖铺户,又指一指城外的方向道:“其实做买卖、种田、冶铁、造船都是成家立业的大好
机会,学到了这些本事,不也照样光大门楣吗?”
赵捷嗤笑一声,道:“士农工商,读书人总是排在第一位。什么做工的,经商的,那都是末流人做的事情。至于种田嘛,朝廷面子上大力表彰,其实还不都是肥了那些财主老爷,真正的农民苦哈哈地种地,一年能够得到多少?”
蒋南平知道没必要再和赵捷争论下去了,随即哈哈一笑,跟着赵捷进了他推荐的那一家饭馆。
两人坐定,赵捷一口气要了六个菜,两壶酒,两人边吃边谈。
蒋南平有意问一些济阳的风土人情,趣闻轶事,正好戳到了赵捷的痒处,他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正讲到起劲儿的时候,突然听到桄榔一声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伙计端着的盘子摔在地上。
正在柜台上拨拉算盘珠子的老板一见这情景气得骂了一句:“老废物,怎么又是你!”一边骂一边赶到那个伙计面前仔细一看,原来伙计一手端着四五个盘子,一时没摞好全都摔了下来。
老板骂道:“白福,又是你啊!你说,这一月里你摔了几次盘子。老眉瞎眼的,你还出来做什么工啊,还不回去挺尸去?明天不用来了。这月工钱也不给了,就算你赔盘子的钱。”
蒋南平这次注意到,那个伙计花白的头发,原来是个老头。他心中纳闷,一般来说店里的伙计都是二三十岁出头的壮小伙儿,怎么这里还雇了一个老头?
就见那个花白头发的一个劲儿给老板作揖:“老板,都是我不对。今天在李记洗盘子洗了整整一个白天,头晕眼花的,手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么抖了起来。这盘子的钱我来赔,你可千万比把我给解雇了,家里还指着这一份钱呢!”
蒋南平这才知道,原来花白胡子在这里做的是兼职,可能是工钱要的少,老板才肯雇他。
就听老板骂骂咧咧地道:“想留在这儿,不可能,你左摔一次,又摔一次,我这儿有多少盘子给你摔啊?再说,你弄这么大动静,惊走了我的客人,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快点,快滚,快滚!”
吃饭的客人都停了杯箸,笑嘻嘻地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劝解。
蒋南平站起身,要往那边走去,赵捷将他的手一扯,道:“南平,你干什么!这种闲事多了,你管他干嘛?”
蒋南平道:“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这儿受人白眼,我也看不过眼,解劝解劝也是好的嘛!”说着快步走了上去,对老板道:“这位老板,算了,他一个老人家,你这么说话小心把他吓出一个好歹来。我替他陪个不是吧。另外要赔多少钱,我来替他付。”
老板一见是吃饭的客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道:“这位客人,您真是菩萨心肠。不过这种小事哪里需要劳动您的大驾呢!不过您这也算是做善事,菩萨会保佑您的!”说着一伸手,道:“钱也不多,算上这个月他打碎,不过一钱银子。”
蒋南平正要往怀里掏钱,旁边伸过一只手,把钱递了上去:“老何,这钱我来出。”
老板抬眼一看,原来是赵捷,连忙点头哈腰地摇摇手道:“原来这位是赵爷的朋友,这钱我哪里敢收啊!”说着拼命往外推钱。
赵捷用力把钱往他手里一塞,道:“老何,做生意的多积点儿德,对子孙也有好处啊!”
老何一面把钱往怀里揣,一面笑道:“那是,那是,有您这个菩萨点拨,我还能再做点善事。”
蒋南平道:“何老板,钱也赔了,他这份工您就让他继续做下去吧。他这么大年纪,赚这份钱也不容易。”
何老板眉开眼笑地说道:“那是,那是!”转身对花白头发道:“把地上收拾干净,去后厨待着去,别再出来了。”
白福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又对着蒋南平和赵
捷深深鞠了三个躬,抹着眼泪收拾好地面,去了后厨。
赵捷问:“这老头怎么回事儿?这么大年纪还做出来伺候人的事儿?”
何老板叹一口气道:“说起来这老头儿也可怜,家里一个独生儿子,还不是为了儿子成家立业才这么辛苦吗?”
“他儿子多大了?”
何老板想了想道:“大概二十四五了吧!”
蒋南平吃了一惊道:“二十四五了还不出来做事儿,还要老爹养着?这儿子也太金贵了。”
何老板笑道:“这位客人,您不知道,老白还在供儿子读书,准备考个进士呢!现如今读书可费钱了!”
蒋南平还想细问,老板却忙着做生意,拱一拱手,进了柜台继续算账。
赵捷一拽蒋南平,两个人回归原座,又吃了一会儿,赵捷看也差不多了,起身对蒋南平道:“南平,走,趁现在没事儿,我带你到处走走!”
两个人走出饭馆,在街头上闲转。这时天色已黑,街上华灯初上。济阳是个热闹的商埠,晚间也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赵捷带着蒋南平在街上转了一圈,走到一座房屋门口,忽然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
那人笑着回头对里面说道:“大嫂,明天还是这个点儿,不见不散啊!”
就听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道:“那可别让我白等哦!”语气中带着一种撩人的风情,一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蒋南平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赵捷却有些兴趣,张着头往里面看。
不想这一看,却看出些苗头。里面掌着灯火,把室内照得通明,就见倚着门站着一个妇人,虽然荆钗布裙,脸上描着淡妆,但是面貌秀美,身段婀娜,再加上举手投足之间别有一段风情,让人禁不住有些浮想联翩。
那妇人也看见了赵捷,索性走出门来,笑道:“这位客官,想是来此处耍一耍的吗?”
蒋南平看那妇人虽然言语撩人,但是眉宇间有些倦意,想是伺候刚才那位的时候有些乏了。不过她看见生意上门,连忙一扫疲惫,重新带笑,看样子是要连续作战了。
赵捷当然有心耍一耍,只是边上站着蒋南平,面子上有些难堪。他望了一眼蒋南平,讪讪地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
那妇人是风月场中的老手,看见赵捷这副摸样,当然知道他顾虑的是什么。上前一步,用手一攀赵捷的双臂,媚笑道:“两位客官,要不一起进来玩一玩,这里虽然只有我一人,但是准备也能把两位都服侍得舒舒服服。”
赵捷听着心里一跳,又看一眼蒋南平。蒋南平却是不动声色,转过头来,上下打量这妇人。看她三十出头的年纪,虽有些徐娘半老的余韵,但是眉眼生动,看着还真有些让人动心。
蒋南平对赵捷笑道:“赵兄,如此良辰美景,也别耽误了你的美事。要不你在这里陪着这位大嫂盘桓盘桓,我自己回衙门里去就行了。”
他这一声“衙门里”,那妇人脸色顿时就变了,二话不说,一转头,砰一下关上大门,听得里面咣当一声,连木栓也锁上了。
赵捷埋怨道:“南平,你说归说,别把衙门抬出来嘛!这要让老爷知道了,我的脑袋可就搬家了。”
蒋南平道:“赵兄,这样的土娼还是少招惹的为妙,免得以后惹出不少麻烦。”顿了顿,又道,“我看老爷是个严厉的人,办事情雷厉风行,怎么治下还有这样的货色呢?”
赵捷笑道:“正是因为严格,所以咱们济阳县的风月场少得可怜。可是你也知道,咱们男人总是有需求的,明的不行,当然暗地里就出来一大堆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忽然一跺脚道:“光顾着跟你说话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没去。快走,那可是一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