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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楞了一下,方道,“怎的就说到二叔身上去了?如今吏部是林姑父在的,若是有这样的风声,我自然是听得见的。”
凤姐也不好多言,只勉强笑道,“许是我多心了,随口问一句罢了。你且不必杞人忧天,便是娘娘有些不妥当,终究咱们早就分家了这么些年,便是你如今身上的官职,也是咱们自己在外头拼杀得来的,并非是沾了娘娘的恩泽,且论不到这里呢。”
贾琏点点头,笑道,“方才老爷也是如此说。可见你竟比我明白。”说着便摸了一把凤姐的脸。凤姐忙啐了他一口,道,“什么时候了,还闹这些。”
贾琏也不恼,只叫平儿进来换衣裳。
凤姐便草草向平儿说了元春之事,又道,“想来老太太等下便要回来了。你去和她们说,把那些该收起来的东西即刻都收起来,若是有这些时日帖子先都回了罢。教她们都留心些,虽不是国孝,却也轻慢不得的。”
平儿应了,忙着服侍贾琏和凤姐换了衣裳,自己也转身回去换了衣裳,又叫小月小琴几个并小丫头子们各处去传话。
贾母和王夫人原想着元春纵使真的病重了,在宫里头都是好医好药,集天下之供养,未必就真能有甚么大事。谁知进去瞧时,元春竟是说话都不能了,见了贾母和王夫人,虽目光转动,眼中似有泪下,却半个字也说不上来,不过片刻竟连眼也睁不开了。
立时便有医女宫娥诸人围上去,贾母和王夫人只得被挪出来在外头候着。不过半盏茶的空儿,里头便有小太监出来回,“贤德妃娘娘薨了。”
王夫人当时便发了一个昏,亏得旁边站着的嬷嬷力气极大,硬是拖住了,同贾母一道送了出来。只上了轿子便觉得有些不好,待回了府里只觉得心痛如绞,唬的李纨李纹忙教周瑞家的去请了大夫来瞧,只说是大悲之下伤了心肺,当下便开了方子命人抓药回来吃。
亏得身边小翠是极贴心的,也不用李纨妯娌两个,只教小翠看着熬药。李纨和李纹均是衣不解带,都在榻前服侍。
金钏儿现下肚子越发大了,走路都需小丫头子扶着,也过来在跟前守着。王夫人原是抬她给李纹难堪的,且她肚子里终究是宝玉第一个孩子,这些时日也吩咐丫头们好生服侍。
如今见她也过来,别人也罢了,宝玉便先说道,“如今你身子沉重,倒是好生保养才是。太太跟前且不缺人,你回去罢。”
王夫人原也想教她回去养着,偏宝玉先说在头里,倒教王夫人心里有些越发堵,只淡淡道,“宝玉说的很是,你如今身子沉重了,且好生将养罢。若是你有孝心,日后自然有孝顺我的时候。”
金钏儿忙应了,教叫丫头们扶着自去了。迎面正撞上李纹身边的芳儿摇摇摆摆的走来,便剜了一眼,啐了一口。
因着金钏儿有了身孕,宝玉又是个熬不住的性子,不过数日便和李纹的陪嫁丫头芳儿眉来眼去打的火热。
李纹因着金钏儿之事出来之后,对宝玉早已有些心灰意冷,只做眼不见心不烦,每日只给王夫人请安毕了,便只在自己屋里做些针线,旁的都不在意。倒教芳儿越发大了胆子,如今两个人虽未成事,却也有七八分了。
这样的事自然瞒不过这院子里的人,不过几日便传的阖府皆知,便是王夫人也听了些风声,只是想着这是李纹身边的丫头,抡起打脸倒比金钏儿更狠了,心里反倒有几分得意,且又不舍得委屈了宝玉,只做不知道也就罢了。想着倘或宝玉真的悦意,不过多个姨娘,也无甚大事。
金钏儿原是丫头出身,这些丫头们的小伎俩自然心知肚明的。只是宝玉如今不似前些年那般温驯,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拈酸吃醋,且宝玉的性子她是深知的,横竖闲不下来的,自己又不能服侍,总归是要有人顶这个缺儿。芳儿这个小蹄子横竖生的并不如自己妖娆,待自己生完孩儿好生调养几日,动动手指自然就能把她压倒。
这么想着,反要在宝玉跟前做出贤良样儿来,教宝玉觉得她竟是比李纹还要贴心些。只是终究心里不大痛快,城府也算不得太深,见了芳儿,也忍不住要膈应一下子。
芳儿却是有些心机的。见她这般作态,也知一山不能容二虎。她原是李纹出嫁之前李家在外头买回来做陪嫁丫头的,虽说卖身契捏在李家手里,倒也不敢作怪,可心里终究不是家生子那般忠心。
且自家这个主子不争气,笼络不住二爷的心,眼瞧着竟越发生分了。如今这府里的奴才一个个的都是势利得很,眼瞧着李纹在王夫人和宝玉跟前都不得脸,她们几个李纹房里的小丫头子自然就更不得脸了。便是哪回身上不爽利想着去厨房额外的做点清粥小菜,那些婆子都是爱答不理的,旁的就更不必说了。
如此这般,芳儿原是个心比天高的,哪里受得下这份委屈。又见金钏儿得了宝玉的宠爱,那心里也便活动起来,宝玉又是个一贯爱怜香惜玉的,两下子一拍即合,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得着,还不如偷不着。如今宝玉瞧着芳儿,便是尚未偷着的小婢,自然也是十分顺眼,见她进来,先就使了个眼色微微一笑。
李纹站在一旁瞧的真真的,心里越发瞧不上宝玉,只低着头不做声。可巧外头小翠熬好药端了进来,忙上前接过来,又扶着王夫人起来,且服侍吃药。
贾政自赵姨娘去了之后,便多歇在周姨娘屋里,或是只在外书房自睡。如今元春薨了,正是无限烦恼,听说太太病了,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却也不曾回来瞧。
贾环如今只在军营里,虽听说娘娘薨了,太太病了,也只做不知不闻。探春却是逃不过的,只得先和贾母报备,就带了侍书也过来给嫡母侍疾。
此番元春之事出来的急切,贾母原是年高之人,虽不至像王夫人一般直接躺倒了,却也有些哀伤过度,回来第二日便觉得身上不爽利,贾赦邢夫人和凤姐忙着也请了大夫来瞧。亏得大夫说并无别症,便也只是依着方子抓回药来,鸳鸯亲自盯着一日三次的服侍老太太吃了。
如此过了几日,贾母倒是渐渐的好了,反是那边王夫人听说竟病的越发沉重了。贾母虽不喜这个媳妇,却也念在是宝玉的生母,且娘娘新丧,也觉可怜,便命鸳鸯亲自送了些自己私房的人参燕窝等物过去。
待鸳鸯回来,只说瞧着二太太精神还好,请老太太不必挂心。贾母如今精神越发不济了,听了也就当真,只丢开手去再不理会。
鸳鸯哄着老太太歇了,自家心里却终究有些不踏实,便教琥珀守着,自己却往这边来寻凤姐说话。
因着黛玉过来拜见那日偏赶上元春之事出来,不曾好生款待她并孔嘉。凤姐便和平儿商议拟一份礼单给黛玉送过去,聊表一下歉意。况且如今林如海位高权重,贾家正要好生巴结,越发不能怠慢了黛玉和孔嘉。
听说鸳鸯过来,忙命请进来。鸳鸯如今并不敢在凤姐跟前拿大,进来忙先福了福请了安,方才说起今日去二房那边之事,道,“瞧着二太太那样子,病的竟是十分沉重,恍惚还有些神魂失散。只是如今老太太刚好了些,我并不敢拿这事教她忧心,只说并无大碍。”
凤姐心里自是有数的,脸上却不露出来,反倒也跟着做个吃惊之色,道,“想是娘娘殁了,二太太伤心太过了。可怜她这些年白操了心,那心里头有些过不去也难免的。”
一面向平儿道,“前儿外头四妹妹打发人送了三串紫檀的佛珠,说是在庙里请高僧开过光的,最是静心凝神。咱们得那串我想着不敢亵渎,便教你好生收着。你去寻出来,打发人给那边送过去,也别说是我送的,就说老太太给的就罢了。”
平儿应了,依言去寻了出来,出门见小月小琴正在院子里嘁嘁喳喳的小声说话,便道,“奶奶可巧使唤人,你两个若得空,便领两个婆子把这送过二太太那边去罢。”
小琴便笑道,“方才正说替太太做的点心得了,要送过去的。倒是别误了小月的差事。我领两个婆子跑这一趟罢。”
平儿并不在意,将盒子递给她,道,“也罢了,横竖你是最明白的,送过去不必多言,只说是老太太给的就罢了。”
小琴应了。这里平儿便进来给凤姐回话,说是已打发小琴去了。凤姐便点点头。
鸳鸯也知道那几串佛珠都是稀罕物件,老太太那一串,一直挂在腕上不舍得取。这边凤姐竟肯送过去,可见真真是心胸宽大,便又说了几句话,自回荣禧堂去了。
这边小丫头子过来回话说是蒨姐闹着要找姨娘,平儿便也告退。凤姐坐在炕沿上默了半响,外头脚步声响,却是小琴的声音,“回奶奶,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凤姐道,“你且进来。”
小琴便挑起帘子进了里屋。见屋里并无别人,便上前几步在凤姐跟前站住了,低低的回道,“奶奶,奴婢瞧着,想是她已经动手了。”
凤姐点点头,微微冷笑了一声,道,“可怜那孩子委屈了这几年,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小琴也微微笑道,“她原是心甘情愿的,手脚又是最利索的,想来不过这几日,也就该了结了。”
凤姐道,“你办事我一向是最放心的。便是你平姨娘,我也不敢把这样大事托付给她。待这件事毕了,咱们这几年的心事也就了了。”
小琴忙扑通在炕前跪下,低声道,“奴婢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全是奶奶抬举。奴婢情愿一辈子服侍奶奶,只求奶奶日后不要撵我出门子。”
凤姐原是满腹心事,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倒有些好笑,道,“你这小蹄子,我恍惚记得前年你也提过这话,我只当你岁数小,说过也就罢了。今儿怎么忽喇巴的又扯上这个来了?谁家的闺女岁数大了能不嫁人呢?”
小琴却正色道,“回奶奶的话。奴婢是真心的,奴婢家中早就没有人了,也不必奴婢提携关照。奴婢跟在奶奶身边这些年,经见的事儿虽不多,却也见了些千奇百怪的笑话,心里早就不想嫁人了。如今只求奶奶给个恩典,能容我长长远远的在奶奶跟前服侍,下辈子奴婢情愿变牛变马报答奶奶的恩情。”
凤姐见她说的郑重,一时倒觉得有些心酸,伸手拉她起来,摸着她的头道,“这也不是甚么为难的大事。我只是可怜你一朵花儿还没开足,就这么白白的要辜负了。此事且先放下,若是你铁了心如此,有我一日,自然就有你一日。若是日后你大了些,有了良人,也只管和我实说,我自会好生发嫁你,断不能教你受一点委屈。“
小琴眼圈微微红了,复又跪下给凤姐磕了个头,方一字一字的道,“奴婢情愿一辈子服侍奶奶,强过嫁人千倍万倍。”
凤姐忙又拉她起来,含笑道,“傻丫头,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且慢慢瞧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