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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末,暑热已盛。
宫中连续有两桩大事。
一是贤德太妃被准许出宫养病,洛千旸大张旗鼓地派了许多护卫与宫人陪同,这事足足办了一整天,才将这位深得洛千旸看重的年轻太妃送出了宫,转道前往曲家在京郊的别庄清河山庄。
二是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突然生了一场怪病,人变得十分衰弱,体力不支,每日只能卧床休养,而且还不能吹风,不能见人。洛千旸下了旨将其挪至较为幽僻的静安宫休养,并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很快就有流言漫天,传说一向骄傲的长公主洛宁慕其实是接连受到两次情伤所以才大病一场,但这种说法倒还算比较让人能接受的猜测。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城之中又暗暗流传了另一种更可怕的流言,说其实长公主殿下洛宁慕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却又不愿将孽种除掉,于是假借得了怪病,想要将那孩子偷偷生下来。
这个谣言传到当事人洛宁慕的耳中时,她正坐在清河山庄的厢房里吹着风轮,吃着早就用井水湃过的时鲜瓜果。
当然,能在离京城好几十里之外打听得到这样详细的消息,全是这次随着洛宁慕一同出宫来的,拥有强大消息网的酥月的功劳。
坐在厢房内的另一侧的,是斜靠在贵妃榻上毫无太妃仪态的曲娆,她刚拿了一片西瓜咬了一小口,听到酥月将那遥远京城里的流言说得绘声绘色,她噗嗤一声就笑了。
洛宁慕可没有心情笑。
洛宁慕实在是郁闷至极,这回她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了。她不过就是生了个“病”而已,就直接从“与人私通”进展到了“珠胎暗结”。
呵呵。
那么,照着京城百姓们这令人难以预料的联想能力,再过个一二十年,民间会不会突然冒出十几二十个人跑来找她认亲,说自己是当初被她生下之后偷偷送出宫外的亲生子?
洛宁慕将这气话一说,曲娆笑得更开心了。
“这倒也不错。”
不错她个头啊!
敢情名声被毁的不是她曲娆,她就觉得这么有趣?简直太没有人性了!
酥月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完了,完了,这谣言传得实在离谱,可偏偏殿下又不在京城,不能立刻出面来将这谣言一举击破,再这样放任下去,将来便更说不清楚了,到那时,殿下想要找个可心的驸马可就更难了呀!要不……殿下,咱们还是立刻回宫吧。”
回宫?
她才不要回宫!
更何况,一听到酥月提到什么“找驸马”,洛宁慕就更要争这一口气了。
“本公主绝不在此时回宫!”洛宁慕昂着她身为长公主无比骄傲的头,斩钉截铁道,“不过一个小小谣言,我堂堂长公主还怕了它不成?这时候急着回去澄清,说不定更有人要说本公主心虚!至于什么驸马,哼!若本公主的未来驸马连这点辨别是非的能力,以及对本公主的信任都没有的话,还要这驸马何用?”
“说得十分好。”
曲娆笑眯眯地点头赞叹。
此时距她们离宫已有大半月了。说实在的,洛宁慕并未有那种脱离牢笼一般的深宫之后,自由而轻松的感觉。相反的,洛宁慕有种自己像是从羲和宫搬了个家,换到了另一处宫殿住着的错觉。
其实,这清河山庄山明水秀,风景还是很美的,地方也足够大。
然而,两人出宫的时候,洛千旸千叮咛万嘱咐,又怕洛宁慕在外住不惯,打包了羲和宫里大半的东西,足足装了十几大车,又担心洛宁慕的安全,不但安排了一队御林军精锐沿途护卫,还另外安排了数十宫人,甚至还偷偷给了洛宁慕十个装扮成宫女的女暗卫。
总之,将洛宁慕的里里外外都围得如铁桶一般密实。
等到了清河山庄,曲家也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据酥月的不完全统计,这清河山庄里一共就曲娆与洛宁慕两位主子,可上上下下加起来,护卫仆从却有将近两百多人。
于是,洛宁慕的吃穿用度与宫内相差无几,而她只要一出房门,就有比在宫中时还要多的护卫和宫人仆从跟随在后。
对了,有一次,她还提出了要去庄子外头走走。
曲家安排在清河山庄的那个管事妈妈立刻表示,此事非同小可,她要先派人回京问过之后才能给洛宁慕答复。洛宁慕一听这话就头疼,只好说算了。当时她就看到那个老成持重的管事妈妈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么,这样的“出宫”有何意义?
洛宁慕暗地里焦虑了大半个月,可曲娆却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整天都被一大群人当作菩萨一样给供起来。
此时洛宁慕才想起,曲娆这趟出宫并不是出来玩的,她身子不好,是需要好好休养的。既然是要休养,那也就只能——
……如此了。
一晃六月也过去了大半,好在清河山庄依山傍水,白日里走几步便有阴凉处,晚间又十分凉爽。夜半,洛宁慕睡到半夜觉得有些凉意,将身旁的薄被往身上拉了拉,才又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不过,洛宁慕才闭上眼睛,却又很快地把眼睛给睁开了。
往日的这个时辰,山庄里应该是静谧无声的,可是此时,洛宁慕却听见窗外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喧闹声,这实在有些不同寻常。洛宁慕正想着要不要喊醒睡在外间的酥月,又看见窗户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洛宁慕心中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可惜的是,就在洛宁慕还没想好究竟是立刻跳起来好还是直接大声喊人的时候,那黑影已经轻而易举地将窗子一掀,一个纵身就跃了进来!
接着,洛宁慕眼前一花,那黑衣人已到了她眼前。
再然后,她闻见一阵浓郁的花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洛宁慕觉得后脑勺有点疼。她很快就回忆起自己失去直觉之前的事:好像是有个黑衣人跳进了自己的卧房,接着自己闻见一股奇异的香气,就没有意识了。
“殿下?”
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
洛宁慕扭头一看,竟然是酥月。
“殿下,这是哪儿?”
酥月的样子看起来比她还要疑惑。
不过,因为酥月这一句话的提醒,洛宁慕总算是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境地有些微妙。照她之前的记忆来看,她应该是被什么人给绑架挟持了,而她此时却并没有被绑缚,而是躺在一个虽然不太舒服,看起来却也像是精心收拾过的床铺上,甚至她的身上还盖着一层十分干净的薄毯。一旁酥月的样子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妥,只是靠在床边,眼神有一点儿迷离,像是刚从沉睡中睁开眼睛,还未完全清醒的样子。
“殿下,这……好像……好像是在船上。”
没错,洛宁慕也感觉到了。
虽然洛宁慕只坐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宫中游船,但这摇摇晃晃的感觉,加上窗外传来若有似无的水声,似乎都在告诉她们,她们身在一艘正在缓慢朝着未知方向划动着的船上。而她们两个正被关在这船舱里的小隔间里。
有好一会儿,洛宁慕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呢?
自己虽然的确是出了宫,可清河山庄里的守卫绝对不会比宫中守卫要松懈一点,甚至比她羲和宫里的守卫要森严多了。她实在是想不通,在那种情况下,自己怎么还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给挟持呢?
而且,挟持她的人目的是什么?
她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拿到手又有什么用?
还有,自己被抓了,那曲娆呢?曲娆与她同在清河山庄里……会不会也……
不过,洛宁慕不愿意将此事想得太糟糕,大概是因为对方虽然来历不明,却除了用迷香之外,似乎也并未对她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那么,看起来,对方至少应该是个还懂得分寸,也很有可能还可以讲讲道理的人。
“殿下……殿下,这可怎么办?他们是什么人啊?会不会……会不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蹲坐在一旁的酥月一直叽叽咕咕地,说着说着就带上了一点哭腔,“奴婢早就说过了,殿下就不应该这样贸然出宫……”
洛宁慕突然有点后悔了,当初出宫的时候就不应该觉得翠星处事得当所以留她在宫中应付,既然处事得当,就应该带在身边“物尽其用”才对啊!此时,自己还烦闷着呢,还得安慰这个傻兮兮的酥月。
“闭嘴。”洛宁慕瞪了酥月一眼,小声道,“此刻还不知外头是什么情况你就在这大呼小叫的,万一对方并不知道我的身份,被你这样一嚷嚷那才是……”
洛宁慕没能说出后半句,因为才说到这儿,她与酥月都听见船舱之外似乎有一阵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声笑。
“听说这回抓了个如花似玉的公主?正好,给本寨主当压寨夫人!”
另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立刻应和道:“寨主说得是。”
先前那人又笑道:“夫人就在这舱房里?待本寨主进去好好瞅瞅这公主夫人美不美!”